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宴宁陪着曲清水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外面开饭了才离开去吃饭。
    餐厅人都聚齐了,曲建瓴整跟谢严讨论的后续安排。
    虽然由于曲镜之受伤,京市容市几个市的阵法都消失了,但是曲镜之还没有伏诛,难保他恢复后不会卷土重来。
    谢严道:“国安处已经派人在四处搜查了,他受伤不轻,肯定逃不远,我们安排的人重点在申市还有附近的海域搜查。”
    曲建瓴点点头,“乾坤八卦盘我也暂借出去了,能尽快把人找出来是最好的。”
    曲宴宁抱着猫在餐桌边坐下来,问道:“白衣人不是他的同党?怎么都没看见他出现。”
    曲建瓴他们也正奇怪,“这确实是个问题,按理说白衣人的实力不差,要是当时他们两人都在,想伤曲镜之就更难了。”
    趴在曲宴宁的怀里谢祈眯了眯眼,略得意的喵了一声。
    谢严的目光转向谢祈,眼角抽了抽,夸道:“小宁真是……心灵手巧。”
    曲建瓴看着一身嫩黄衣服浑身上下写满软萌的谢祈顿时沉默,他轻咳了一声,“小宁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做些手工消磨时间,看起来现在还没有生疏。”
    谢祈并拢爪爪端正的坐着,很严肃的附和了一声,虽然衣服颜色不太让猫满意,但是穿着还是很舒服的。
    “对了,你刚才的反应,白衣人的事情你知道?”谢严调侃完,接着说正事。
    谢祈晃了晃尾巴,给他们讲白衣人的事情。
    与此同时,白衣人从岛上离开,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按照谢祈告诉他的地址,去了西陇湖。
    聂良亭的尸骨已经被挖出来火化,安葬费是从谢祈账上出的,度假村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小气,给他在度假村之外的山上,建了一座墓碑。
    聂良亭的骨灰就存放在这里。
    背靠郁郁树林,下瞰是西陇湖的美景,还算是个不错的安息之所。
    白衣人步伐很沉重,他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的轻浮笑容已经收了起来,走路的仪态很端正,丝毫看不出一丝戏子的轻佻。
    他一身白衣,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宽大的长袍在山风中鼓起,越发显得他瘦弱。
    “良亭,我来看你了。”
    白衣人在墓碑前站定,墓碑并不奢华,用端正的楷体字一笔一划写着——聂良亭之墓。
    久违的名字,又揭开了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你走了以后,我过得很不好。”
    白衣人把手中的食盒放下来,里面有他亲手做的绿豆糕跟米酒。
    他靠着墓碑坐下,将绿豆糕摆在墓碑前,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墓前,一杯自己端着慢慢啜饮。
    他跟聂良亭相遇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聂良亭刚好二十。
    他自小身体不好,母亲早逝,家里又穷,父亲娶了续弦之后,父亲看他越发的不顺眼,后来在继母的撩撺下,将他卖到了梨园。
    梨园的日子很苦,他生的好看,偏偏身体底子虚,学起基本功来很吃力。
    偏偏班主说他生得好,嗓子也好,是个好苗子,硬生生的压着他学了五年,说他要是学不出来,等他长成了,就把他卖到南风馆里去。
    他那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南风馆是个什么地方,他害怕去那样的地方,只能咬着牙死命学,好几次病的起不来床,他也不敢放松。
    这样的日子熬了五年,班主老了,他也从终于学成出师,从跑腿打杂的小子熬到了梨园小有名气的青衣。
    但是他没想到,班主费尽心血的培养他,也不过是想把他捧红了,有了身价,卖的更高而已。
    本质跟南风馆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跟聂良亭就是那时候结识的,聂良亭喜欢听他戏,每场都不会落下,打赏也大方,他便偶尔也陪他聊聊天,也算是场面上的朋友。
    后来他被班主送给一位富商,他不愿就此认命,逃了出来,正好遇上聂良亭,是聂良亭出面救下他,从那次,两人才真正的熟识起来。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位好说话打赏大方的客人,在镇上身份不低。
    他们那只是个小镇子,聂良亭不是本地人,似乎是为了会一个朋友,才在镇上暂住一阵子。
    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暂住一住就是一年。
    聂良亭救了他之后,依旧每天来听他唱戏,场场不落。
    班主因为聂良亭的缘故,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逼他跟那些贵人们应酬。
    而他因为救命之恩,对聂良亭也上心许多,偶尔的闲聊,也会给他唱自己编的小调。
    那是他记忆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聂良亭会教他写字,会语气温和的跟他讲道理,告诉他即使是戏子,也该有自己的风骨,不该随波逐流。
    聂良亭给他讲了许多从没有人跟他讲过的道理,他学着摈弃戏子的轻浮,做他口中有风骨的人。
    再后来,就是两人感情日深,从好友,慢慢的有了其他的情愫,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会抱有不该有的奢望,只是努力记住眼下时光。
    所以聂良亭临走前,将随身的玉佩交给他,问他愿不愿意等他回来娶他的那一天,他觉得,或许所有苦楚,都只是为了换这一个人。
    他答应了。
    但是聂良亭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等了一年,两年,三年……梨园的客人来了一茬又走了一茬,班主对他的容忍越来越低,说好要来娶他的聂良亭却始终没有回来。
    他的等待成了梨园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班主也终于耐不住,见他失了靠山,又开始逼着他去跟跟达官贵人们应酬。
    他不肯就范,想着去找聂良亭,却发现自己连他家在何处都不知。
    班主将他抓回去的时候,曾经笑过他痴人说梦。
    他觉得也是,也许只是别人随口一句戏言,他却当了真。
    之后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班主对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不再容忍他的反抗,给他喂了药,送到一个一个“贵人”的床上。
    他虚妄的幻想终于被血淋淋的现实打破。
    那段黑暗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很模糊了,唯一记得的是恨,对聂良亭锥心蚀骨的恨。
    恨他给了自己希望,却将他独自留在这绝望之中。
    他咬着牙活下去,只是想问聂良亭一句,为什么要骗他。
    只是他等了五年,没有等来失约的聂良亭,只等到了裹挟着满身煞气的曲镜之。
    曲镜之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可怕的男人。
    但是这个男人,能给他报仇的力量,能将他从黑暗之中拉出来。
    他用曲镜之给他的剑,杀了班主,杀了凌辱过他的贵人们,梨园的血流了满地,他却只觉得战栗的兴奋。
    他终于摆脱了这些人的控制,但他依旧是那个随波逐流的戏子。
    曲镜之救了他,他就奉曲镜之为主,他刻意遗忘了聂良亭的那段往事,跟在曲镜之身边,改名薛离,成了他最信任的属下。
    这一过就是百多年。
    曲镜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薛离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他也疑惑,相处的久了,曲镜之的身份他多少知道。
    他曾经问过曲镜之,“你杀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
    曲镜之说,为了对抗天道。
    人鬼之子,天赋卓绝,却不为天道所容,他体内的阴气处在失控的边缘,成年之日,就是他将死之时。
    为了对抗天道,他算计无数,杀了无数人,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薛离觉得他有些可怜,没有感情,舍弃亲人朋友,换来无尽的生命,又有什么用呢。
    曲镜之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他说,所以我找到了你。
    薛离八字纯阴,原本就是早逝的命格。他死后成鬼,曲镜之将他体内的一部分纯阴之气转给他,让他化为了不死不灭的厉鬼。
    曲镜之那时候对他说:“你是我最信任属下。”
    薛离当真就成了他最信任的属下。
    后来曲镜之被他的父母封印,薛离也从没放弃过将他救出来。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的真相的翻出,却将他所作的一切变成了笑话。
    “良亭……我很高兴能遇到你……”
    “但现在又觉得,如果从来没遇见过你就好了……”或许那样他就能坦然接受命运给与他的不公,然后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薛离靠着墓碑,眼中有些悲伤,嘴角却翘着,他将米酒一口饮尽,缓缓的站起身来,依旧是脊背挺直的模样。
    身后的树林在山风中微微的晃动,薛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安静矗立的墓碑,决然下了山。
    ——
    “你什么时候跟白衣人见过面了?”曲宴宁惊讶道。
    他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谢祈的事儿。
    “而且白衣人行踪不定,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谢祈深深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实情告诉了他,他喵道:“白衣人……就是薛离。”
    曲宴宁一愣,“怎么会……”
    薛离跟白衣人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薛离性格内向,聪明能干话却不多,总是喜欢一个人默默的看书,长相也是斯文清秀,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
    而白衣人……跟薛离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不管曲宴宁怎么比较,这两个人都完全找不出共同点。
    “而且,薛离身上……也没有阴气。”曲宴宁道:“怎么会是薛离呢?”
    谢祈知道他一向对薛离很照顾,将他当做弟弟看待的,他安抚的拍了拍曲宴宁的手背,沉声喵道:“那具身体,只是他暂时借来的,”
    身体的原主人似乎是跟薛离做了什么交易,将身体借给了他使用,薛离用的本来就是活人的身体,加上他善于收敛自己的气息,又有活人气息作为掩护,所以才连谢祈都瞒了过去。
    要不是聂良亭的事情牵扯出了白衣人,他也联系不到薛离身上去。
    谢祈喵道:“我将聂良亭的身份还有死因告诉他后,他原本不信,我跟他约定,如果破除封印之时他不出现,我就将聂良亭的墓地告诉他。”
    破除封印那天,薛离果然没有出现,曲镜之没有帮手,他才有机会重伤了曲镜之。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见到了聂良亭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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