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钟贞明显的进步为这场考试和这平淡辛苦的学期划上圆满句号。
    高中第三年的春节,钟贞仍然拉着哥哥去镇上清静地过。
    回镇上老街宅院的那天,青石板铺就的窄道上停满了漆黑名车,从街头延伸到街尾,清一色黑色的奔驰,反光镜那扎了一根红布条,似乎有什么喜事。
    钟贞问身旁凑热闹的老人,“阿婆,这是谁家办喜酒啊?”
    “没有谁家办喜酒,”驼背老人拄着拐杖,咳嗽几声,“是……陈家的孙子从国外回来哉,陈家高兴,一车队就进来了,像条鱼,进了死水,都出不去了……”
    陈家。
    萧珩望了眼,不远处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下车,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具体情形。
    钟贞下意识握住萧珩的手,“我们走吧。”
    他收回目光,“好。”
    ☆、四十四
    那天晚上,钟贞做了一个梦。
    梦里,睁眼闭眼都是那片醒不来的迷红。
    萧珩的声音萦绕在耳。
    ——你骗我。你骗了我很多事。
    ——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钟贞,你真让我失望。
    她开口要说,喉间瞬时哽咽发涩,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她心急如焚,眼泪生生夺眶。
    是你说的,你会永远相信我。
    画面陡变,少年靠在漆黑车身上,手中握着红色布条,他抬头看她,俊美如斯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她如被下蛊地往前走,来到他面前。
    他的面容模糊了,变成另外一个人,眯眼打量她。
    ——钟贞,好久不见。
    半夜,她被梦魇困住。
    萧珩俯身在她耳边唤她名字。未几,钟贞睁开眼,光线晦暗的屋内,她失焦的眼神触及萧珩,意识渐渐回转。
    她搂住他脖子,靠近他,轻咬他的唇。想要继续时,他指腹抵住她唇瓣,细致地描摹勾画。
    窗外老树枝桠黑影连成一片,明灭起伏中,他脸上表情很淡。
    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萧珩……”
    她忍了又忍,克制不住地抱紧他,脸埋在他怀里。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指间攥住他衬衣。
    哥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
    临近年底,秦淑原回了一趟北京。
    候机室中,她接到一通意外来电。电话里,友人情绪低落,她安慰了几句。
    隔天,两人约在北京一处胡同口见面,只消往里走几步,便有一家格调雅致的咖啡馆,一进门,仿佛回到上世纪的民国租界,精致复古。
    这个咖啡馆鲜有人知,秦淑原在北京时常光顾这里。
    友人在她面前坐下,笑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这种地方。”
    “这儿的咖啡醇正,用料好。”
    友人低头喝了一口,皱眉放下,“苦。”
    “说点高兴的,”秦淑原搅动几下咖啡,垂眸看这深褐色漩涡,白色浮沫从杯沿流下,“他驻外多少年了,今年有消息要回来了吧?”
    “嗯,是说要回了。”
    “这下你要长住北京了,想好之后的打算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区别,教教书。”
    秦淑原抬眸看她,“你那不是教书,是艺术。”
    “我记得你大学那会,有一场你的独奏会,那首压轴的曲子,我一直记着。”
    友人怔住,“是李斯特的钟。”
    “对,”她笑,“我这几年也在听。”
    她有点诧异,“你也听?”
    “你毕业那会寄放在我那的钢琴,我让人运到现在住的小城了。”
    说起过往,友人眼底泛起怀念,“我快忘了,那架琴还挺新的,也不贵,我那会在学校做兼职赚的,我记得……是一架珠江琴?”
    “是的,我每年都要请几次调音师来调音,琴久了,音走得快。”
    “谁弹给你听的?”
    “儿子。”
    她目光羡慕,“真好,挺好的,我以前也想,我要是生了儿子,也要让他学琴,女儿就得宠着,儿子要求要严格点……”说着,她叹气,“要是……要是那时候没什么,到现在的话,他应该要高考了……”
    秦淑原轻拍她手背,“别多想了。”
    “对了,”女人故作平静地看向她,“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有下落了吗?”
    秦淑原摇头,“打听到‘知情人’那,断了。”
    闻言,女人起身,“那改天,等他回国了,我们请你吃饭。”
    秦淑原弯唇,“不客气。”
    ————
    翌日傍晚,小镇。隆冬夜得早,天已深黑。
    老街小巷电线杆附近的路灯,白光照亮一地,拖着长长的漆黑影子。
    衣着单薄的女孩,倚着斑驳灰白的墙,指间夹了一根燃尽的烟,在路灯下等待。
    迷漫烟雾中,王雯见到来人,扔了烟头,笑眼迎上去。
    萧珩神色如常地站在她几步开外,保持距离,“有什么事?”
    “我带你见个人。”
    王雯见他不甚在意,嘴角上扬,“和钟贞有关的。”
    萧珩神情微冷,“你说。”
    王雯哂笑,转身带路。
    “我初中那会,和他好过一段时间,他家里有钱,还有当官的,就是脾气太差,没多久我就和他分了。现在,还算有点交情。他刚回弇城,要玩的话,总得找点熟人再认识认识……”
    王雯瞥他一眼,“我知道上次我说的,你也不一定信,这种事……”她挑眉,“一个人说的信不过,两个人说的,你总该信吧?”
    走过三盏路灯。凛冬夜下,白亮灯光如霜般寒冷。
    三位年龄相仿的少年待在路灯下,两位倚墙聊天,打着哆嗦,另一位蹲着玩手机,指间的烟星火未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两双眼睛刷刷望来。
    王雯不紧不慢地顿住脚步,那蹲着的少年起身,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又扫眼她身旁的萧珩。
    “我来给你介绍,”她低声说,“陈晖。”
    “王雯,”陈晖嗓音沙哑,喊人咬字,拖腔拖调的懒,“你这找的什么人啊……”
    他走到萧珩跟前,上下打量,末了,一口烟往他面前吐出,神态流里流气,眉眼倒端正,“我哪让你找这种人……”
    “一看就是个好学生……”他啧了一声,“老师面前一本正经得要死,为了点成绩,拼命学习哦……是吧?帅哥?”
    萧珩微勾唇角,“你叫什么?”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嘴里叼着烟,脸上踌躇满志,“陈晖。”
    ———
    “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是从别校调派过来的老师,教学要求严格,平常放假我就去她那补课,她对我很好,除了教我们班,还教隔壁班的数学。”
    “隔壁班有个二世祖,先前在市里念最好的初中,结果打架斗殴被劝退,父母不得已把他送到了祖辈镇上的初中,想让他好好收心。”
    “我们班主任不想让他放松学习,对他一直苦口婆心,也给他父母打电话,希望他能改邪归正,他非但不听,还对老师出言不逊。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是威胁,第三次——”
    “他带了几个校外青年混进学校,在我们班最后一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冲进来,把教室门都反锁锁上了……”
    二世祖扬言要求老师向他道歉,否则身后的人打的不仅是老师,还会有他的学生。
    老师出于担忧学生的安危,当面做出了道歉。
    熟料二世祖并不接受,他又说了几个小把戏,要求老师一步步照做。
    讲台上情况激烈,一触即发,讲台下学生窃窃私语,没有人敢站出来。
    陈家有权有势,他在校这近三年,惹出的是非还算少吗?每一件,都被压了下去。谁和台上人作对,谁就是找死。
    那年钟贞胆大妄为,看不下去,她拉着几个男同学在课桌底下说了一通,结果都怂了。全班人几乎无动于衷,门口处的社会青年,神情凶狠地瞪着他们——你们谁敢出去,就揍谁。
    二世祖在台上,吊儿郎当的,说:新闻嘛,都是老师打学生的多,放心,我教训完您,我自己也会往身上补点的,以免到时候说不清嘛。您这个老师啊,还是别当了。
    钟贞在老师家中补课,清楚她得到这个工作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有多重要,所以她在工作中才会那么努力,对每一个孩子都上心尽责。
    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钟贞爬上桌子做了那只出头鸟,一番语言攻势,全班男生瞬时群情激奋。
    二世祖狠狠剜她一眼,离开了教室。
    当时她并不在意,直到中考前两周,他的报复来临。
    “那几个男的是他的兄弟……”
    他们将她堵在偏僻的车棚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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