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羽抖了抖眼睫, 眸光涣散, 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恍惚而茫然,一时竟分不清眼前是梦境抑或现实。
    也因此没留意到叶修翰端着酒杯的手正微微发颤,漆黑的眸幽深暗沉,浓郁色泽里藏着化不开的哀怅。
    周辰羽稳住心神, 看着他,淡声作答:“我过得很好, 你呢?”
    叶修翰深深看她一眼,捏着手,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上前抱她的冲动。
    她果然已经放下往事了,不然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拿着刀子往他心口上扎。
    叶修翰凝眸看着她, 心里按捺不住狂喊出声,他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没有她陪在身边,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正想开口, 却又想到周御先前的警告,只好咽下心中不甘,扯着唇勉强笑了笑,“嗯,就那样吧。”
    周围热闹喧嚣,正好与他们的沉默安静形成鲜明对比,越发显得这个角落冷清孤寂。
    很快这片沉寂就被打破。
    新郎新娘携手走到跟前,给在座的寥寥几人分别敬酒。
    周辰羽一面说着恭喜的话,一面悄悄观察叶修翰的反应,暗自揣度他和新郎到底是什么关系。
    新娘是她单位的同事,实在推却不了对方的热情,只好亲自前来参加对方的婚礼。新郎她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方才在席间听了不少八卦,对他的身份背景倒也有一定的了解。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叶修翰怎么会跟荔城军区的人这么熟络,甚至好到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地步。
    新郎官余光里瞥见她的眼神,挑起眉思索几秒,转头拍了下叶修翰的肩,“小子艳福不错嘛!对面那姑娘一直在偷看你呢。”
    当兵的人身体健壮,声音也格外洪亮。周辰羽听见他的话,倏然红了耳尖,不自然地扭开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新娘子皱了皱眉,掐着他的胳膊小声提醒,“你别乱说话,我们主任正在追周姐呢。”
    她口中的主任就坐在席上,视线游移在周辰羽和叶修翰之间,神色意味不明。
    新娘子说话声音小,桌上的宾客都没听太清,打个哈哈便把话题给扯开了。
    叶修翰却听得心头一凛,扫了眼坐在对面的男人,眉峰紧蹙,脸上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酒席散后,周辰羽便跟同事还有那位主任告别,独自开车往家里走。
    叶修翰跟在后面,暗自将小区的路线记了下来,准备找时间过来转一转。
    原本他已经放弃了挣扎,打算就这样孤独终老,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可见到她之后,过往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枉然,浅淡的一抹笑容,就让他溃不成军,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他放不下,也不舍得放下。
    那样的歪瓜裂枣都敢打她的主意,他实在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
    如果她要走进婚姻殿堂,那牵起她手的男人,必须是他!
    叶修翰打定主意,很快就从朋友那里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亲自到她单位门口去接她。
    周辰羽见了他,下意识便想躲。可她身娇体弱,哪里能跟叶修翰相比,一下就被身后的男人拦腰抱住,二话不说将她塞进车里,咔嚓落锁,让她再也无路可躲。
    叶修翰带她去了朋友开的私人会所,拧着眉甩给她一沓照片,“你们主任就是个花花公子,根本不靠谱。你如果真想谈恋爱,不如考虑一下我?”
    周辰羽没看那些照片,抿着唇,抬眸与他对视。
    “叶修翰,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追你啊。”
    叶修翰看她细腻如少女的肌肤,忍不住舔了下唇,漆黑眼眸迸射出绚烂的火花。
    周辰羽怔愣半秒,被他一如既往的厚脸皮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到最后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弃她而去,可见男人的话是多么不可信。
    明知他背叛了两人的感情,到头来她却无法恨他,甚至在父母面前为他开脱,坚信他是受人所迫才会迎娶顾家大小姐。她不顾父母反对,硬撑着将孩子生下来,暗自期盼他会回心转意。
    结果听到的却是他和新婚妻子恩爱如斯,一同移居国外的消息。
    满腔情思顿时化作刺骨寒冰,将她从不切实际的梦幻中冻醒,从此心灰意冷,再也不提他的名字。
    不提是为了忘记,可事实却是,不管她怎么努力,他的身影始终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已经骗了我一次,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周辰羽红着眼眶,声音微哑。
    叶修翰动了动喉结,目光中满是不忍。
    “辰羽,我——”
    话未说完就被身前的人用力推开,等他回神再看时,那道身影已经走远,渐渐消失在过道尽头。
    周辰羽一路强忍着,等进了家门,再也忍不住眼中酸涩,泪水沿着脸颊肆意流淌。
    几年前她就从父母口中得知,叶修翰已经回到荔城,孤身一人,既没有娇妻在旁,也没有子女相伴。后来又听说顾星颜和她那个孩子在国外出事了,叶修翰为了她一直不肯再娶,情深义重堪称典范。
    呵,既然他对顾星颜那么痴情,为什么又要来招惹她,还说出那样令人费解的话。
    戏弄她的感情就这么好玩吗?
    良久,周辰羽止住泪水,拿起桌边的安眠药,轻轻倒出一粒放入口中。
    睡眠障碍是她多年的老毛病,平常只吃四分之一粒就足以入睡,此刻却发狠吃了一整粒,很快便阖上眼睡得香甜,如愿陷入梦乡,把眼前的困扰尽数抛在脑后。
    睡梦里,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日子过得恬淡安然,一家和乐幸福满满。
    ——
    十七岁那年的秋天,周辰羽独自前往港岛求学,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每天两点一线,过得充实而平淡。
    她学的是外语专业,因为声音柔婉动听,入学没多久就被导师推荐到学校广播台担任外语播音员。广播台的社长是港岛本地的学生,家里十分富裕,加上长得还可以,换女朋友简直比换衣服还要频繁。
    周辰羽容貌出众,性格又极为温婉,几乎没什么脾气。那个社长很快就盯上了她,给她送花买奶茶请吃饭约看电影,各种追求手段层出不求。
    她初到港岛,人生地不熟,对他的频繁示好十分戒备,从来不肯收下他送的东西,更别说跟他出去吃饭看电影了。
    那人被她屡屡拒绝,觉得有些丢面子,干脆动起了歪心思,借圣诞节的名堂请她去参加party,然后趁她不备往酒里下药。
    广播台的社员全都收到了邀请,周辰羽也不好拒绝,去到之后就坐在角落,偶尔才跟身边的人聊几句。
    那人见她压根不动面前的酒水,微眯着眼神色不虞。
    “周同学,请你喝杯酒,可以吗?”那人走到跟前,举着杯子朝她示意。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起哄,其中几个男生更是笑得不怀好意。察觉出情况不太对劲,周辰羽仓皇起身,顺势将桌边的杯子撞倒在地。
    裙子染上红印,湿淋淋一片。周辰羽咬咬牙,冲他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裙子弄脏了,先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也没看那人的脸色,拎着包转身就走。
    酒吧里灯光昏暗,到处都是人,周辰羽刚走出几步,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某人身上。
    “对不起啊。”
    周辰羽慌忙道歉,却被对方拉住手腕,带着她飞快走出了酒吧。
    “别回头,不然被抓回去有你好受的。”叶修翰回味着掌中的细腻绵软,眉目柔和唇角微翘,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改不了平常的冷硬粗暴,霸道蛮横的样子像极了电影里的古惑仔。
    周辰羽被他拉到后面的巷子里,脸都吓白了,抖着唇慌得说不出话来。
    水润的杏眸沾染上泪光,湿漉漉的眼神落在身上,叶修翰莫名心头一热,伸手在她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哭什么哭,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眼角的泪越擦越多,叶修翰燥得不行,从口袋里翻出学生证递给她看。
    “我跟你一样都是陆生,看在老乡的份上才救你的,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口冤枉我啊。”
    周辰羽看清学生证上的标志,心里稍微松缓了些,吸着鼻子小心看他一眼,“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是吓到了。”
    刚从狼窝逃出来,就被他抓着拉到巷子里,遇到这种事,她要是不怕才有鬼呢。
    叶修翰挑着眉揶揄她,“现在知道怕了?做你的乖乖女就好啦,非要来什么酒吧,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要不是他眼尖认出了她,指不定她已经被那家伙带到酒店里这样那样了。
    想想都觉得不省心。
    周辰羽略显讶异,“你认识我?”
    叶修翰点头,却不想跟她具体解释。
    因为他认识周辰羽的途径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从大陆来的学生并不多,除了周辰羽,其他几个都是男生,时常聚在一起喝酒打牌,偶尔也会讨论学校里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周辰羽便是其中之一。
    入学没多久就被评为外语系系花,清甜悦耳的嗓音更是迷倒不少男生,被大家称之为“清纯玉女”,甚至有人专门偷拍她的照片,洗出来之后私下高价贩卖。
    有个兄弟买了她的照片,刚好女朋友来查岗,就把照片塞到了叶修翰的包里。当时他也没在意,还嘻嘻哈哈地帮那兄弟掩饰一把。
    等他回去一看,好家伙,居然偷拍到了周辰羽在泳池的照片。
    唇红齿白,肌肤如玉,凹凸有致的身材看得他鼻血直流,当天晚上甚至做起了春|梦,醒来时裤裆一片濡湿,好不尴尬。
    想到这,叶修翰难得红了脸,掩着唇轻咳两下,“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周辰羽眨了眨眼,心里的防备始终未能全然放下。
    “不麻烦你了,我直接打车回去就行。”
    叶修翰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态,招手叫来的士,拉着她直接上车,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哦对,还没跟你介绍呢,我叫叶修翰,也是从荔城过来的。”
    叶修翰看她缩在角落沉默不语,只好主动挑起话题,跟她随意聊了几句。
    周辰羽话不多,乖巧又胆怯的模样无端让人心疼。叶修翰看她纤长的睫毛扑闪如蝶,忽然有些心痒痒,甚至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两把灵动的小刷子,看是不是和他想的那样柔软挠人。
    之后便是一路无言,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沉默不语。
    临下车前,叶修翰鬼使神差亲了下她,一触即离,趁她还没睁眼立刻坐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周辰羽回去之后,忙着学习转头就把他给忘了。可没想到两人竟因此结缘,之后更是形影不离如同亲密伴侣。
    这事还要从圣诞节那天晚上说起。
    看穿了社长的肮脏心思,周辰羽隔天就把广播台的职务给辞了,一门心思泡在图书馆里,试图躲开外界的纷扰琐事。
    对方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说什么也要从她这里找回面子才肯罢休。
    叶修翰消息灵通,打听到那人的计划,顿时灵光闪现,找到周辰羽给她提了个建议。
    “听说那小子打算来强的,怎么样,要不要请我做你的保镖?”
    周辰羽面露犹疑,家里给的零花钱倒是不少,只是她不太确定,眼前这人是否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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