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好奇道:“训什么?”
    宁珊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些行伍的把式,跟琮儿学的差不多。”
    贾赦觉得很莫名其妙:“他学这些干什么?”
    宁珊瞟了一眼缩头缩脑的贾珍,哼了一声:“你还没跟我爹说呢?”
    贾珍咧嘴一笑:“没来得及呢。”
    贾赦抓着宁珊袖子甩啊甩的追问不休:“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宁珊把贾赦的爪子扔开,心疼的抻平被贾赦抓皱了的袖子:“没轻没重的,这可是珞儿给我绣的。”樱华皇后养胎无聊,便跟惜春一道儿学起了女红,目前刚会绣两指宽的吉祥如意纹,被华嬷嬷捧去宁珊跟前献宝。宁珊抱着鼓励的态度让华嬷嬷把那几尺长的彩条给缝到龙袍的袖子上,今儿才第一天上身。
    贾赦嘴一撇,酸道:“还珞儿,叫的真恶心。”他跟宁珊他娘刚成亲,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这么腻歪过,也不知道俩儿子都随了谁,娶完媳妇儿那叫一个上心,鞍前马后的围着转,都当到皇帝和王爷了还就守着一个过。当然,贾赦也明白,贾琏那是怂的,宁珊才是真爱。
    贾珍看着人家父子俩说说笑笑,走题不断,心里焦急,不由扯了扯贾赦的汗巾子,小声道:“叔儿,叔儿,您老答应给我讨人情的。”
    贾赦点点头,扭脸就对宁珊道:“我觉得珍儿中邪了,你说是让太医给他瞧瞧呢,还是送到护国寺、白云观里去驱邪?”贾珍急的直跳脚,却不敢当着宁珊的面儿抱怨什么。
    宁珊撇撇嘴,道:“他才不傻呢,这是瞧好了机会等着捡便宜,我就说琏儿跟他好,这本来是我给他的立身之本,他倒是大方,知道跟哥们儿分呢。”贾珍十分想表现出不好意思,但却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跟贾琏交情莫逆绝对是他人生中第二正确的选择,第一正确当然是在荣国府内战中站在了正义的一方,至于在和大房交往过程中留下的唯一遗憾则是没能踩着正义的坦途抱上宁珊的大腿。
    贾赦依旧满脸迷茫:“谁能说的更清楚一点儿。”
    宁珊对裘世安点点头:“你去解释。”
    裘世安毕恭毕敬附在贾赦耳边解释道:“这原本跟朝上这些天议论的事情有关,陛下不是封了琏二爷做郡王么?难免有小人瞧着嫉妒,又眼气,便撺掇有些酸儒上折子,非要二爷拿出点儿功绩来服众不可。”
    贾赦揉揉额角,不满道:“不是都摆平了吗?怎么还有人反悔的?”
    宁珊摇摇头,道:“京中确实没人有意见了,但不是还有封疆大吏么?邸报发出去,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各州府,你总的允许人家持不同意见吧。折子我都看过,用词都还算婉转,虽然有些针对琏儿,但人家说的也不算错。”
    宁珊没好意思说的其实是,虽然贾琏莫名其妙被众矢之了有些可怜,但作为明君,他不能每一件事都跟大臣们对着干。特别是先前为了贾赦和璎华两人,他已经一意孤行过两次了,那么轮到贾琏,也该让大臣们顺心一回。只能说,琏二爷生来点背,永远赶不上正确的时间点。他这前半辈子,除了投对了胎,基本就没有什么建树了。
    正好,武国公黎老爷子卸了任,正慢悠悠绕着草原边界一周往京城来呢,黎小将军请了旨,要出京去接爷爷,宁珊就让他顺便带兵去犁一犁草原,别让那些异族觉得中原改朝换代,他们就有机可乘了。让贾琏跟着去也是去蹭功劳的,若黎小将军真的在北疆开战了,贾琏哪怕帮着运送军粮,或者留守边城也算有点儿功劳,起码说出去也能堵一堵悠悠众口。
    本来往海疆走一趟也是可以的,但是北方人多不识水性,宁珊怕贾琏一上船就吐成狗,连样子都没法撑。去北疆条件就要简单很多,只要能骑住马,冲锋陷阵之前不掉地上就算合格。贾琏被关在王府里训练的就是这个,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出于义气,还是腿软想找个伙伴,派人去把这事儿告诉给了贾珍。于是,有了贾珍跑到贾赦跟前求人情,想跟着出征这一出来。
    贾赦听完,忧郁了良久,拉着宁珊道:“珊儿啊,不是我心疼琏儿,舍不得他上战场,实在是他不靠谱啊,打不打得赢另说,他要是被俘了,丢的可是朝廷的脸啊。”
    宁珊哭笑不得道:“谁还能真让他上阵么?不过是我厚着脸皮让他去分薄黎将军的功劳罢了,这也就是黎家老少三代都跟我亲厚,再换个人我都张不开这个嘴。”
    贾赦瞧瞧贾珍,撇嘴道:“既然都送去一个拖后腿的了,那就辛苦辛苦黎小将军,让他能者多劳,再添一个吃闲饭的呗。”
    宁珊沉吟片刻,慢慢道:“下不为例吧。”
    贾珍连连点头:“这回不能建功立业,我也没脸再提下一次了。”
    贾赦忧郁道:“别扯淡了,你跟琏儿都能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回来就是万幸了。”
    宁珊则强调:“去了服从指挥,若让我知道你俩胆敢违背黎将军的安排,一律从严处置。”
    贾珍拍拍胸脯,大声保证:“遵旨。”
    宁珊一挥手,殿外涌进百来侍卫,各个目光冷静,霸气四溢,贾赦一个哆嗦,小声道:“都是些什么人?”
    宁珊道:“都是京营各统领挑出来的精兵,本来打算指派给琏儿做亲卫的,有他们护着,不管去哪里都能保住琏儿的小命。既然贾珍也要同去,就编到这一支里吧,凑数也得有个名头不是?”
    贾赦叹口气:“还真不如塞去他爹那里子承父业呢。”
    宁珊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那你二儿子怎么承你的业?”
    第194章 屡败屡战
    送走了贾珍以后, 贾赦松了好大一口气, 该回报东府的他都努力了,至于能不能有收获就看贾珍自己的能力了。基本上,他跟贾琏两个只要敢骑着马在队尾呆着不逃跑就肯定能蹭到功劳。北疆那里是宁珊的根基势力所在,没人会挑理,甚至看在宁珊的面子上, 主动给贾琏制造功劳都有可能。
    基于此,宁珊在贾琏出京前把人拖到宫里耳提面命好生训导了一番,并着重强调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管成功与否, 他都不会再让贾琏去蹭任何人的军功了。
    贾琏不好意思说这次他都挺腿软的,要不是在朝上给人挤兑的热血上头,他才不会冲动的答应要做一番事业给大哥增光呢。继承了贾赦混吃等死中心思想的琏二爷从不认为无能是一种羞耻,他倒是觉得会投胎真的比什么都重要。最好的例子就是他爹,身为公爵长子,娶了将门虎女, 生个儿子直接成了开国之君, 这要是没有他这个二儿子,人生就可谓鲜花着锦了。毕竟,除了他这个污点, 琮儿将来都可能长成栋梁之才。
    怀揣着无人能够理解的抑郁和失落, 太平王宁贾琏殿下挥一挥衣袖, 带走了一个贾珍和九十九个精英亲卫, 踏出了人生逆袭的第一步。
    贾琏走后好一段时间, 朝上都风平浪静,文武百官想找点儿由头抱怨抱怨皇帝都找不出来。人家吏治清名,处事公允,虚贤纳谏,朝政和谐,别说三省六部挑不出毛病来,就连御史言官们想找茬儿抨击一下缺勤都没机会。
    至于皇帝陛下的私生活更是陈善可乏,太上皇安分守己的蹲守后宫,皇后朝着两年抱仨的目标持续努力着,大皇子健康机灵的正在茁壮成长中,长公主代行皇后权利,不单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能帮着主持诰命敕命们册封谢恩定期请安,□□周到,有条不紊,整个皇城一片和谐。
    不和谐的因素当然也有,只不过势力太小,往往无法引起大人物的注意。但是有些不和谐却不甘于此,非要作天作地,吸引全京城的目光不可。这其中的领头势力毫不意外的,便是那个被太上皇甩在身后不要了的贾家。
    大观园里自从贾珍出京了,便再也找不到还肯稍微搭理他们的人来应付一二了。宁珊就不用说了,以他们家现在的落魄,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太|祖皇帝的正脸了,甚至连过去想骂就骂的贾赦也成了高高在上,让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贾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特别是在受封成为“元妙真君”之后,玄真观顿时成了本朝道教第一家,整日香火鼎盛,申请当道童帮着烧火炼丹的都挤得人山人海,光是在从山脚下到半山腰维护秩序的精兵就不下千人,寻常人等别说奢望见他一面,看一眼他的道观屋檐都要排队。
    贾琏也出京了不说,就算还在京中那会儿,他那个泼辣媳妇就足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让人无法接近太平王府。王熙凤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本领是王家一脉相承下来的,过去拿着应付贾赦和邢夫人的时候无往而不利,现在换个方向对付贾史氏和王夫人也照样得心应手。何况王家最大的支柱早已经从王子腾变成了她,现在不消她亲自出面,随便派个三等仆妇去给新家主王仁一点儿暗示,王家几房人都恨不能扑上来抓花了王夫人的脸好讨王熙凤的欢心。
    贾蔷沉迷工作,日渐消瘦,不但干劲儿十足的学习领到銮仪卫的必要技能,还抓紧一切闲暇时间找卫若梅讨教个人战斗素质的提升方法,弄得卫若梅将其视为大敌,总担心贾蔷要捞过界,在御林军里也插一脚。
    贾蓉本来得过且过着相当舒服,但是被贾蔷的努力衬托得十分难堪,便只好勉为其难的也假装忙碌起来,可是龙禁尉里面实在没有太多业务,作为副统领,他更是只需要讨好贾赦就够了。然而贾赦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够靠脸颠倒众生的,贾蓉生的再好,看久了也会腻,近来贾赦就屡次表示了对贾蓉的嫌弃,特别是当他大孙子开始颤颤巍巍能够四肢着地了之后,贾赦已经好几天没出宁寿宫的大门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吆喝往大殿里铺上三四层波斯毯,专心致志陪着大胖孙子练爬行。龙禁尉没有召唤进不得内殿,只能在宫外遛圈磨地砖,贾蓉的工作热情随着汉白玉地砖的厚度减少而日渐降低。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愿意早早回家,被大观园的人堵在门口撒泼打滚,哭闹兼备的耍无赖。贾珍巴巴的想跑出去建功立业就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正大光明搬个家,贾蓉贾蔷更不必说,他们当年可不入高高在上的超品老封君之眼,除非是需要人跑腿,不然连个好正面都看不到,现在这老太太还没眼色的想给他们摆谱,两人自然不会太客气,就算两府没有分家,从辈分上来说他们只能低头,但谁跟她讲辈分啊,贾蓉贾蔷自掏腰包找吏部多做了好几套官服,上班下班的不离身,就是给那死不要脸的二房准备的。但凡有人想跟他们摆长辈的架子,两人分分钟照品级披挂上,就等贾政跪安呢。次数一多,贾政偶尔听见贾蓉贾蔷的名字都掩面疾走。
    更何况,贾蓉心里还对秦氏的事情憋着气呢,当年就是这老太太给牵线搭桥,人娶过来以后前恭后倨不说,最后干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弄死了,害他们家跟着忽上忽下的担惊受怕了好久。再说,那秦氏也不是什么好的,虽然贾蓉至今都不清楚她跟贾珍之间到底有没有龌龊,但那些年被人风言风语传出去的香艳故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说到底还是秦氏自己立身不正。琏二嫂也是风流性格,泼辣作风,平日里打情骂俏的话就跟吃饭一样自如,却没有一个人传她的闲话出去。
    被全家小辈嫌弃着的贾史氏尤不自知,也或者是这个时候即使知道也只能硬装不清楚了的依旧摆着老太太的谱儿,拿辈分压人,见天儿的派贾政跑到东府里去叫人来支应他,但凡回复的慢了点儿就嚷嚷要死要活的。因为东西两府没有分家,城外的贾敬真跟跳出红尘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主持大局,跟着贾珍一起被撸成白身的尤氏面对高了两辈的贾史氏底气不足,贾蓉的继室胡氏也还没有得到四品诰命的宝册,暂时只能对婆婆表达支持和鼓励,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表达遗憾。
    在对贾家的形式上,贾史氏靠着年纪和辈分总算取得了小规模的成就,然而她还是见不到最想见的人。宁珊力排众议把贾赦入赘进宁家就是防着这老太太作威作福呢,现在的贾赦可是宁贾氏了,用不着再尊贾氏先祖,贾史氏现在还敢蹦跶,仗着的也无非就是贾赦生母这个身份了。但是这个身份虽然可以用舆论的威力让贾赦给她几分情面,却无法帮助贾家,特别是二房贾政一脉也获得同样的优待。
    贾政或许转不过来这个玩儿,但是王夫人心里却十分清楚,自从她那倍受期待的大女儿成了废妃,更是被送回家里,再也没有指望了以后,王夫人就明白了,现在还能拯救他们二房的只有贾史氏一个人而已。大儿子死了,大女儿废了,小儿子只怕也没有前程了,王夫人以己度人,认为宁珊肯定不会让宝玉出仕,哪怕他再文武双全也没有用了。宁珊登基以后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宝玉,再也没人逼着他念书了,要不是现在家里没钱,漂亮丫鬟姐姐们也不爱兜揽他了,宝玉绝对会感谢抄了他家的前太上皇。
    探春和贾环本来就是王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自然更加不会让他们出人头地。然而探春比谁的怒气都重,她自觉受到了元春的牵连,错失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并为此而成日撒泼大闹,跟元春厮打成团,且再也不畏惧所谓祖母嫡母。在她眼里,黛玉那个郡主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她的,黛玉才是宁珊的表妹而已,她可是嫡亲的堂妹,惜春都快出五服了还能当公主呢,她若不是倒霉生在了二房,现在代替皇后执掌凤印的长公主就应该是她才对。
    跟探春一起被送回来的还有史湘云,宁珊登基以后,史家一门双侯的风光也成了过眼烟云,两个叔叔现在对史湘云推来扔去,都嫌她跟贾家二房太亲近,连累了他们。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走贾赦的路子,毕竟当年跟贾赦关系也算不错,尤其是史家老三,曾在贾史氏和贾赦的母子对抗中稍微倾向过贾赦,但是他们进不去皇宫,而贾赦又生根发芽了似的不肯出来,便是想去套交情也没有门路。郁闷之余,只好轮流训斥史湘云来撒气。
    后来史家三太太提出了废物利用的思想,称史湘云总算长得不错,又有几分才华,还能拿去结亲,这才让她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至于史家想拿史湘云去跟谁结亲,首选当然最好能入宫,可惜贾赦神来之笔堵死了选秀的门路,史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把她送进贾琏的王府,毕竟比起其他人家的闺秀,史湘云从小跟贾琏见面的次数不少,也算是个优势。但是王熙凤战斗力过于强悍,史湘云偷听到家里想送她给贾琏做妾以后就吓病了,如今柔弱的堪比刚进贾府时候的林黛玉。
    至今仍坚定的蹭住在没有主人的前荣侯府里的薛姨妈也抱着相似的打算,自从得知她的女儿薛宝钗成了宫中首席女官,薛姨妈就充满了希望,成日幻想着她还能更进一步,成为第一贵妃的妈。毕竟不选秀和不纳妃是两码事,而且越是不选秀,现在宫中的女人希望就越大,薛姨妈不认为当皇帝的能只守着一个皇后过一辈子,横竖宝钗年纪也还不大,多等几年总是有机会的。
    再说就算宝钗不行,他们薛家还有宝琴呢,容颜更胜宝钗一筹,且青春娇嫩,满宫上下除了那个还没长开的小公主惜春就属他们家宝琴最年幼,等得起。特别是当林黛玉被封为郡主以后薛姨妈就更笃定了,本来单凭容貌气质才华能跟薛宝钗打成平手的闺秀就不多,宁珊一登基,满天下的女人全都不配跟他谈门当户对,出身再高也没什么意义了。
    林黛玉这个强敌一去,宝钗的胜算就更大了。越想越美好的薛姨妈也果断加入了怒怼贾史氏王夫人的阵营,她要帮她闺女邀宠,最好的办法就是替贾赦出气。要说女人直觉强,也不是虚言,这么多人里面,最看得清贾赦“后宫”地位的就是薛姨妈了。何况,不管什么年代,走“婆婆”路线都是正途,薛姨妈迫切希望有机会能给宝钗传授一下讨好贾赦的秘诀,这肯定比直接在宁珊面前刷存在感有用得多。
    腹背受敌的大观园不得不破釜沉舟,准备背水一战。
    第195章 人人喊打
    不知道是黔驴技穷了还是认清了自身的处境, 贾史氏没有再摆老封君的架子,而是选择了最简单却也最直击要害的方式——她跪在了皇宫的门口。
    作为曾经出入宫门倍享尊荣的超品国公夫人, 贾史氏当然知道皇宫大门朝哪边开, 而且她还知道选在什么时候亮相才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朝结束以后, 大臣们悠闲的甩着胳膊踢着腿,三三两两聊着天准备往各自朝房去办公的时候, 被一身素服, 散发轻衣的贾史氏拦在了宫门口。
    凭心而论,卫若梅带领的御林军比原来的那一批要强上许多, 贾史氏刚到宫门前就被拦下来询问身份了, 不过她的身份也确实相当棘手,太上皇生母这样的地位任谁都要多想一想。守门的小侍卫不可谓不机灵,一面把贾史氏推开, 赶到不引人瞩目的侧门前,一面令人飞跑着去找首领卫若梅来处理。可惜坏就坏在贾史氏对于时间的把握过于精准,卫若梅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 前面的早朝就散了, 大臣们出宫自然走不得正门,左文右武,出入都是偏门,贾史氏猝不及防“噗通”一跪, 哪里能不惹眼?
    卫若梅不顾皇城禁令, 一路飞奔也依旧晚了一步, 作为亲手操办太上皇入赘一事的主持人,他当然对贾史氏和贾赦这母子俩多年间的貌合神离,更知道贾史氏那曾经名扬四王八公集团的“驭子”手段之高,身为一个生活在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环境下,却能已一己之力把持诺大一个氏族的老太太,她也算得上是无数豪门贵妇的崇拜对象了。卫若梅清楚的记得,他那祖母在世的时候还曾妄想过效仿贾史氏制衡他爹和二叔,以达到自己成为卫家至尊的目的呢。当然,他也没忘了祖母的野心被自家父亲和二叔知晓以后没过一个月就病逝了的结局。
    可是贾史氏毕竟不是他那头脑简单的祖母,何况眼下又跪在众目睽睽的宫门口,又是这么一副凄惨落魄的打扮,还有年近八旬这样惹人同情的加分项,卫若梅一见便头大如斗,脑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只想着怎么把人忽悠起来,先带到没人的地方去再说。
    贾史氏毕竟不笨,又是有备而来,卫若梅能想到的她自然全想到了,并且设计好了相应的对应方法。卫若梅越是想不被人看见,她就越是要张扬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贾史氏在贾家作威作福二十来年,靠的也就是一个“孝道”,作为生母,这个孝便是压在贾赦头上的五行山,除非佛祖出手,把贾史氏召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不然贾赦便是成了太上皇也不能不认亲娘。
    孝道自古以来都是大杀器,汉朝时期,还没有科举制度之前,在盛行由下向上推选人才为官的察举制之中,举孝廉就是的主要科目之一,那可是一个晋身的大阶梯。所谓“孝廉”就是讲孝道,且廉洁之人,这是古人看中的品质,认为这样的人才能做好官,所以将这种选官制度称为“孝廉”,不过那时候的中央政府没能形成高度集权,对地方的控制力不高,导致“孝廉”们很多是用钱买的,倒是跟如今的科举舞弊异曲同工。不过这也正好充分说明了从古至今对于孝道的重视,贾史氏如今有底气跪在宫门口,想借芸芸众生之口对贾赦乃至宁珊施加压力,所有的倚仗也就是孝道了。
    贾赦入赘了宁家以后,便可以不再跪拜贾氏先祖,无需礼敬贾氏长辈,但这不能抹消他出自贾史氏肚皮的事实。这跟宁珊过继给宁家之后仍旧奉贾赦为父是一样的道理,祖宗换了娘却还是原来那个,特别是贾赦乃是入赘,在世俗的认知约束上本来就比过继弱了一节,且他还是在原配过世多年后才补入的,形式大于实质,这就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
    卫若梅生恐贾史氏在宫门口示弱,引得众人同情,坏了贾赦的名声,便喝命御林军尽快将朝臣们都请出去,该干嘛干嘛,别堵在宫门前看热闹。而贾史氏呢,却巴不得人越多越好,要是没人看了,她这出戏还怎么演?最关键的是,没了目击证人,她被弄死了找谁说理去?因此,非但拒绝卫若梅的提议,不肯入宫,还酝酿起情绪眼泪,准备哭诉一番,博得同情。
    独孤皇朝新组建的政权班子以过去末代兴朝的中级文官和追随宁珊多年的武官为主,前者多半是京城出身或是曾常住京城,对于凡事都大方的拿出来任人品评的贾家那点子事情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知道个大概,在贾史氏和贾政等人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抹黑之中,贾赦“马棚将军”的大名也算如雷贯耳了,但与此同时,他愚孝的名声也极其响亮,贾史氏用孝道压制了贾赦多年,此时却想改口称贾赦不孝,只怕她说破了嘴也没人相信。
    至于武将们,几乎都是宁珊一手带出来的,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信奉以强者为尊,宁珊“战神”的名号是自己实打实搏出来的,无人不服。贾赦身为宁珊愿意力挺的太上皇,众武将便根本不管贾赦此人心性本质如何,只要宁珊一日敬着他,他们便愿意出力去维护他。
    故而,当一些嘴快的文臣们把贾史氏和贾赦母子俩多年见不得不说的故事讲了一遍之后,贾史氏声泪俱下的哭诉才说了半截便被人七嘴八舌的打断了:“这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当年欺负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还有人道:“太上皇早已入赘皇族,哪里还用理会这老家伙?要敬也该敬着‘太武大圣神光’皇帝陛下夫妇(宁珊登基后追封的宁老侯爷夫妇),那什么荣国公,不过前朝罪臣之后(大观园在兴朝最后一日被抄家问罪),哪里还配跟太上皇扯上关系?”
    又有人干脆道:“莫不是假的?谁能证明她是太上皇生母?那些世家大族里什么‘去母留子’,‘偷龙转凤’的龌龊还少了?若真是亲生的,舍得那么糟践?要我看,八成是太上皇的杀母仇人呢,咱们把她砍了,替太上皇出气吧。”这位一看就是戏曲爱好者,不但把武夫口无遮拦的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没心没肺的同时还不忘炫耀自己看过的戏文。
    一群跟随宁珊多年,也学会了凡事化繁为简的小将们纷纷跟着鼓噪:“砍了砍了,砍了省心。”
    卫若梅一看眼下这形式这气氛,相当识相的腰刀□□,擎在手里,对站的最靠前的云海道:“云兄,是你动手还是我来?”
    云海手一扬,就要去抓刀,兴致勃勃道:“我来我来,好一阵子没砍人了,手痒。”
    贾史氏吓得大叫:“我是真的,是真的,你们只要去问贾赦就知道了,他绝不会不认我这个亲娘。”她可真怕被人一刀砍了,那样便是日后得到承认,被厚葬追封也没什么意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她的座右铭。当日大观园被抄家,眼看着可能灭九族的时候她都吊着一口气没舍得死,这时候通天之路铺在眼前,她怎能甘心闭眼?
    卫若梅“呸”了一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太上皇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贾史氏从未见过卫若梅,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兀自高声叫嚷,在场文臣中其实有不少知道她的人,但一来也都瞧不上她的为人,不乐意相助,二来也没人花力气去记后宅妇人的相貌,谁知道贾史氏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便也没人开口。
    贾蓉和贾蔷无需上朝,虽日日点卯,不过是在宫里到处晃悠,仗着贾赦撑腰,哪有事哪到,宫门口闹成一团,他俩哪有不出来瞧热闹的?只不过俩人一看闹事的是贾史氏,顿时躲进了人群里,绝不肯让贾史氏看到他俩,利用他们脱身。却不料,贾史氏也有急智,竟当众叫出龙禁尉贾蓉、銮仪使贾蔷的名字,让众人去找他们来认证自己的身份。
    卫若梅心念电转,心知这老太太多半是真的,才敢叫贾蓉贾蔷来对质,急忙就给手下使眼色,想叫他们去通知贾蓉贾蔷二人,切莫现身,免得麻烦。可惜手下却不给力,误会了首领的意思,起身就想去找贾蓉贾蔷过来,才迈出三步,就见二人躲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武将身后,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当即大喜,高声叫道:“蓉兄弟,蔷兄弟,这里有个好不要脸的老太太跟你们攀亲呢,快过来当面揭穿了她。”
    卫若梅恨的险些一刀砍了这蠢货,贾蓉贾蔷也气得想咬死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云海目光锐利,老远儿便看清了二人的表情尴尬,顿时了然,心道这老太太只怕所言不虚。思及她口中那些颠倒黑白的哭诉,云海当下起了狠心,扬起刀就想砍了贾史氏,他敬重宁珊,不愿意让他面对这等污点,便想着豁出去做个恶人,先砍了贾史氏,再声称“不知情”,了不起就是被抹掉爵位罢免官职,也强过任由这老东西胡搅蛮缠,让他们独孤皇朝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瑕疵。
    第196章 贾赦决断
    宫门口的骚乱时间一长, 宁珊自然会收到消息,而他刚刚知道不久, 贾赦那里也听说了。
    贾赦自入宫以来人缘一直不错,何况他这个太上皇做的跟吉祥物似的, 纯属摆着好看,论实际权力还不如迎春这个长公主大, 自然也不可能跟宁珊发生矛盾。事实上,正是因为两人父子相合, 感情融洽,宫人们不知道多省心呢,自然巴不得的讨好他, 凡事只要不是宁珊亲口说了不许外传的,他知道多少,马上就有人告诉贾赦多少。
    听到贾史氏跪在宫门前哭的声泪俱下,贾赦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对于贾史氏这个生母,贾赦的感情十分复杂,不可否认的有恨有怨, 但这些怨恨归根结底却是从偏心而起, 再论及因何怨恨偏心,倒是因为少时的孺慕之思。只不过再孺慕也架不住贾史氏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作妖,该抹消的也早抹消的差不多了。
    在贾赦的记忆里,贾史氏对他一直没有多少慈爱, 当然他是嫉妒贾政的, 不过也不至于因此而扭曲, 因为当时他也是有人疼的,作为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嫡长孙,他是祖父祖母的心尖子、眼珠子,当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贾代善和贾史氏有多疼贾政,贾源和贾顾氏起码翻十倍宠爱他。
    贾赦的祖父贾源是前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出身草莽,但眼力不凡,跟随当时的兴朝□□揭竿起义,一路磕磕绊绊打到了京城,成了八公之一。但终其一生,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对于为官做宰疏乏了解,后来因上阵父子兵,被传为美谈,名气大过堂兄贾演,使得荣国公一爵得传两代,乃兴朝之最。
    晚年,贾源伤病在身,赋闲休养的时候得了贾赦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孙子,乐的四处献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便是贾代善和贾史氏想见一见儿子都要跟老爷子三求四请,除了老妻,压根儿不舍得给别人摸一下,生怕别人没轻没重摸坏了宝贝孙子。贾赦长得文不成武不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启蒙阶段便被暴发户出身,没多少见识的爷爷给宠坏了。那时候,贾代善想教育儿子从来都要躲着贾源,而且还必须冒着被贾赦事后告状,惹来贾源老当益壮的雷霆之怒的危险。相比之下,贾史氏拿回金陵威胁贾政根本不算什么,贾源威胁贾代善从来都是“你敢打老子的大孙子,老子扒了你的皮”这样直截了当。贾代善也是要面子了,因为管儿子被老子骂得狗血淋头,哪里能不气?久而久之,便干脆懒得去管贾赦了,权当这儿子是生来哄老爹老娘开心的,他自去找其他孩子体验严父孝子,共享天伦之乐。
    贾赦的祖母贾顾氏则跟贾源截然相反,她出身大族,知诗书通礼仪,眼界开阔,见识不凡,在贾源打天下的过程中没少帮着出谋划策,战后贾源步入朝堂,也有夫人在背后的指点。但是到了晚年,贾顾氏有着跟天底下所有老人一脉相承的毛病——宠孙子。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氏族讲究嫡长,贾顾氏身为长房长女更有一份骄矜自傲,导致她也偏心,只疼爱嫡长孙。那会儿贾政在贾顾氏跟前的地位比贾赦在贾史氏跟前强不到哪儿去,只是贾顾氏到底出身士族,擅长不动声色的做面子情,往往糊弄的贾政虽然感受到了不公平却说不出究竟。但贾史氏虽然号称侯门千金,却也只是翻身做主的暴发户,心计手段都比不得婆婆,常年被压制着,最后在婆婆死后徒然爆发,甚至不顾体面的迁怒于贾赦。
    真正的士族贵族讲究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贾代善和贾史氏出生的时候才是二代,两人生了贾赦才见识到被父母精心捧着的三代,何况又有贾顾氏的底蕴,贾赦可谓穿在三代,吃在四代,学在五代,生活之惬意奢侈连亲生父母都羡慕嫉妒到眼红。贾源和贾顾氏相继去世之后,贾赦的地位一落千丈,很难说有没有贾代善和贾史氏的报复之心在其中。
    如何贾源和贾顾氏能多活十年,等贾赦长成,性格定型之后再驾鹤西去,贾赦的心境、气度、成就便绝对和现在截然不同。但坏就坏在两人只来得及疼爱他短短几年,还没能帮他建立正确的三观和树立好远大的理想便撒手而去,贾赦尚在总角之年就失去了保护,贾代善不理后宅,贾史氏却入了魔障,一心把儿子当仇人,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造成了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沉浸在回忆里的贾赦没注意到宁珊已经带着迎春、贾琮过来准备安慰他了,兀自以手加额,眼泪八叉的感慨祖父母的宠爱和父母的厌弃,交替往复,忽喜忽悲。裘世安被宁珊手势所阻,也不敢提醒贾赦。
    宁珊蹙眉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贾赦,心底升起一股想把贾史氏扒皮抽筋的愤怒。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护短的人,过去在军中,后来在朝上,他从来都是护着自己人的,便是手下犯了错,也是他先出面顶了,再私下里按军中纪律处分,却从不允许监军上秘折回京告他麾下将领的状。贾赦在宁珊眼里,比旗下的小兵还弱势,基本跟迎春这个妹妹有一拼,贾史氏欺负贾赦就跟边城将军非要跟后勤队的伙头兵过不去似的仗势欺人,比起不可原谅,更多的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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