第三队禁军本来是被安排满京城找宁珊的,因为迟迟找不到, 甚至分出一队人马往城外找过去了, 结果不少人纷纷回报,表示看到了疑似贾赦的桃花脸。说起来, 贾赦也曾挂名出现在禁军中过, 热情高涨的时候一天两三趟的跑,倒也混了个脸熟儿, 尤其是他那张青春年少之时也曾艳若好女的脸, 在中老年男性中辨识度极高。虽说今日穿了一身乡下土地主的妆扮,但禁军们的眼神自然不是城门官可以比的, 明察秋毫的把贾赦拦在了路中间。
    奉命接应的银铠小将横眉怒目挡在前面,禁军和边军互不相让,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宁珊和璎华公主那倒霉催的, 今日才落草就风尘仆仆赶了几十里路的宝贝儿子不干了,中气十足的大哭声从一辆雕阑玉砌的马车中传来, 迎春抱着小侄子焦急的哄着, 黛玉拉紧了窗帘, 生怕被外面看到——她们都以为这群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奉命来抢孩子, 顺便捉拿她们回去呢。
    禁军们有点儿懵, 这群人应该是宁将军的家人, 其父亲带队, 后面华丽马车中应是女眷, 环伺左右的约莫是亲兵,虽然数目多了些,但也还能理解,可是孩子的哭声是哪里来的?边军小将见对手傻乎乎的,趁机指挥突围,几百骑兵冲击过去,将禁军队伍撞散,保护着中间贾赦等人的马车通过。
    带着第三队的不是统领,只是一个小校尉,身份不高,贾赦不认识,但银铠小将冲击了一个回合就发现这些人殊无恶意,甚至都不准备对他们动手,便也止住了部下,好言相问道:“这位小将军,看样子咱们是有误会?不如各退一步,以免伤了和气可好?”
    禁军校尉道:“我等是宁将军部下,奉命来寻将军,见了将军之父,这才冒昧上前想询问。”
    银铠小将狐疑道:“此话当真?真是我们将军部下?”这话也表明了身份,他以为这队人马是宁将军在北疆时带的队伍,如此倒也算同僚了。岂料禁军校尉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贼寇,冒充我家将军属下?是何居心?”旋即朝贾赦大喊道:“贾侯切莫上当,随我等回去见宁将军吧。”
    贾赦探头出来,好声好气道:“都说是我儿子部下,报个名号呗。”其实他也有点儿懵了,毕竟宁珊的兵太多,海疆的,边城的,西南剿匪收编的,还有皇城禁军,甚至四大京营中都分散着他昔日部属……他能认识的寥寥无几,肯跟着这银铠小将走还是因为宁珊分给他的亲兵没有反对。
    银铠小将率先在马上抱拳为礼,道:“我乃海疆军中副将姓云名海。”贾赦点点头,大儿子的副将一个叫云海一个叫李大海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长相,但此人能说对名字也不简单。
    禁军校尉英姿飒爽,回礼道:“我乃京城禁军天字队首领卫若梅。”
    贾赦随口问道:“卫若兰跟你什么关系?”卫家也是传统四王八公一系,当初得封的是子爵位,不过这么多代下来也早就没有了,家中子孙多纨绔,却也无伤大雅,最出名的便是有“才貌仙郎”美称的卫若兰,在京中王孙公子间颇负盛名——据说其美貌度都可以跟贾蓉相提并论了,要不贾赦还记不住呢。
    卫若梅愣了一下方道:“乃是堂弟。”卫家早年也从军职,不过比不上四王八公手上有兵权,最高也就是当到先锋官。卫若梅能凭自己的实力进入禁军,已经算得上卫家年轻一代中不堕祖上威风的好榜样了,可惜知名度不及以美貌出众的堂弟高。
    两人都看向贾赦,这是他们将军之父,应该有分辨力吧。贾赦左右看看,两手一摊,无辜道:“听名字是对的上号的,但是人我都不认识。”如果来人是卫若兰,他还能勉强翻一翻记忆,但卫若梅,听都是第一次听到,好在这卫家起名字很守规矩,梅兰竹菊排下来,俗是俗了点儿,倒是容易记。
    银铠小将云海先试探着问道:“卫兄,既然咱们同在宁将军麾下,有话不妨直说,我等是奉将军之命来接将军家眷的,不知卫兄所为何事?”
    卫若梅焦急道:“宫中忽然传出旨意,命禁军入宫护驾,我等是急着找统领来的。”说到这儿,卫若梅突然醒悟,追问道:“将军因何要送走家眷?”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这是要去哪里?难道宫中的哗变与将军有关?卫若梅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久居天子脚下的他对宫变、叛乱等的敏感度远高于质朴单纯的边疆将士。
    云海虽然没想那么远,但卫若梅那一脸紧急集合的表情,谁看了都不免跟着着急。下意识的,云海脱口而出道:“宫中的事情难道与我们将军有关?皇上为难将军了?”
    卫若梅看了看缩头缩脑的贾赦,为难道:“云兄,按规定,我是不应该告诉你什么的,但既然我们同为将军麾下,也算有半份同袍之谊……”
    云海急道:“卫兄直言便是。”他们是奉宁珊私信入京的,并没有通过皇上,云海生怕是皇上以此为由,要问他们将军的罪。
    正巧,卫若梅也是这么想的,好端端的,将军密令将士们入京是为了什么?要么是想反,率军逼宫;要么就是怕皇上以为他想反,以图自保。不管是哪种,一旦两皇知道,都讨不了好去。而宁珊被问罪,作为部下,他们也没什么好结果。
    真要是这么着,还不如反了呢。甭管宁将军现在有没有造反的心,他们帮着演一出陈桥兵变,送他黄袍加身,想来不会拒绝。若宁珊真的登上皇位,他便是开国元勋了。四王八公那一群人当年都是跟着造反打天下,而后从泥腿子一举翻身的,骨子里对于改朝换代有着天然的热情,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虽失了祖上豪情,却喜欢上了从龙之功,念念不忘再次一步登天,因此,反骨反的毫无压力。
    卫若梅一狠心,本着法不责众和多一个帮手多一份把握的原则邀请道:“云兄,如今京中形式未名,将军又不知下落,这城里城外我们都搜遍了,只剩宫中,而今又有圣旨来下令护驾,你看……不如我们一同入宫,听候将军差遣,你意下如何?”
    云海咬牙切齿道:“狗皇帝要害我们将军?岂能容他?听我号令,一队保护将军家眷去营地,二队去寻北疆的同袍们,三队先行,控制住城门,其余人等,随我杀进皇宫。”
    贾赦一个趔趄,从车辕上摔了下来。等贾琮将他扶起,先前围的人山人海的兵马已经所剩寥寥无几了,卫若梅领路,云海压阵,当真轰轰烈烈朝皇宫冲去——这就是冲进宫中的第三队人马。
    迎春抱着孩子,黛玉拉着惜春,接二连三钻出车厢,焦急的扯着贾赦问道:“父亲/舅舅/叔父,现在怎么办啊?皇上真的要害大哥哥吗?我们该做什么……”
    贾赦被三个姑娘拉的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背景音是邢夫人忽高忽低的哭嚎,贾小琮也跟着添乱,死死抓着贾赦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害他没法伸手出去把姑娘们都推开,一时郁闷难当,奋力挣脱众人,跳脚吼道:“问我干什么?问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知道该干什么?”邢夫人哭的更大声了。
    海疆一小队眼巴巴的望着同袍们冲去的方向,虽然也很想为自家将军鞍前马后,但仍然严守军令,严密保护着将军家眷:“老爷和众位姑娘们先上车吧,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到营地去才行呢。”
    贾赦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把姑娘们都哄上车,先威胁迎春道:“抱好了爷的大胖孙子,但凡擦破点儿皮儿,看老爷我不打死你的。”
    接着又恐吓黛玉:“看你稳重懂事才花力气养着,再闹把你送回大观园去。”
    扭头又想吓唬惜春,却被一口打断:“了不起就是送我回东府么,当我怕吗?”贾赦被噎个够呛,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道:“臭丫头,就是仗着东府都跑光了,哼,城外不是还有你爹么?不怕回东府,爷就把你塞到道观里去。”
    海疆一小队队长无奈道:“老爷,别光说别人了,您也上车坐好吧。”自家将军把爹当儿子宠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打茜香国的时候这位爷一月一包家书,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磨叽的全营都知道。
    贾赦吭哧吭哧爬上车,放下门帘却揭起窗帘,扯着小队长闲聊:“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啊?真打进去能不能行啊?”不是贾赦胆大包天到造反都不怕,实在是这货脑子里对造反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全部的印象也就是当年成为谈资的先义忠亲王,追封为悼帝的那一位宣称要造反逼宫,但是没打进京城就战败自尽了。那会儿他爹贾代善还在呢,对外顶门立户根本轮不到他。事实上,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压根儿就没出去过二门,根本不知道兵戎相见是个什么场面。
    小队长对这个问题倒是很重视,认真回答道:“将军当时写信要两万兵马,但云将军怕不够,带了我们两万人先行,后面还有三万兄弟走的慢一些,但这一两日也该到了。北疆那边听说也是点了五万兵马过来,但跟我们正好相反,是先三后二,因着距离要近一些,已经到齐了。真打起来,咱们起码有七万兵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能打硬仗,肯定比京中那群养尊处优的兵大爷们强多了。”
    贾赦掰着手指头数道:“四大京营常备军各两万,流动的还有两万,我儿约莫能拿住一半。禁军人数要少,只有三万,但直属我儿,忠心自不必说。这么加加减减下来,一共就有……就有……”
    黛玉忍不住插言道:“兵强马壮的七万,忠心跟随的三万,京营只要得不到消息就不会进京城,暂时不用考虑他们。光是眼下这十万人,别说攻打皇宫了,占领京城都易如反掌。”林家祖上靖远候也曾随军攻入前朝旧都,家族史册中有所记载,黛玉自幼酷爱读书,而且兼收并蓄,能找到的书都肯认真看,故而对历史军事也有所涉猎。
    迎春对黛玉的头脑一直报以敬佩的信任,听她这样一分析,不由略略放心:“借你吉言。”想一想又对着外面扬声道:“这位军爷,若是立刻发信出去,还能不能……来的更多啊?”
    小队长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咱们的人已经出发去报讯,李将军收到消息,必定立刻派出精兵支援。北疆那里也无需担心,狗皇帝胆敢与咱们将军为难,就索性废了他,兄弟们都愿意拥立宁将军上位呢,姑娘就安心等着做公主娘娘吧。”
    迎春低语:“我岂是为了这个?只盼大哥哥好,咱们全家就好了。唉,早知如此,真该拼一把,将公主嫂子也带出来,大哥哥也好无所牵挂,放开手脚恣意行事。”
    黛玉闻言,心中暗惊,难道迎春早就看出宁大哥哥有反意?莫非今日送他们出城并不仅仅为了保住小宝宝不被抢走?黛玉越想越生疑,她本来就是凡事爱想多,不小心就钻牛角尖的性格,如今被迎春一句话惹起了满腹疑云,便越想越觉得,宁珊若要保住孩子不被太上皇夺去,唯有凌驾于皇权之上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迎春是怎么早早看透的,纠结到最后也只好归结于他们兄妹心有灵犀上去了。
    第184章 黄袍加身
    三万禁军浩浩荡荡占领了皇宫, 两万海军在小将的带领下将京中皇亲国戚全看的孙子一样老实, 五万北疆将士把诺大的京城围的水泄不通, 贾琏带着贾蓉、贾蔷刚出北城门就被堵住, 不由分说捆成一团压在了营中——贾琏生怕这是来与宁珊为敌的,没敢表明身份,错失良机,白当了俘虏。
    宫中的太医被紧急召唤到一起,合力抢救太上皇,但他毕竟年纪大了, 又受了这样重的伤, 医正拼了半条老命保证他还有一个气已经十分难得,戴权也看清了形式, 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说去伺候主子了。
    皇上那边也有人去看了看, 但这种肉眼不容易看的外伤本来也不好判断, 特别是禁军两个副统领在宁珊让他们自行判断以后商量了半天, 最终决定还是同情太上皇了——他们把皇上压起来,以弑君杀父的罪名暂时看管住, 准备等统领下令——宁珊对此郁闷不已, 本来今日入宫是为了辞行, 跟皇家来个一了百了的, 没想到却在另一种层面上真的一了百了了。
    眼下这局面, 不管太上皇死不死得掉, 活不活的成, 皇上是注定要被废掉了, 但新君怎么选却十分困难。按理说皇上有五个成年皇子,小的更多,但他本人既然成了逆贼,他的儿子们自然也不再有资格继承皇位——当年义忠亲王造反不成,虽然身死也免不了阖家被圈禁,若不是太上皇为了跟皇上打擂台,义忠郡王到死都出不了皇陵。
    可是如果不从现有皇子里选,就得琢磨让六王爷和七王爷哪个上位了。这俩也不是多靠谱的角色,儿子更加默默无闻,不知端底,而且只怕也没受过相应教育,与其让他们上台来祸国殃民,还不如那千年老参给太上皇吊命呢——这一位起码在国事上还把握得住大局。
    宁珊郁闷的坐在台阶上望天,他觉得饿了。这一天从太阳没升就开始折腾,先是生儿子,再是撵老子,安排好妻子又来应付老头子,闹腾到快天黑还没吃一口茶饭呢,再怎么铁打的硬汉也顶不住饿啊……宁大将军捂着开始叫嚣的胃,嘟囔了一句:“怎么想辙弄点儿吃食来呢?”
    一个鞠躬哈腰的人影鬼魅般蹿出,卑躬屈膝道:“宁将军腹中饥饿,不妨先用些点心,好歹垫一垫,待奴才设法往御膳房去取些饭菜来。”
    云海上前揪起那谄媚的内监,厉喝一声:“阉贼,你敢毒害我们将军?”
    献媚不成反被打的裘世安哭哭啼啼求饶道:“这位小将军误会了,奴才是真心孝敬宁将军的。”
    守在太上皇床边的戴权扭头嗤笑一声:“这话若是咱家说倒也罢了,好歹宁将军是我主子的女婿,你可是当今天子的心腹,莫不是还想着帮你主子反攻倒算?”说完,也对着宁珊讨好一笑,他主子是玩完儿了,以后他日子怎么过就全看宁珊能不能看在璎华公主的面子上拉一把他们这群大明宫出身的奴才了。
    戴权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平素牢记做人留一线的原则,从未与璎华公主为难过;但同时他也极其懊恼以前没有对璎华公主献媚过,哪怕是她被许嫁给宁将军以后锦上添花一些也比无动于衷强啊。戴內相陷入了深深的对裘世安的幸灾乐祸和对自己的悔之晚矣当中,循环往复,表情复杂到旁边看着他的禁军们都跟着纠结。
    宁珊忧郁道:“收收你们那奴颜婢膝的嘴脸吧,本将烦着呢,没空听你们的废话。”这一天过得真够闹心的,除了添了个宝贝儿子是喜事儿,然而也被闹腾的一把都没摸着呢,还不知道傻爹能不能照看好他儿子,又有家里的璎华也不知道醒没醒,太上皇虽然不是什么好爹,但就这么死了他回去也不好跟璎华交待啊。而且还有件更闹心的事儿,一年之内办两三个国丧,也是晦气的无可比拟了,璎华还得坐着月子披麻戴孝。
    裘世安在云海的铁掌中艰难求生:“宁将军,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人都是惜命的,眼下的局面只要不瞎的都看的清楚,奴才就是再蠢也知道给自己找个活路啊,奴才是真心讨好您,盼着您能高抬贵手给条生路……”
    宁珊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挥手示意云海把人放下,问道:“你活不活的成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要么等太上皇醒了看看他想怎么处置你主子,要么就等着继任发落,我管不着你。”云海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被卫若梅及时拉住,不被察觉的朝他摇头,示意不要开口。云海又郁闷又纳闷,但总算忍住了。
    卫若梅到底是王孙公子的出身,考虑问题另辟蹊径不说,还比军中将士们全面且细致。他认为虽然眼下大家都打定主意要推举宁珊上位了,但不能由他们这边说出来,太上赶着了掉价不说,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骂成乱臣贼子。最起码得找个中间人提议,方才显得众望所归,大势所趋。
    显然,作为天子心腹的裘世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地位的,裘世安的心眼子比起卫若梅只多不少,卫若梅想到的事情他也全想到了,而且乐于积极执行。
    脚一落地,裘世安就拼命搬动双腿,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戴权面前,揪着他问:“备用的龙袍呢?快拿出来!”
    戴权吓了一跳,但旋即也反应过来,宁珊登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仍旧不想自己做这个引子,便推脱道:“身材不合适,你还是回乾清宫去拿好些。”
    裘世安甩开戴权,一头扎进后殿翻找起来。卫若梅反应也快,抬腿飞奔出去,直扑乾清宫。云海也只愣了一瞬,便马上跪倒,高声道:“请将军做皇帝。”
    台阶上台阶下站的哪哪儿都是宁珊的将士,此刻全跟着一片片跪倒在地,齐声高喊:“请将军做皇帝。”几万人同声高呼,震耳欲聋,远远传了开去,不管是后宫那些还在东奔西跑或是哭哭啼啼的后妃皇子公主,还是被围在六部衙门里坐等结果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听见了,有愕然的,有惊喜的,又暗藏不满的,也有欢欣鼓舞的,刹那间七嘴八舌起来,整个皇城顿时沸反盈天。
    宁珊还没来得及说话,裘世安已经捧着一件龙袍健步冲出,将领们摔下兵器一拥上前,夺过来龙袍,乱糟糟的抖开,七手八脚地披在宁珊身上。外面,卫若梅带人举着玉玺也赶了回来,不由分说塞到宁珊手中。众人一起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还在给太上皇包扎止血的太医们也全扔下手上的工作,很识时务的一起磕头。戴权也跪在大明宫的宫女太监之中,虽面上仍旧遮遮掩掩的,透着股蒙混过关的侥幸,但磕头的姿势绝对标准,就是那一脸偷鸡摸狗的表情让正对着他的云海小将看的十分不悦,很想砍他两刀。
    众人磕头完毕,仍旧不给宁珊说话的机会,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把皇上的龙辇都抬了上来,将士们又拉又推,硬是把宁珊抬上去。没来得及跑出宫的龙禁尉和銮仪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打旗的打旗,扛扇的扛扇,挥舞着仪刀和豹尾枪一股脑挤到最前面开道。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各色幢、幡,各种式样的旌、金节、氅和麾陆陆续续补全,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只多不少,说句实话,这些年里两皇并肩出行的仪仗都不如今日威武壮大。天子规格的仪驾启动开来,整个场面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前面已经浩浩荡荡进了乾清宫,后面的人还在大明宫前排队呢。
    宁珊手托下巴,坐在銮驾之中,面上忧郁更甚。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想说什么矫情的德才不配之类的话,自己手下兵强马壮的冲进皇宫,起因抛开不算,经过和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这皇上他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了。哪怕是为了身家性命呢,也拒绝不了,倘若今日坐不上龙椅,明天就该阖家去菜市口了。但是这当皇上还不如上刑场呢,连顿饭都吃不上,宁将军胸中的郁闷之情伴随着翻滚的胃液直线高升——再不给他吃的,就要饿反胃了。
    到了乾清宫,众将士恭请宁珊下銮,王公大臣们也被批准参加新皇登基仪式,此刻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格外卑躬屈膝。宁珊扯了扯不合身的龙袍,最后暗叹一口气,打起精神,龙行虎步踏进大殿,却在龙椅前停住了,回身扫视众人,威严道:“你们既然立我做天子,我的命令,你们可都愿意听从吗?”
    文武大臣们齐声应和:“自然听陛下命令。”
    宁珊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按我说的,先尽力救治先太上皇,再将先皇看管起来,等待日后量刑。其后妃子女一并看管起来,不得侵犯虐待。将士们退出皇宫,镇守京师,但不得侵犯百姓,不准抢掠仓库,如有人违反,一定从严惩办。”
    宁珊本来就是禁军统帅,现在又有他麾下将领们拥护,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找死,不听号令?就连宗室王爷们都没敢吭声,一个个乖巧的缩在大臣后面。将士们对宁珊行过礼,排好队伍开出皇城,一路上军容整齐,秋毫无犯。直到这时,京郊四大营都不曾听到丝毫风声。
    等他们得了信儿,宁珊的队伍早已接管了京师的戍防,而且还有军队源源不断从三面赶来勤王。
    边城的黎老将军自宁珊送了信去要兵便不再跟东平王逗着玩儿了,干脆利落的命人将其拿下,收编了他的军队。
    卫若梅急于立功,主动请缨带人攻进了跟宁珊敌对不休的北静王府,才从大观园里气呼呼回家的北静王连个理由都没得到便成了阶下囚。自此,四大异姓王都成了昨日黄花。
    至于那些宗室王爷,一直以来均被先太上皇父子俩轮流打压,日子过得比普通公候都不如,自然不肯再为他们赔上性命,便纷纷表示甘心做个富家翁,曾经的六王爷和七王爷不等蹦跶就被一群叔叔伯伯甚至爷爷压制住了。
    就这么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宁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改朝换代。坐在龙椅上终于吃到了今天第一顿饭的宁将军仍在费解——本来是入宫请辞的,怎么就变成常住了呢?
    第185章 登基首日
    贾赦出城只过了一夜便被恭请回去了——作为有实无名的太上皇。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 贾赦觉得腿很软, 太上皇这个名词近半年来在他家被提起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继而,他反应过来, 原地跳起, 大叫道:“什么叫我要当太上皇了?说清楚?”
    早有预感的迎春姑娘充满了对大哥哥的信赖:“就是大哥哥当上了皇帝的意思, 他成功了,我就知道, 我早知道……”语气中无限欣喜,顺便放松了环抱一整晚以至于麻木了的双臂——新生的小侄子真沉,而且闹。
    黛玉别有深意的看了迎春一眼, 再次在心中肯定——他们兄妹之间心有灵犀, 或者早有商谈。难为迎春这么长时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黛玉对迎春的沉稳报以极高的赞扬。
    邢夫人已经傻眼了,满脑子只转着一个念头——贾赦要当了太上皇的话,那她是什么?兴朝自开国以来还没尊封过皇太后呢,有此可见本朝后宫的斗争之凶残。
    惜春心理素质最好,逃跑了一天还能在兵营里睡的昏天黑地,任外间风云起伏, 我自岿然不动。照这么下去,她肯定能比她爹敬老爷先得道飞升。
    璎华公主自昨日生产以后便一直昏睡未醒,宁珊第一时间派人将她接进宫来——现在兵力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皇城, 哪儿也没有这里安全。而且离着半死不活的太上皇还近, 若那位真熬不过去了, 璎华公主还来得及再看一眼。
    华嬷嬷一脸呆滞,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驸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入宫一趟,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继而便是惶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过太|祖开|国的故事——当年那些前朝旧贵族可没什么好下场,甚至连许多宫女太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她这里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她主子可是新皇的原配呢,看这位一登基就想着接人入宫,只怕会有优待。
    宁珊忙着收拾朝政,安顿六部,暂时没时间安慰璎华公主,不过是将人接来时跑去看了一眼,又安排了半数太医守着就又转身去忙了。太医们对于如何拿捏伺候璎华公主的态度产生了分歧,以跟随进来的郑老御医为首的一批高龄太医都觉得这位前朝公主就是未来皇后,身份越发高了,自然应该全力以赴,毕恭毕敬。
    但以院正为首的中年太医们正处于前途光明,有广阔晋升空间的时刻,他们考虑问题要更多更复杂,就比如院正在心里暗暗琢磨,新皇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前朝皇族?让他们来照顾刚刚产育,身体虚弱至极的亡国公主原配,是不是暗含让他们隐晦动手,消灭于萌芽的意思?
    华嬷嬷听着双方各执一词的争吵,心里更慌了。虽然说宁将军当驸马的时候对公主很不错,但是当了皇上就不好说了,哪朝哪代不是三宫六院的配置?虽说也有前朝公主进了开国帝王的后宫,但却没有当皇后的,再怎么真爱也难以越过贵妃,而且多半相当受气,还不被允许生下孩子……想象力丰富到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的华嬷嬷守着昏睡中的璎华公主暗暗垂泪,伴随着被清出宫去的前后妃们的尖叫哭嚎,显得越发凄凉。
    比起前太上皇还有在大明宫养伤的优待,一干太妃们还能守着痛哭流涕,宁珊对待前边那位的后妃子女就不大客气了,大皇子二皇子早在昨天就被前门副统领拿下了;宁珊进了乾清宫以后,卫若梅相当机灵的绑了一串未成年的小皇子来邀功;云海有些不忿新认识的兄弟不讲义气,都抢在他前面跟他们将军献媚,便不甘示弱的满宫搜出了吓尿的五皇子和逃跑未遂的三皇子;至于四皇子,他见了来势汹汹的“叛军”,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直接投降了。
    宁珊吩咐将这一群跟那位弑父之后就有些疯傻了的前任关在一处,公主们不分大小,都塞进了当年璎华住过的冷宫佛堂,留待日后看她们的叔叔伯伯有谁愿意接出去养活。若是没有,这批人就是充入掖庭的第一批了,这也算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前朝后妃公主除了极其出色并幸运的被皇上看中的,都将成为新宫女的来源。
    宝钗因为随着宁珊身在大明宫,见证了皇朝迭起,风云突变,被宁珊半是奖励半是摔锅的,匆匆塞了一个正一品宫令女官的封号,立刻就让她走马上任,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督促后宫搬家。这可算是天上掉了块不小的馅饼,宫令女官可是后宫中最高的官职了,通常是跟在皇后,或者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跟着皇太后,全权协助管理后宫,甚至可以代掌凤印的重要人物。论起品级地位来,甚至高过皇上的心腹大太监——不过能当到的宫令女官的绝对有眼色,不会蠢到去对皇上献媚,当然更不会去跟皇上的心腹较劲儿。
    宝钗算是个例外,两份后宫职务都是没培训就拉上场的。也是这姑娘运气逆天,昨天匆忙登基以后,宁珊身边文臣武将应有尽有,没什么大用处但可以摇旗呐喊的六部中层也数不胜数,唯独缺少可以管理后宫的女性人才。且不说他那娇妻根本没这个功能,便是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小管家也被送走了,因天晚关闭了城门,一时接不回来。宝钗赶的好时候,一步登天的比新皇后都快——册封璎华公主做皇后的圣旨都还没空写呢。
    临时黄袍加身的宁皇帝一整晚都在忙着排兵布阵,外面还有八万京营将士呢,谁知道有没有脑子不好想支持前面两皇的,故而宁皇帝不忘看家本事,镇定自若调度十万大军准备迎战,北疆大营擅长陆战,被分配在第一线;小将云海怀着不知名的亢奋心理主动请战,被安排了在四面瓮城伏击兼远程攻击,前者颇有难度,但后者是海军的拿手好戏——在海上打起来都是远程攻击,很少能耗到两船相撞,跳到一个甲板上施展刀法。
    卫若梅急于立功,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宁珊,满脸都是期待任务的热诚,但是考虑到禁军的作战素质,宁珊还真不怎么敢用他们,最后便安排他们代替御林军——也就是跑掉的御前侍卫们巡逻。三万禁军分成六队,宫里五千,宫外五千,先守住皇城;其余的都去巡街了,明日早朝,宁珊将以开|国太|祖的姿态临朝宣布改元,未免京中还有前朝簇拥,引发骚乱,安排下人手四处巡查警戒是十分必要的。
    不过第二天早朝过后,宁珊就深深的明白了自己的多虑——两皇不得人心到了京中百姓知道昨夜骤然改朝换代,竟无人追问原因,就开始欢呼庆祝——这两位,尤其是前皇上,自登基以后便无一向利民之举,除了弄出一个宫妃省亲让老百姓记住了他的穷奢极欲以外毫无建树。
    太上皇早年还算贤名,但自从悼帝造反以来,口碑也是每况愈下,尤其是后来退位为上皇还跟儿子争夺朝政也让淳朴的老百姓们嗤之以鼻——说起来,老百姓们也是不好伺候,当皇上的做得好是应该应分,稍微有点儿出格,口中就没了好话,比御史还挑剔呢。
    不过也有好伺候的老百姓——天子脚下的骄矜自持,总觉高人一等,对皇家也敢暗中抱怨;再有江南富饶之地也颇有天高皇帝远的自负,大盐商们自卑又自傲,谁当皇帝都鬼祟不断;除了这两地硬茬儿,啃不好容易嘣牙,别的老百姓都可谓淳朴。
    尤其是临近京城,深受宁珊推广的新式种粮之惠的农民们是首批支持宁珊登基的百姓;随着朝堂邸报的迅速传播,远在边城,念念不忘宁珊平定异族,救他们于水火的黎民也同声赞颂;北疆、海疆、西南边陲众将都相继高举大旗拥护将军做皇帝;陕甘等贫瘠州府也陆续上书表达臣服之意;中原四州稍微暧昧一些,持观望态度,但见久久无人宣布要“清君侧”,“光复前朝”便也都低眉顺眼了。
    作为一个从半基层起家的皇帝,宁珊对于六部人员品行有着深刻的了解,雷厉风行撤换了一批,安抚了一批,再恐吓了一批,短短一个早晨便让六部流畅运转开来。除了户部那里,一直在告老,始终未能彻底还乡的钱尚书再度表达了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愿,并抱着拍马屁要有始有终的原则举荐宁皇帝的二弟——贾琏贾侍郎,忙的昏天黑地的新皇才想起应该把城外的家眷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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