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在电话那端一边叫着胡闹一边八卦顾哲的下场, 还一直让齐宁等一等他正从机场赶过来。
    “还打什么针?他现在镇定的你拿刀砍他都不带眨眼的。”赵医生这句话齐宁直接按了免提,“这药就是他前几年吃上瘾的那东西, 他明天估计就发烧虚脱了, 其他的,也就影响心肺, 影响性功能,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
    …………
    “另外他是不是摘了监控仪?我就觉得奇怪, 这数据怎么跟昨天一模一样。老爷子啊, 您家孙子自学成才啊, 都能当黑客了,不戴监控仪还能往服务端发之前的历史数据,人才啊……”
    ……
    …………
    齐爷爷居然还嘿嘿直笑, 一副骄傲的模样。
    迟稚涵又打了一个嗝。
    “反正吃药这事最后他肯定得找老李,这身体的事不归我管, 我也懒得管。”赵医生直接撂摊子。
    他那边一直有车辆来往的声音,撂完摊子停了一会,才又提高了音量, 却是问候齐爷爷的:“老爷子,撑住啊,我这还有惊喜给你。”
    “惊喜?你打算给我烧个女人带走?”齐爷爷笑的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行, 我等你。”
    寒暄的,和生离死别毫无关系。
    迟稚涵的眼泪却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个病房里,看起来没有悲伤。
    反而让她这个不姓齐的人,一开始心里非常腹诽齐家的人,哭成了傻子。
    “哭得难看死了。”齐爷爷嫌弃,“我早说过了,我过完年都七十六了,喜丧了,哭啥?”
    “都坐过来。”齐爷爷指了指病房里的所有人,李律师笑着,又去外面会客厅搬了几张椅子,几个人围着病床,看起来倒也热闹。
    “你老公呢?”齐爷爷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斜了一下,齐宁居然很不自在的别开眼。
    “你真当爷爷瞎了?闯进来那几个记者,一大半都是熟面孔,要是小程子不留下来,你打算做什么?”齐爷爷哼了一声,“顾哲那点伎俩你居然那么久都没有动作,我就知道你想闯祸。”
    “把娃抱走了,程子交给了小迟,外面放着你老公,里面留个齐鹏在这里请君入瓮呢?”齐爷爷又哼了一声,“感情我这老头子弥留之际还能给你做一回瓮。”
    “爷爷!”齐宁皱眉。
    “想给顾哲按个翻不了身的名声?逼迫濒死老人修改遗嘱?整个大点的舆论顺便搞一波事是吧?”齐爷爷阻止了又想说话的齐宁,挥挥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布了一年多的局,想趁着这次一网打尽么?”
    “那是集团的半壁江山,你这一棍子敲下去不怕敲到自己?”
    “今天顾哲最后的动作你看到了吧?就他这种猪脑子,被逼急了最后也会狗急跳墙,何况藏在后面的那些蛀虫?”
    “您都说那是蛀虫了。”齐宁的嘴唇撅了一下,居然有些撒娇讨饶的样子,迟稚涵在边上吓得又打了一个嗝。
    “你一个个来不好么?非得一次性搞定?懒成这样?”齐爷爷又咳嗽了两声,“我以后没机会教你了,今天晚上,就当最后一课吧。”
    “逐个击破,撬人墙角,才是最快的瓦解办法,你智商再高,能力再强,再看不起顾哲这样没有脑子的猪头,十个顾哲一起出来要弄死你,那也是分分钟的事,压都能把你压死。”
    “心别急,别想着在我走之前把事情解决了能让我安心的走。”
    “这点,你还得跟小迟学学,刚才我激顾哲的时候,只有小迟一个人坐立不安的一直想拿凳子做防守,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顾哲的表情越来越不对。”齐爷爷伸手,指了指他的几个孙子孙女,“其他几个都没反应,都觉得我这样教训人挺对的,齐鹏甚至还在开小差,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东西。”
    “……我在打电话给赵医生。”齐鹏委屈。
    “还有你!”齐爷爷哼了一声转向齐程,“他那个体重你怎么想的起来用手去拦的?小迟都知道找凳子,你居然第一反应是掐脖子,我真亏你想得出来!”
    “……”齐程不安的挪挪身子,回答的倒是很老实,“他那里最细……其他地方我抓不住。”
    ……
    “我真是……”齐爷爷精瘦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你们都过的太顺了,就算程子常年生病,排除身体上的,他的日子,过的也比普通人好得多。”
    “我走了,护着你们的人就又少了一个,我不担心你们三人的感情,我担心你们前半辈子的宠爱会害了你们啊。”齐爷爷叹了口气,最后这句话向着齐宁说的,“做事情,要么就做绝,打得对方永远别想翻身,要么就做漂亮,让对方哪怕翻身了也没办法挑你的错处,这话我要跟你说几遍?顾哲这样鱼死网破的,你一年到头碰到的还少?你是孩子的妈了,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齐宁低头,没有再辩解。
    “丫头,你先陪程子去把手洗了。”齐爷爷沉默了一会,没再继续教训齐宁,转了个话题,对着迟稚涵指了指洗手间,“他那手举着半天了,我看着都累。”
    “……哦。”迟稚涵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声音还带着刚刚哭完的鼻音。
    “安慰安慰她。”齐爷爷拍拍齐程的手,“她从进病房到现在,一直是懵的。”
    ***
    齐程进了洗手间就直接关上了门,对上迟稚涵疑惑的眼神,低声解释:“我姐为了下套,让我姐夫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当着你的面说,怕我姐自尊心受不了。”
    “……嗯。”迟稚涵仍然有些傻愣愣的。
    “吓着了?”齐程摸摸她的头发,眼底有歉意,“之前我只知道爷爷想给我姐上一课,一直到过来之后被交代了那通话我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那时候又不方便跟你说。”
    所以他坐在了靠门的位子,出现动静站起来第一时间挡在了她前面。
    迟稚涵还是低着头,帮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挽好,打开水笼头。
    齐程抿嘴,关掉,然后手指用了点力,让迟稚涵抬头。
    迟稚涵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窘迫,和齐程对视了一眼又想低头。
    “……怎么了?”齐程皱眉。
    “就是……感觉自己很没用。”迟稚涵又低头,又开始企图给他洗手,“今天这种情况,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都不敢问你现在这样强撑着什么时候会垮掉。”水笼头的水有些烫,迟稚涵手指缩了一下开始调冷水,“先洗手吧。”
    齐程由着她把他的手拉到水笼头下面冲,没说话。
    “你爷爷其实一开始就跟我解释了顾哲的事。”迟稚涵声音弱弱的,“这些事你早知道了,他是说给我听的。”
    当时她还奇怪为什么齐爷爷说话的时候都是对着她说的。
    “他怕我事后怪你瞒着我,所以先解释了。”迟稚涵开始挤洗手液,“你们……都很顾及我的想法了……”
    在这种时候……
    还顾及着她的感觉……
    所以她心里闷闷的……
    帮不上忙,反而拖后腿的感觉……
    齐程往前走了两步,把迟稚涵环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脑袋上,他们两个最近很熟悉的黏人姿势。
    “这几年……我一直都是这个感受。”齐程的声音也很轻,“因为你,我今天才可以做点什么。”
    “虽然方式……并不好。”齐程又关了水笼头,“别洗了,够干净了。”
    迟稚涵转身,直接埋进齐程的怀里。
    “你还能撑多久?”真的靠近了,才发现他心跳快的不像样子。
    “撑到最后。”齐程的语气安静坚定。
    “我喜欢你爷爷……”声音更闷了。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老人,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见面。
    “嗯,我知道。”齐程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出去吧。”迟稚涵终于抬头,和齐程对视。
    最难过的,应该是家人。
    这么好的老人,最终也仍然需要告别。
    老人嚷着这是喜丧,嚷着自己活的够久了够累了,却仍然在最后的时间,给最不放心的孙女上了一课,言语里,都是对他们的不舍。
    齐家人,都没有哭,齐程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他们都安静的,面带微笑的坐在老人床前,陪着老人聊天,听他一字一句的安排自己的后事。
    迟稚涵被这样的气氛,压得胸口闷得发痛,却也终于学着和齐程一样,安静的,陪着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别哭,要不然,他会走的舍不得。”走出洗手间前,齐程细细的擦掉了迟稚涵脸上的眼泪。
    迟稚涵牢牢地记得,她一直低着头,看着齐宁一点点的把她自己手上的指甲抠成一块一块。
    看着齐鹏一直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给齐爷爷看太空的照片。
    看着齐程,脸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却仍然握着爷爷的手。
    天快亮的时候,病房变得更加热闹,赵医生赶了过来,带来了齐长青,齐宁的丈夫周景铄不知道从哪里接来了齐长明。
    齐家人,这一次在齐爷爷的病床前,终于团圆了。
    只是这两个离家很久的中年人,进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埋怨齐爷爷居然到最后了,也不找人告诉他们。
    “全世界都找不到你那么狠的爹!”长相和齐鹏神似的齐长青气得口齿不清。
    而齐长明,进来看到齐宁瞪他的眼神,就迅速的走到了床另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一屋子的人都有疙瘩,我本来是想走的清净点,结果你们还是不孝啊。”齐爷爷叹气,他精神已经明显不如前半夜的好,脸上开始出现灰败的颜色,只是终于,放下了心。
    “该说的,我都和几个孩子说了,齐家这么多年来,闹归闹,但是最多也就是跑的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真的闹翻的一个都没有。”
    “小程子眼看着慢慢的好起来了,宁宁也结婚有了孩子,你们这些愧疚的心结也该解了,能回来的,就回来。这三个孩子需要人看着。”
    “既然你们回来了,我的葬礼就往大了办,小程子今天晚上之后估计有段时间下不了床,就不用来了,其他的人,都来吧,齐家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这样……也好……”
    “不会再有人说咱们齐家没人了……”
    “团圆了……就好……”
    老人在最后合眼前,念叨的是团圆。
    他是笑着走的,身边,终于不再有任何牵挂。
    第一声呜咽,是齐宁发出来。
    然后病房里哀伤的哀伤终于弥漫了开来。
    齐程在最后走的时候,对着爷爷的遗体磕了三个响头。
    上车时,已经高烧到四十度。
    就像这位睿智的老人说的那样,齐程这一次,在床上躺了一周。
    头七那天,在房子的东北角,摆了一桌的祭品,烧了一宿的纸钱。
    “你会一直难过下去。”迟稚涵在齐程某天半夜失眠坐着一脸空白的时候,抱着他,“这一辈子,想起他,都会难过,会觉得胸口压抑,闷得无法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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