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不破。宫主仰头,看了看城中高大的建筑群——以他二十一世纪逛名胜古迹的心得来判断,凡人能把城镇造成这样,已经超水平发挥了。
    雕梁画栋,红墙绿瓦,时而又有清澈的运河穿行,街道规划横平竖直,房子除了临街商铺,一律整整齐齐坐北朝南,房屋越往城中越是高大,一条主干大道直通中央主城。
    街边有热闹的吆喝声,东唐的瘟疫还没有影响这边。
    糖人、米糕,热乎出锅的汤包,吊在炉子里的烤鸡烤鸭,卖糖葫芦和棍棍糖的小贩走街串巷,推着小车去开工的摊主不知道卖的什么,但车上的锅沿下正冒出暖烘烘的白烟,街边还有笑容满面的大妈,端着一碗碗桂花酒叫卖。
    “客官~要不要算卦!”
    一回头,一个摆摊的姑娘,姑娘指着他们说:“哎呀,几位来算算姻缘哇,我看几位红鸾星动,可是要有好事临近呢,不过如果不把握时机,也是要白白错失呢,所以不妨让奴家给各位算算——”
    真正能掐会算的道者们无语地看着路边这位神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哎!我家以前可一直是前朝星官,虽然我看起来年纪小,但你们可别当我是骗子噢——”
    四个道者继续沉默……凡人的前朝,几百年前了吧,所以凡间最流行的诈骗套路不就是“我是前朝公主/太子/丞相……”,然后要复国,找你要钱?凡人都不信了!
    凡人前朝是不是一直有个星官家族,哪个道者也懒得管,而且说实话,凡人朝廷里的钦天监啊天守阁啊之类的地方,不都是骗皇帝玩的?
    “或者,我们来测个字?看手相?摸骨?”女孩孜孜不倦地拉拢着客人,普通路人一看算命的是个黄毛丫头,就完全不信了,一般人觉得算命的都是那种老头,胡子一把,头发没几根还要露出油腻头皮,最好还是个瞎子。
    女孩看这四个人没急着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里的一个星盘,忽然从装东西的箱子里摸出一个锦盒,然后说:“我前几天起卦,算出就是这个地点,现在看觉得差不多时间也该到了,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她打开小盒子,盒子里有一个小纸卷,她把纸卷拿起来,举高:“来,这是祖上留的,说在正确的时候交给正确的人,然后我们家的因果就还清了,拿着!”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宫主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纸条。
    他慢慢打开,纸条上是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了看那姑娘,姑娘嘴角翘起,而且一边脸颊上有个淡粉色胎记,像个小月牙,她笑眯眯地歪头说:“这个免费送,不过祖上留话了,正确的人才能看。”
    “那你就觉得,我是正确的人?”
    “要相信星星。”
    宫主点点头,在十洲三岛,要相信迷信!他用灵力轻轻点了点那张纸——没什么反应啊?他皱了皱眉,符远知凑在他身边,也试探性用灵力点了点。
    金芒一闪而过,很快,一行一行很浅的墨色晕开,露出熟悉的笔迹。
    ——他自己的字。
    “一分落江流,一点归碧海;三心入天地,云不蔽星辰。”
    在他看过之后,那行字忽然在他手中燃起青色灵光,整个纸页呼啦一下卷了进去,变成金色的碎屑,飞到了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整个都看傻了:“哎?祖上说承过神行的恩,要还,原来不是瞎编睡前故事?”
    符远知眨眨眼,问道:“你家祖上——”
    然而话还没问完,街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孩哎呀一声,完全不再管他们,立刻熟练地抱起东西,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那一队甲兵和门口的不同,这队甲兵手里的剑上都戴着一朵粉色的杜鹃,看起来怪怪的。
    “主人!要不要把那女孩抓回来!”
    但宫主阻止了玉京主的动作,不让他随随便便就在凡人堆里动用灵力,所以那队甲兵呼啦啦从面前跑过,追着女孩逃跑的方向。
    符远知问旁边摊子上卖米粥的阿婆,那个老人家摇摇头:“最近到择花节了,不是吗?”
    四个道者一愣,符远知问:“择花节是什么?”
    老婆婆奇怪地看着他们:“择花节呀,五年一次给皇帝娶亲呢,不到十八的未嫁女孩都要去做花娘,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其余三人露出“怎么还能这么霸道”的表情,而宫主则不是很惊讶——这不就是古代皇帝选秀女吗,宫斗剧最爱拍这个。
    让宫主惊讶的地方是——
    云不蔽星辰
    前世留下的这个谜语,怎么他走到哪都能追到哪儿?
    第54章
    这行字也让符远知心头微跳, 但他面露疑惑, 对宫主说:“师尊, 这是什么意思?”
    宫主面沉如水,没有回答。
    最后那五个字,符远知在荒村里见过, 那里不仅仅有师尊留下的、一个已经失效所以不太清楚本来用途的法阵, 还有一片玉京主……还被他给吃了, 不过那片力量残留即使不被他吃,日后也会慢慢散去, 所以刀灵也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看了一眼玉京主,发现玉京主盯着那行字的表情非常阴沉,眉宇间隐约透着煞气。
    “一分落江流”
    ——仔细念了一下, 符远知的心漏跳了两下——那个荒村里残留的法阵, 那个几乎已经和云泽川水系融合的法阵,带着师尊强大的灵力, 就静静地沉在河底!
    所以,莫非这标示的是几个方位?难道,还有几个这样的法阵存在?师尊从前到底做了什么?
    一瞬间又有惆怅与愤懑——如果我能早生一千年!
    从玉京主的神情判断, 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而且, 肯定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符远知悄悄握了握拳头——以后不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师尊又偷偷做什么损伤自己的事情。
    宫主忽然被小徒弟过于执着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
    身边那位老婆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朝皇帝都五六十岁了, 年轻丫头们不愿意参加择花,也是人之常情……荣华富贵是好,但是从此在深宫面对一个祖父年纪的丈夫……唉……”
    中洲这个统一的王朝被称为靖朝,提起来的时候玉靖洲似乎很不满意凡人王朝和自己名字撞字,但靖这个字有着安定、评定之意,王朝以这个字为号也很恰当,而玉京主当年给养子取这样一个名字,本意就是想肃清云洲境内一切胆敢伤害云梦之主的人……
    ——得知这一点,玉靖洲身上的阴云似乎更重了点。
    “唉,听说东唐那边闹瘟疫呢,本来今年择花节都准备推迟了,谁知道还是……”老婆婆说着,似乎聊得开心,就随手端起一碗米粥送给了宫主喝,“不少长相漂亮的姑娘,甚至说不如躲到瘟疫区,因为东唐那边可以不选,怕把疫病带进宫……喝吧,喝吧,自己家熬的米粥呢,看你们几个孩子都像青年俊杰,怕是要去赶考吧……”
    宫主笑笑,心说我们年纪是你的几百倍,可不是孩子了,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喝了一口米粥。
    “师尊……”符远知悄悄拉了一下宫主的衣角。
    端着碗是手轻轻动了一下,不过接着又喝掉了剩余的部分,宫主把碗还给了老婆婆,笑着说:“很好喝,谢谢您。”
    碗上留了点灵力,凡人看不到,但会在无形中渗入老人体内,来自真仙的灵气会让普通凡人益寿延年。
    老婆婆笑眯眯地又倒了几碗。
    “唉……我老婆子这就收摊走啦,刚刚忽然觉得不太舒服,如果你觉得好喝,就多帮我喝点……”
    ——真仙的灵力,也会将渗入人体的污秽逼出,外在表现就像伤风。
    宫主向其余人传音:“粥里有魔气。”
    玉京主转身离去,几秒钟后迅速回来,说道:“旁边米酒摊子上也有。”
    “魔徒果然已经开始大规模行动了?”
    “也不一定。”宫主说,“或许这些事早就开始了。”
    “师尊,刚刚那行字……”
    符远知犹豫地看着那个姑娘逃掉的方向,忍不住跟着凡人一起抱怨好色的皇帝,要不然,可以好好问一下这姑娘,那行字被留下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尊的状况并不好——符远知感受得到,如果是因为那几个法阵仍然存在的缘故……
    不过宫主摆摆手,示意他们那件事不急,先管一管城里的事。
    于是玉靖洲和符远知在周围看了看卖其他物件的摊位,除了汤羹一类,固体食物中的魔气就很淡,而空气中更是没有什么痕迹。
    “那么,是水源有问题?”
    下毒就往水里下,古今中外各种阴谋诡计里最好用的套路之一,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在这一点,魔门也不免俗,对付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城市,最好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水源做文章。
    街道喧哗热闹,忽然间从街尾开始安静下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然后他们默默退到一边,似乎又不敢不笑,于是只好纷纷转身避让。
    小贩们低头整理钱袋或者碗筷,认真极了,一个卖首饰的好心大叔还拉了宫主他们一把,把他们从街上拽回摊位后面。
    大叔低声从牙缝里说:“天衍山城的上仙。”
    ——门派名字好像很霸气,但是……没听说过啊?
    四个道者回头,正好看到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从街边走来,他们身上明晃晃地散发着道者威压,一路的凡人受到压制,纷纷低着头缩着身体,如果意志力不太坚定,腿软下跪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些碗碟跌碎在地上的声音,领队的一个女道者回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随手拿走路边摊位上的一只小陶笛把玩。
    宫主皱起眉,他们看到那队道者统一穿着金色的袍服,非常高调,手里的灵剑还压着人——
    几个凡人女孩。
    刚才逃跑那位小神婆赫然在列,狠狠地咬着牙,衣服因为挣扎而出现一些破洞,不过她似乎很不服气,仍在努力;她旁边几个女孩没她这么凶,只顾低头哭。
    玉靖洲忍不住问:“不是上仙吗,又不是魔徒,抓凡人女孩干什么?”
    卖首饰的大叔急忙捂着他的嘴,玉靖洲瞪大眼睛,幸好大叔松开的也快,等那队伍从眼前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点点开始恢复热闹的人气,但从人们的表情来看,这个热闹里多少带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玉靖洲一脸阴沉地捞起玉京主的袖子擦嘴。
    大叔回头急道:“小公子,你们是外国人吗?下次可不敢在上仙面前胡说八道!”
    符远知客气地说:“我们是刚从云洲那边来的,不知道中洲国情,云洲那地方最近道门内乱,我们就是为了躲这些上仙啊……上仙打起架来,咱们凡人在边上,那不就白白遭殃!”
    大叔果然心有同感地点头:“这样啊,那几位下次可要记住,不能乱说话啊!”
    大叔又好心地提醒说:“天衍山城是咱们西唐境内的仙门,最近接受了西唐国主的册封,而且听说,皇帝陛下也有意直接封他们呢,可不能得罪,要进大牢的!”
    之后他们还得知,最近正是择花节,不少姑娘不愿意参加,因为现任皇帝确实年纪大了些,于是天衍山城就帮着维持秩序,抓这些逃婚的女孩回去。
    “唉……你说她们跑什么啊,去参加又不是一定入选,落选还能得点钱回来,现在可好,被上仙抓回去的,都要登记,没入选的也不能放回来了,直接去仙门做仆人伺候上仙……虽说也不是坏差事,但以后都不能回家了啊。”
    这听得符远知等频频皱眉,小玉京主差点沉不住气直接去掀了这所谓的仙门。
    “欺男霸女,这不是土匪行径?”
    大叔苦笑:“可人家有这个本事,不是吗?”
    ……
    自从玉京主的身份多了一个刀灵之后,宫主就开始了在二十一世纪都没享受过的奢华生活,比如住客栈一定要选城里最好那家,还得要最好的房。
    正说着,四个金袍的天衍山城道者推门而入,敲敲柜台:“四间上房。”
    掌柜立刻丢下了他们几个,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和天衍山城的道者问好,还招呼小二送美酒美食,宫主到是好脾气地等在一边,但符远知与玉京主盯着那四个人的表情,大约他们俩能一人吃两个,不沾酱直接啃。
    “如此行径,难怪只是小门派,修为止步不前。”玉靖洲啐了一口,吓得掌柜哇哇大叫。
    “爷爷们行行好,别乱说话!你们再这样,小店可招待不起几位!”掌柜苦着脸,并且告诉他们,上房都没有了,只能住中等的客房了。
    凡人对道者一律视为上仙,只是各大道门附近生活的凡人,反而不会如此忌惮上仙——玉京城里偶尔还有来观光的凡人,玉京主的亲兵会保证每一个凡人的安全;穹山剑宗的品剑大会,时不时也会有凡人武林高手来凑个热闹,谈论剑道之时,凡间的剑术高手一样可以成为穹山剑主的座上宾;反而越是小门小派,越容易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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