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虽如此, 赵瑕也不能因为这个怀疑就对燕王怎么样, 无非是让暗卫多关注他罢了。
    赵瑕听了长宁的话, 也没有反驳,只是道:“皇姐这次受惊了,这几日还是在府中好好休养一阵子吧。”
    长宁心底叹了口气, 就她回京这些时日,驸马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来了,更别提知道她被陷害之后, 更是嗷嗷叫着要回京来解救她,被她怼了一顿才安分。
    当然,她其实更想回边关,她离宫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边关的爽直大气,对于宫廷这些波澜诡谲的阴谋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可她也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外边,一直不曾与这个皇帝弟弟好好维护关系,她的亲娘和亲舅舅又频频扯后腿,她知道赵瑕信任她的忠心,可这种信任在她的心中并不十分牢靠,并且她也怕某一日接到章家灭门的圣旨。
    这么一想,长宁便道:“此事虽然是齐王在背后指使,但我舅舅毕竟有错在身,恳请陛下看在他年老体弱的份上,恩准他告老还乡吧。”
    赵瑕点点头,同意了。
    长宁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样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并不奢求太多,毕竟不管怎么样,章阁老的所为的确是对皇后不利的,赵瑕就算要杀他也是应有的,他放过舅舅,自己就应该承情。
    赵瑕向来欣赏长宁长公主的这种摆正自身位置的态度,便接着道:“皇姐放心,朕当初承诺的事情绝不会作废,德太妃会回到慈安宫,章阁老也会荣归故里。”
    长宁跪下谢恩。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鲁安道才走进来,低声在赵瑕耳边道:“燕王求见。”
    赵瑕愣了一下,并不明白燕王究竟要找自己什么事,但他还是同意了。
    长宁便道:“恳请陛下恩准我去见见母妃。”
    赵瑕准了之后,长宁才离开御书房,恰好见到了等在外头的燕王。
    燕王对长宁微微颔首,他的性子偏冷,也不爱说话,长宁以前并不太喜欢这个弟弟,总觉得他阴森森的,反倒不如他的双胞胎哥哥鲁王阳光有活力,可这一次燕王的处事令她大吃一惊,倒是逐渐对他改观了。
    长宁也回了一个礼,才转身朝后宫走去。
    要去西宫就必须得穿过御花园,长宁便在御花园中见到了茕娘。
    茕娘正靠在亭子里喂鱼,只是脸色依旧怏怏不乐。
    长宁多少知道一些原因,先前有了天一道掌门等道门魁首的力证,逐渐扭转了茕娘的名声。可这些东西能够改变百姓的想法,对重臣们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
    这几日关于皇后的弹劾依旧不少,希望赵瑕纳妃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对于这些重臣来说,皇后是不是妖孽并不重要,她是不是独宠也没关系,但她不能迷惑帝王,尤其,她不能没有孩子。
    而偏偏这两点忌讳,茕娘都犯了。
    长宁相信赵瑕知道这些,可以他的性子,大概什么都不会和茕娘说。
    茕娘也看到了长宁,便带着人走了过来:“皇姐。”
    长宁微微一笑:“我正准备去西宫,没想到碰到了娘娘,也是缘分。”
    “皇姐叫我茕娘就好了。”
    长宁便从善如流:“茕娘。”
    两人就这么一同在路上走着,茕娘侧首看了一眼长宁,才道:“皇姐,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长宁叹了口气:“羡慕我什么?糟心的亲戚,还是没断奶的驸马?”
    茕娘早知道长宁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却也是被逗得一笑:“皇姐,我一直觉得你率性潇洒,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法影响到你。”
    长宁便知道,这些日子的弹劾也不是没有给茕娘烦恼。
    长宁忍不住道:“我以为陛下将你保护的很好,这些事情你并不知情?”
    “想知道的话,总是会知道的。”茕娘神情有些怅然,她知道赵瑕想要保护她的心,可每天见着他为这些事烦心的样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长宁这才露出笑容来:“我一直以为陛下是单相思,如今倒没必要同情他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在明枪暗箭的宫廷中,小小的少年和少女相互扶持的日子。即便赵瑕极力掩饰,可她也看出他的心意,只是沈眠似乎一直只是将他当成弟弟看待,并未有过其他的想法。那时候长宁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就帮帮这个傻弟弟,谁知道她没有等到那一天,沈眠就死了。
    长宁见到抱着沈眠的尸身恍若失了魂魄的赵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后来沈眠的尸身不翼而飞,赵瑕也看似走出了阴影,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将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后来她离开燕京,听到京中的消息,赵瑕居然娶了个家世一般的姑娘,还不顾一切立为皇后,本来还奇怪着,这次回京,发现了真相后,她才有种竟然如此之感。
    面对长宁的打趣,茕娘哭笑不得,她见长宁态度虽然促狭,但还是隐含了关心赵瑕的心意,忍不住就将心底一直埋着的话说了出来:“皇姐,如果有一件事情,你知道这是对他好的,但他不会同意,你还会去做吗?”
    长宁一愣,却反问:“既然知道他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茕娘开了口,随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皇姐,我知道了。枉我从前还以此教训过他,如今自己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长宁却感慨道:“那是你因为你对这人已经情根深种,所以凡事都想着他,希望他好好的。这种心情太过于迫切,以至于你会忽略很多东西。父母对子女不就是如此吗?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都捧在对方面前,希望对方过上自己认为好的生活,这是这世间最无私的爱,可惜往往得到的都是误会……”
    茕娘因为她的话陷入沉思。
    她已经对赵瑕情根深种了吗?大概是吧,所以才会当局者迷,反倒让长宁长公主这样一个外人来点醒她。
    她想要保护赵瑕,就如同赵瑕保护她一般,可这又不同于曾经的沈眠保护赵瑕那样。她说不清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区别,如今长宁一说,她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关心则乱,才会担忧他胜过自己,才会明知道他不同意但仍旧要一厢情愿为他好。
    赵瑕虽然保护着茕娘,就像当初他娶她时所说的那样,他希望她能够无忧无虑的。可他并没有阻止茕娘去探听消息,茕娘身边有木清,更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茕娘很清楚,臣子们的焦点就是她没有怀孕。
    有时候茕娘也很无奈,这天下有这么多事情他们不去烦恼操心,反倒揪着皇帝后宫那点事纠缠不清,但她也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的通病。只要她能够怀孕,就能减少赵瑕很大一部分压力。
    赵瑕一直在吃药避孕,在她的要求下,这药经过了改良,副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可茕娘也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朝臣知道,后果恐怕难以设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身为皇帝,在后代子嗣这样的大事上,要是被人知道他这样做,朝堂之上只怕会翻了天,即便是向来不理世事的宗室,也不得不出面了。
    若非茕娘一再要求,赵瑕早就将罪责都揽在了身上。但就算是目前这种情况,赵瑕与朝臣的关系也一度变得十分僵硬。
    茕娘不想要这样,她偷偷问过太医,太医说过她的身体已经调养的很好了,只要孕期好好照顾,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后宫又没有什么危险,连德太妃都不作妖了,又有这么多太医国手,茕娘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成功生下孩子,而只要有孩子,这些朝臣的刁难就会迎刃而解。
    茕娘甚至想过让绿罗换了药,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即便赵瑕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直到与长宁聊了这一番话,她终于想明白自己要如何做了。
    第八十六章
    燕王离开后, 赵瑕思索着他的真正目的。
    燕王是来谢恩和表忠心的, 这一点无可厚非,与长宁长公主的所为没有二致。除此之外, 他替自己的母亲姚太嫔求了个恩典, 希望给她换个好一点的宫殿, 这也没什么,毕竟燕王至孝是早已出了名的,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但除了这两点, 其他的就再没有了,他甚至都不曾替自己的兄长鲁王求个一官半职。
    他这样的举动,未尝不是在赵瑕面前表现出他的坦荡, 便是赵瑕对他有所怀疑,在他的所为之下, 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燕王走后, 赵瑕原本打算回乾清宫,却又有几个阁老求见。赵瑕一听到就十分心烦, 他们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皇后的肚子?!在这一点上, 即便是一直站在他这边的杨阁老也保持了沉默。
    赵瑕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这不同于其他的朝堂政事,他可以和朝臣们据理力争。在这件事上, 不管双方谁占上风,受到伤害的始终是茕娘,所以赵瑕宁愿避着他们。
    可这一次他没有跑掉。
    赵瑕看着笑眯眯的杨阁老,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杨阁老拱拱手:“陛下,请恕老臣无状。”
    赵瑕没有办法,君臣二人走在一起,杨阁老状似感慨道:“老臣记得当年陛下也逃过几次学,您逃学的方式倒是一如从前。”
    杨阁老虽然是揶揄,但赵瑕却并没有生气,脸色反而还缓和下来。他当初步履薄冰,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平日里十分刻苦,唯有几次是沈眠生辰他才逃了学。
    他一个空降的太子,毫无背景,地位摇摇欲坠,不像是皇位继承人,倒像是个靶子,这种时候谁敢挨近他身旁,更别说他身旁的宫女了。
    赵瑕不想她生辰也要孤零零一个人过,所以哪怕知道会被责罚,依然逃了学,拿着准备好的礼物给沈眠,有一次还带她出了宫,他一直都记得当时如一只小鸟一般欢快的阿眠。
    “朕记得,原以为那几次逃学会被老师您狠狠责罚,然而您却装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阁老见赵瑕的神色温柔,才道:“老臣知道您的性子,您行事向来稳重妥帖,绝不会无缘无故逃学。为师者,首先就应该信任自己的弟子,您说是吗?”
    杨阁老说这些就是隐晦地表达了他信任赵瑕,虽然所有人都认为问题是出在皇后身上,可杨阁老却觉得一切的关键点在赵瑕身上。
    赵瑕就算知道杨阁老这是说话的艺术,但他这些天独自在朝堂上支撑,回了寝宫,又不愿拿这些事来烦茕娘的心,一直是自己独自忍受,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老师,朕已经失去过一次,若是失去第二次,朕会疯的。”
    赵瑕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杨阁老就是听出了这话中埋得极深的情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瑕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接着说道:“老师,上天能垂怜朕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机会,所以朕一点风险都不敢冒。您若是来劝说的,还是算了吧。”
    杨阁老叹了口气:“陛下可曾问过娘娘的意思?”
    赵瑕皱起了眉头。
    “娘娘或许想要个孩子呢?”
    赵瑕一边想着杨阁老的话一边回到了乾清宫,没有见到茕娘,便问红缨等人:“皇后呢?”
    红缨答道:“娘娘在准备晚膳,请陛下等她一会。”
    赵瑕虽然有些不解,但茕娘有时候的确会有一些这样的小情调,他便也没有多想,靠在软榻上看了一会书,过了半个时辰,红缨才来请他过去。
    桌上摆了一些小菜,还摆了一壶酒,赵瑕是知道茕娘的酒量的,忍不住就看了一眼这酒壶。
    茕娘捕捉到他的视线,才道:“里头是今年新酿的果酒,我也是能喝一点的。”
    赵瑕落座,这才笑着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如此隆重?”
    “隆重吗?”茕娘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几道小菜。
    赵瑕已经执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见茕娘坐下来,与她碰了碰杯,才轻轻一尝,酒味清淡,倒是有种甜甜的果子香味。
    赵瑕笑道:“这可不像是酒,反倒像是果子汁。”
    茕娘也品了一口,不在乎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爱喝。”
    两人便这么喝了好几杯,这酒虽然酒味甚浅,但毕竟也是酒,几杯下肚,茕娘的脸上就浮起淡淡的红晕。
    赵瑕知道她醉了,便按下了她的杯子:“先吃些东西。”
    茕娘却咬了咬唇,酒意壮人胆,直接就站起来,跨坐在赵瑕的大腿上,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
    赵瑕没想到一向在这种事上颇为羞怯的茕娘居然会突然如此胆大,一时愣住了,待到见她神情迷糊,身子摇晃,连忙搂住了她的腰肢,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
    鼻尖有淡淡的幽香,这是独属于阿眠的味道。赵瑕沙哑着嗓子,低声道:“阿眠,你醉了。”
    茕娘的确有了醉意,却揪着赵瑕的领子,直接将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理直气壮道:“没醉!就是有点晕。”
    赵瑕:“……”
    茕娘就着这个姿势和他说话:“当初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和我说的吗?你明明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鼻间吐气如兰,怀中温香软玉,赵瑕脑子里一团乱,哪里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茕娘却松开了他的领子,身子向后一靠。
    赵瑕怅然若失,这才勉强收回一点理智:“你……你刚刚说什么?”
    茕娘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听着赵瑕,我喜欢你,是妻子对于丈夫的喜欢,我想要保护你,就如你保护我那样保护你,我希望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能一起走过去。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但也请你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好好活着,和你执手一生,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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