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青色的纱帐暗垂,鹅黄色绣着鸳鸯细水的锦被,她一弯柔荑,圆滚滚的嵌着深深的褶子,搭在面颊下面,春水盈盈一双眼儿,眨巴眨巴再睁开,就那么牢牢盯着他。
    忽而抿唇,垂眸别过了眼,大约有些羞,两颊红的厉害。
    季明德两手抱起小青苗,转身抱出去,就丢给杨氏了。
    再回来,宝如依旧是方才的姿势,显然还是在等着他的。季明德火急火燎洗了一回,人还未上床,先叨她的唇来吃。
    宝如欠着腰叫他拉起来,怀胎七月,又胆心又有些想头,叫他粗舌搅着,勾起点意味来,不停的喘着:“轻些,轻些,有孩子呢。”
    她嘴里念叨着,无比迎和。夫妻便是如此,同床共枕,是能交付生死命门的那个人。
    季明德是如久食素的和尚,偏她躺在床上,丰韵将适,曼妙婉转,忙得送了那点舌头过来,季明德狠叨着她的舌头咂了几口。
    ……
    一回来罢,宝如才哎哟一声。
    季明德缓缓儿要将她放下来,瓷器一般,偏宝如疼的泪直往外飚:“明德,我抽筋儿了。”
    她抽了筋,为了季明德而强忍着。
    季明德连忙伸手,缓缓儿替她揉着,半晌,宝如颤声拉着调子,显然是疼的厉害了,好容易歪倒下来,额间濡着一层子的汗,季明德抹了把,背上都是半湿的。
    “苦了你,既难过,唤一声便可,何苦一直挨着?”季明德全没感觉到上面宝如的痛苦。这还是头一回,只有疼没有甜,她鞠成只虾一般微喘着,喘了许久,缓缓伸开那条腿,转身揽上季明德。
    ……
    “尹玉钊曾说,若他做了皇帝,会封我个长公主呢。”她绵绵声儿,犹如呢喃,讨长辈乖的孩子一般,仰面,长长的睫毛在他下颌新生的胡茬处刷着,莫名的□□。
    季明德平坦,与宝如白腻一只柔腕颜色囧异,肌肉贲张的胸膛微微起伏,自喉咙往外颤着笑:“受得起多受磨难,就经得起多少荣耀,你如今掌握着王朝的走向,帝王的人选。所以,我的小乖乖,你是打算让棠棠做长公主的女儿,还是直接让她做长公主?”
    宝如缓缓往后靠了靠,他便如此懒散的躺着,亦是随时就要贲发而起的姿态,一笑,酒窝深深,一身儒雅正气的阳刚。而尹玉钊不同,阴沉,笑比哭还难看,一派寒渗。
    选谁做皇帝?
    事实上果真有那么一刻,决定权是在她手中的。若一杯砒石入茶盏,此刻世上就没有季明德这个人了。
    宝如再往他身边蜷了蜷:“也许说来你不信,她不想做长公主的女儿,也不想做长公主。
    于她来说,永昌道上和野狐,稻生哥哥一起快意恩仇的那个季明德,比在上东阁和她小叔一起谋划杀她舅舅的哪个更适合做她父亲。”
    两颊酒窝深深,季明德笑的却有几分勉强,宝如如此委婉的劝,他也不好再撒谎,反手一枚铜板,熄了灯台。
    大年初三的夜,瓦檐上的冰柱足有一尺长,叫屋檐下地龙眼露出的暖烟熏化,一点又一点的往下滴着。屋外滴水成冰,室内暖融如春,水仙一朵,又一朵,趁着这极度的温暖而无声绽开。
    第227章 湮灭
    一年之中从大年初一到初七百官罢朝休沐走亲访友拜访同僚。长安城中处处鞭炮齐燃大街小巷皆是窜来窜去的孩子们马车官轿熙熙攘攘,时不时就出现马挤马,人挤人走不动路的场面。
    初七便要开朝小皇帝的忠实侍卫尹玉钊,与宰相顾麒等为一派,正在紧锣密鼓罗织季明德的罪壮想先卸掉他身上的兵权再由尹玉钊率禁军对付季明德。
    李代瑁的外书房每日人来人往,出入皆是一二品的重臣们来时嘴巴抿成条线去时更加抿于无形唯有李悠容知他们是在密谋要换掉龙座上那个少年。
    季明德和李少源整日早出晚归泡在义德堂,显然也是在商量着如何对付尹玉钊粉灭文臣一脉。总之长安城中表面上一派新年的热闹喜庆,欢腾的表面下却是暗涌潜伏。
    而一个人的归来则彻底打破目前的局面也将让所有人的努力皆消之于无形。事态,也终将滑向任何人都不能掌控的深渊。
    初六这日,冰雪消融,阳光暖照。
    蜀地进贡来了两株冠株并不高,但花式繁复,红颜如朱的朱砂梅。李代瑁也不往宫里送,直接就转到了宝如这儿。
    方衡今天来做客,季明德不在,唯有宝如和小青苗两个接待他。
    尹玉卿也来凑热闹,远远进了门,见方衡里面是件象牙白的素面袍子,外罩墨青色鹤氅,穿的颇老成,玉面红唇,一张与宝如一般稚嫩的娃娃脸上颇有几分苦大仇深,轻嗤了声笑,转身坐到了宝如身边。
    隔着个宝如,尹玉卿将方衡打量了个遍,忽而一笑:“你半年前送来那大雁是只母雁,都下了很多蛋了,方公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提亲,娶我家悠容。”
    方衡本是翘一膝坐着,闻言立刻收脚正坐,为解尴尬,大声咳了起来。
    宝如连忙瞪尹玉卿:“你又何苦欺他?”
    尹玉卿歪嘴一笑,接过秋瞳奉来的茶:“多简单的事情,我前儿听我家那庶子说,咱们父亲正在蜀地推行以茶改荒,因为茶叶价高,贩到土蕃去,一亩地一年要产好几十两银子,比之辛辛苦苦种稻子,不知好了几多。
    你们晋江茶社,在蜀中还没有大茶园吧,土蕃那么大的茶叶市场,就叫你们荒废了,瞎眼了不是?要我说啊,要么你,要么你娘,总得有一个人到蜀中去,收购土地,趁着朝廷税银便宜的时候大建茶园,将来…”
    方衡方才和宝如商量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在李代瑁跟前自请,做西南四路刺史,想推行以荒改茶之政,便是打算跟悠容成亲,再带着她同赴外地,好避开母亲李氏。
    宝如噗嗤一笑,假意捏尹玉卿的嘴:“你这张嘴,便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呢?”
    她久等不到李悠容,也猜秋瞳个请不来她,便托尹玉卿替自己做陪客,带着苦豆儿往秋爽斋,去亲自请李悠容。
    和苦豆儿俩个说说笑笑往秋爽斋,因路不远,宝如连杨氏都未带。
    才出海棠馆不远,忽而外面炸天一声嗷的叫,一个小子连冲带撞跑了进来,沿路不停的叫着:“太妃娘娘大喜啦,太妃娘娘大喜啦。”
    苦豆儿转身护着宝如,一脚踩过去,斥道:“那里来的小子乱跑乱撞,没瞧见这是二少奶奶,惊到了我要打断你的腿。”
    这小子跪地便磕头,磕完了扬起头,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大喜,二少奶奶,果真大喜。咱们英亲王府世子爷,把福慧公主从逻些接回来,已经到凤翔啦。”
    宝如哎哟一声,甩着帕子道:“快,快去报老太妃,叫她乐呵乐呵。”
    忍辱和蕃的公主,不辩东西南北的皇子,传奇一样,绕过蛮荒湿漳之地,就这么回长安了。
    宝如听到这个,一想到立刻就可以见到少瑜,自然欢喜无比,到了秋爽斋,仍还喜气洋洋。李悠容穿着件家常细棉面的桃红馓袄儿,发也不过轻绾,一听李少瑜果真带回来了悠悠,惊的嘴巴里能塞个鸡蛋进去。
    她今天清闲,正在整理母亲顾氏的旧物,一样样簪子首饰亲自擦拭过,按质分开,有想做念想的就留想,有不要的,就送到银楼重新淬过,再打新样式的首饰。
    宝如在她书案前披着灰鼠搭子的圈椅上坐了,檀木包小牛皮的官皮箱子里琳琅满目,全是顾氏当年戴过的,簪过的各类首饰,虽黯淡了,旧了,但属于她的东西,总带着股子隐隐的媚意。
    李悠容捡了只由一块黑漳绒裹着的木盒出来,轻轻打开,从里面取了只小项圈出来端详着,顶可爱的,虎头虎脑的样子,顺着就往宝如这儿比划:“这是个给孩子戴的东西,也不知我娘何时收的,你瞧着如何,今年恰好是牛年,若你不嫌,不如替小侄子留着?”
    除了季明德,就连御医们,都一口断定宝如这胎的是个男孩子。
    宝如接了过来,纯金质的项圈,却不是薄溜溜的金片子,虽轻,却是中空的,两边往外浮雕着跪乳的,吃草的,砥角的,各式各样的牛,这是个专门打给牛年出生的孩子的金项圈儿。
    宝如总觉得这东西叫自己格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顾氏已去,她和顾氏有过节,顾氏的遗物,按理不该拿的,但宝如觉得自己对这项圈太熟悉,遂也不推辞,便将项圈拿回了海棠馆。
    三请四请,终于把一对苦命鸳鸯全请到了海棠馆。
    宝如将俩人安在一个屋子里,悠容连头发都未及细梳,粗粗拢成个虚虚的发髻,小脸儿略有苍白,侧眸瞧了方衡一眼,才二十的俊貌男子,高挑清瘦,远不是他爹那胖矮胖猥琐的形样。
    再兼他一脸认真,多日不见,瞧着颇有几分沧桑。
    李悠容脸红了红,转眼进了杨氏的卧室,宝如连忙一把,把方衡给推进去了。
    转身进了西厢,宝如想起来了,这个浮雕金项圈,小皇帝有一个。李少陵比她腹中的孩子恰好大着十二岁,今年是本年,这东西,是李少陵出生那一年皇家打的,总共打了两个,一个给李少陵,另一个,应当就是这一个,是给顾氏腹中的孩子打的。
    把玩着金项圈,玩着锁扣,宝如用力一压,里面放香料的地方,啪哒一声,掉下来个东西,掉在宝如素杭绸面的裙面上。
    捡起一看,是只香包,上面绣着五色金凤,满大魏朝中,除了皇后与太后,无人能用这样的香包。
    李少瑜携妹归来,举朝轰动。
    便李代瑁也张大嘴,半天未能合拢。至于他爹李代寿,更是涕泪交淋,连袜子都未穿就骑着马,往五丈塬接少瑜去了。
    朝庭在初七日暂不开朝,为李少瑜和福慧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由李代瑁亲自率队,出城十礼,以亲王之礼,迎李少瑜入长安。
    李少瑜自来纨绔性子,归来之后才不过歇了几日,正月十五,借着元宵节,便要请皇帝御驾光临,至芙蓉园作冰戏。
    芙蓉园中,曲江池上一尺厚的冰还未化,正是好做冰嬉的时候。
    冰嬉分为很多种,有抢等、抢球,转龙射球,还有各类杂技滑冰,冰上蹴鞠等。是长安人冬日最喜欢的游戏。
    李代瑁太古板,先帝大行之后,已有很多年,长安没有举行过规模盛大的冰嬉了。
    如今再行冰嬉,长安城多少年未有过的热闹,满城闻之欢腾。
    经御医诊过,老太妃是确定站不起来了。
    老太太心态倒还平和,叫丫头们扶了起来,在临窗的炕床上坐着,看地上一群儿孙,少瑜一袭红色蟒袍,正在讲各项冰嬉都该由谁参加,讲到高兴处,眉飞色舞。
    少源亦是一袭红衣,薄唇含笑,清清秀秀的眉眼含着浓浓的苦意,时不时看少瑜一眼,再看季明德一眼。
    季明德是大哥,宝蓝色的袍面衬着肤白面俊,亦笑了深深的酒窝出来。老太妃心中长叹一声,暗道,高宗皇帝一生英明,仁义爱民,才能有这样一群子孙后代的吧。
    李代瑁心里高兴,眉眼笑的温和,也是觉得孩子们跟着自己苦够了,勒令季明德两兄弟也去参加,力争要叫大家在十五这日好好乐上一乐。
    待大家皆要退,老太妃却单独留下了明德。
    黑糖姜茶在银樨木炭上缓缓的熬着,散着淡淡的木樨香气。
    老太妃手中捧着只茶盏,呷了一口,道:“明德这会子心里想的,定然是明天芙蓉园的冰嬉,对不对,你和少源几个准备在芙蓉园动手,杀尹玉钊。”
    季明德脸微变了变,本就无笑的脸上寒气顿腾:“祖母,孙儿觉得,您这以腿就是上天所给的警示,您觉得呢?”
    老太妃叹了一息,道:“你还曾给霍广义说,多下些大黄,让我好好拉上几回肚子,好拉出心中邪气,是不是?”
    季明德确实说过这话,可那是在义德堂说的,老太妃的耳朵按例伸不到那么长,能听到他在义德堂说的话。
    老太妃深深一叹:“也许没人相信,可祖母做了个梦,梦里真真儿的,皆是后事,一步步印证,焦虑无比,便几番为难宝如,也皆是因为那个梦。”
    季明德多活过一世,当然相信人会预见未来之事。他怎么觉得,老太妃像是另一种方式的重生,也预知了未来。
    “您还梦到什么,能否说给我听?”
    老太妃这才将自己当初那个梦,原封不动的讲给季明德听。
    她道:“如今想来,祖母几番对宝如不利,确实是祖母的错。但那个梦一直萦绕我心头,时时出现,我亦是将它当成了上天给的警示。
    少瑜回来的那夜,我又做了个梦,梦见元宵节当日,宝如见了一个僧人,然后与那僧人一同出府,我的少源和少瑜都去追宝如了。而你,我梦里始终没有你,我心中万分哀伤,因为你已经死了。
    虽说明日有冰嬉,但在祖母梦里,冰嬉并没有如期举行。而你们的爹在朝堂上被人攻击,玄甲军与禁军侍卫在皇城外血战,最后两败俱伤,你爹和皇上也都没了。
    长安城一片战火纷燃,你们兄弟四散流离,土蕃大军入侵,咱们李家天下,就那么湮于一夕之间了。”
    第228章 赤炎
    季明德重活一世上辈子是看着宝如生产的宝如生产的时候方衡接生完全没有老太妃说的这些事情。
    僧人?宝如一个大肚腹人会与什么样的僧人出门然后从此再不回来?
    玄甲军与禁军侍卫血战那证明尹玉钊已经反了,谋朝篡立,就在元宵节?上辈子不曾发生过这些事情。
    那老太妃梦到的就是将来要发生的事,他的重生改变了事世的轨迹,比如李少瑜入土蕃尹继业的死这都是上辈子没有过的。
    他道:“您可识得那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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