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不仅仅是政事,还有私仇!
    那袁文静是魏渊的门生,而牧清寒又是唐芽的徒孙,两边对上,若说没有一点儿私人恩怨在里头,便是鬼都不会信的。
    皇太子……罢了,这种事儿就别提他了,他都快气死了。
    他就知道不能叫牧清寒上来,你看看,这厮才得势几天啊,就接二连三的惹出多少事来!前番同朝廷死皮赖脸的要钱,这会儿又一口气参了两个侍郎!
    眼见着到年根儿了,不捅破天就不算完是怎么的?这年还过不过了?
    牧清寒却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只要能将这几个人办了,就能把将士们过去那几年被无故扣下的血汗钱要回来。
    参,死也要参!
    像这种级别的案子,要么一直被捂着,要么绝对会撼动半个朝廷。
    众所周知,唐芽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老货素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动手的,这回的事情虽然不是他出头,可大家都知道牧清寒后头站着谁,若不是他暗中指使,也必然是他默许的。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魏渊的眼神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同情和惋惜。
    看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前唐阁老没办你们不是怕,而是因为忙于打仗,腾不出手来,如今战役胜利在望,他老人家就要秋后算账啦。
    于是不等魏渊出声,牧清寒就叫人把证据呈上来,整整五口箱子,据说还有人证在某个地方等着……
    再然后,已经沉寂许久的“抄家御史”薛崇再次出马,大过年的,顶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干了本年度最后一次抄家的买卖。
    事实上,但凡混出头的官员,都不可能真的官清如水,可抄了袁文静和吴庆的家之后,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才对“贪官”这两个字有了更为深刻和清晰的认识。
    三百万两……真的是太过保守的估计了!
    这两个人家里光是五百两一块的条形大金砖就有几百块,人家用来铺地!上头夯一层石灰、糯米面和泥土的三合土,再覆盖青石砖,若是薛崇经验丰富,见多了各式花色藏匿,不掘地三尺还真发现不了!
    至于什么珠宝玉器、绫罗绸缎,那更是不计其数,士兵们往外搬运的时候,流水一样的珍奇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有两个士兵没搬稳当,被门槛绊倒了,竟然流出来大半箱只有宫中才有的上进珍珠,稀里哗啦的珠子如水银泻地,顷刻间铺满前院!众人撅着腚,点着火把,一气找到半夜才找齐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就逾越了的珍宝,随便挑出几样来就够杀头的了。
    薛崇还感慨,他抄家抄了这么些年,没有一百户也有八十,可所获如此之丰的,当真少有。
    薛大人顶着风雪,眼睛不错的熬了小半月,才把赃物清点完毕,光袁文静和吴庆两家所查抄的赃款赃物,就约合白银近六百万两,几乎是前期估算的两倍!
    然而皇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已经正式入驻太尉府,进来荣升最不受待见大臣的牧清寒就又上折子了,而且理由还很充分:
    “二贼所贪赃款中有一部分是将士们的俸禄,如今既然收回了,自然也该原路补齐!”
    皇太子:“……”
    去他娘的太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袁文静倒了, 接下来的矛头就指向魏渊这个做老师的。
    自古以来, 师生同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出事, 除非大义灭亲或是公然决裂, 不然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皇太子想保住魏渊, 毕竟这是历年来支持自己的人中势力最大的了,有他没他, 区别真的太大了。
    皇太子对袁文静的所作所为自然十分气恼,一来是气对方竟然这般胆大妄为,竟然贪赃枉法到如此地步;二来也是气袁文静不将自己放在眼中,贪了这么些钱, 竟敢不孝敬自己!
    太子觉得魏渊对袁文静的动作未必一无所知,而做弟子的, 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孝敬老师,这么想来, 魏渊恐怕也清白不了。
    这会儿早就不是唐魏两党分庭抗礼的时候了, 差不多两年前唐芽就已经入阁,之所以不对魏党下手,不是不敢, 而是不屑、不愿, 他不愿因一己私利使国家同时面临内忧外患。可如今外患已平,此时动手……难不成留着过年么?
    早有无数人想巴结唐芽都找不到地儿出力,如今好容易见他光明正大的对付谁,可不就乐了?
    墙倒众人推这句话瞬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几乎是一夜之间,朝堂内外就涌出来许多弹劾魏渊纵容其门人无视国法、横行霸道的行径,类似的折子几张案子都放不下。
    皇太子能压住一时,却压不住一世,而且眼见着过年了,大家也都想有个结果。
    谁都知道夜长梦多,更何况是这种要命的事儿,谁知道过年这几天会不会又生了什么变故呢?
    焦头烂额的忙了几天之后,皇太子私下召见了魏渊,交了底。
    眼下这种局面,想替魏渊保住现在的官职都不可能了,更进一步说,他进退两难。
    弹劾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看这把火究竟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真要下死命去查,天下就没几个经得住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魏渊承认自己对弟子管教不利,那么他势必要被降职,能不能留在京城还不一定呢。可若是他想自保,也不是不能够,可说不得就得牺牲几个徒弟徒孙……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魏渊自我牺牲,剩下那些突然失去了庇护伞的弟子和徒孙,真的就能保住吗?
    谁能抵挡得住唐芽的全力一击呢?
    没人,没瞧见自己跟他斗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不也败了么?
    魏渊想了整整一夜,突然就觉得累了,真累了,整个人都佝偻了,脑袋上也冒出来好些白发。
    就好像一直支撑他一刻不停连轴转的劲儿一下子就被抽掉了似的。
    转不动了。
    斗了这么些年,你说究竟图什么呢?
    为国,为民?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可真要说全然为了那些个,他自己都没这个脸。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吧。
    可就这么着,事到如今,自己手里剩下什么了?
    财权富贵,他都有过,也曾显赫一时,可当初越显赫,如今就越发的显得凄凉落魄,就连记忆中那些差一点儿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回忆,也都隐隐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
    当初笑的欢有什么用啊?关键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想了一晚上的魏渊一大早去找皇太子,对方见他这么早过来还挺激动,以为这是要殊死一搏了,哪知紧接着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儿了。
    “魏大人,您说什么?孤还没用早膳呢,有些耳鸣。”
    魏渊呵呵一笑,拱拱手,道:“老臣要致仕了,殿下您自己多保重,凡事顺势而为,量力而行吧,老臣告退,祝殿下有个好胃口。”
    魏渊想开了。说到底,唐芽自始至终针对的,只有自己,哪怕其他的几个学生也跟他不对盘,可不得不承认,唐芽那厮比自己的气量大,只要自己主动退了,放弃了,唐芽最多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放到地方上做官,并不会赶尽杀绝。
    可若自己继续挣扎,一个不小心,连自己带弟子,还有那些依旧年轻气盛,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抱负的徒孙上下老小都得搭进去。
    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皇太子跟自己不一样呀!
    他是皇子,就算真耐不住性子造了反,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吃喝穿戴也不用犯愁,没准儿新帝施恩还能给他的子孙后代点儿面子……可他魏渊的弟子没这个面子,一旦落败,那就是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就这么着吧,自己也一把年纪的人了,确实有些斗不动了。这一次输了,就算比年纪吧,唐芽熬也能熬死自己了!
    说完,他竟然真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已经六十五岁的人了,瞧着腿脚竟还意外的轻便。
    太子在原地站了半天,良久,小太监才战战兢兢的过来问要不要传膳,然后太子就一转身将餐桌给掀翻了,上头的梅花插瓶、碗筷、茶盏等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里里外外一群人听见动静全都跪下了,脑袋恨不得砸到地底下去,身上都跟着哆嗦。
    如今圣人半死不活,始终吊着那么一口气儿不咽,却也死活不下旨,不知是剩下的他们兄弟几个真就叫他老人家这么瞧不上眼呢,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不管是所剩无几的几个皇子,还是朝廷内外加上后宫,等的都快把心肝脾肺熬干了。
    九公主完了,皇后也差不离,皇太子的外祖家也被接连打压,能贬的贬,不能贬的也夺了实权……
    说真的,皇太子自己都前所未有的清楚,如今他能攥在手里的底牌,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号之外,真不比二皇子多什么了!
    好容易等来了魏渊的示好,还没来得及划算呢,这老混蛋竟然缩了!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皇太子一个早上就上了火,半个腮帮子都肿起来,喝口水都疼的眼冒金星,二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无他,吴庆是他的人。
    二皇子的外家是武将,肃贵妃自己也因为性格爽直泼辣很得恩宠,前朝后宫一联合确实很不容易小觑。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被牵扯到谋害十二皇子一案之前的绝大部分情况,二皇子的名望只有三皇子能与之相抗衡,皇太子那都只能靠边站。
    结果不知道谁这么阴毒,使了阴招儿,一口气把朝廷内外呼声最高的二三两位皇子都弄进了大理寺……
    好在肃贵妃和二皇子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是白给的,竟然沉得住气,又重新立起来了!
    与三皇子努力聚拢天下文人不同,二皇子打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外家优势,拼命收拢军中人气。
    不过说到底,谁也不是傻子,军中将领虽然看在肃贵妃母家的面子上对他客客气气的,远比其他皇子要敬重,可也不过是面子情。军人么,看的就是本事,你一个光头皇子,无功无过的,凭什么靠一张嘴就想让弟兄们给你卖命呢?
    后来二皇子也琢磨出滋味儿来,被迫改变策略,一边继续同他们称兄道弟,一边也咬着牙往里头砸银子,这才算是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
    本来么,当兵的大部分都穷,谁若是愿意给钱,那必然感激。而到底能感激到什么程度,单看你使多大的力气。
    可说的轻巧,给钱好办事,问题是这钱从哪儿来呢?
    皇子每月发到手的钱都是有数的,倒是到了年纪出宫建府成家的时候会给一笔二十万两上下的银子,各自的母妃也会暗中贴补,下头人也会有孝敬。
    然而……不够花!
    远的不说,宫中太后、圣人、各位得脸的妃嫔诞辰礼,各色节礼,外家师长的三节两寿,还有兄弟姊妹家红白喜事、添丁,紧接着的洗三、满月、白日、周岁等等,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摊上三五回,各家各府里都有专门记这些事儿的,就这样还经常忙的团团转。
    光这些必须得走动的自家人,一年下来连现银加上采办的各色古董珠宝稀罕玩意儿,没有二三十万的银子根本打不住!
    民间不讲究的人家倒是能穿插着倒腾,把东家给的再送给西家,可他们能吗?
    除了这些,二皇子又要打通军中关节,那银子更是花的流水一样。
    不光肉疼,那骨头都疼了!
    可不花行吗?不行!不花钱,不走动,哪来的人情呢?
    有需要自己花钱的,就得有替自己搂钱的,而吴庆就是这个替二皇子搂钱的人。
    两人暗中往来近十年了,如今吴庆突然倒了,二皇子险些疯了。
    想不动声色的扶植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容易,更何况吴庆官居兵部侍郎,只差一步就能升任尚书。两人本来还打算这几年活动活动,先把这尚书的位子拿下来,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着升上去呢,吴庆直接给人连根拔起了!
    这还不算,因为马上就要发抚恤金,按照惯例,吴庆照例会扒一层皮,所以就同二皇子说好了,等抚恤金到手之后,一块以年礼的名义送上去,不然一回回的反而容易给人抓住把柄。
    这倒好,不光抚恤金碰不着了,就连今年“操劳”了一整年的,也一股脑被收到国库里去了!
    二皇子连着几宿没合眼,上蹿下跳的找了好些人,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档口跟唐芽面对面冲突,都躲了。肃贵妃知道后把二皇子叫进宫去,劈头盖脸的就骂了一顿。
    这么大的人了,都到这会儿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呢?
    那吴庆是因为什么事儿被抄家?贪污军饷!人证物证确凿,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案,按律当诛连三族。没抖出你来算他还识时务,可你不说避嫌,反而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活动,这不作死呢么?
    二皇子急的眼睛都红了:“这么些年的功夫,就都白费了?旁的不说,就今年过年的节礼还没着落呢,他一完蛋,这条路子就算断了!”
    堂堂皇子连人情往来都走动不起了,丢不丢人呐,一准儿给人笑掉大牙,还谋划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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