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剑叫什么?”沈竹晞虚握住他的手,葱白的手指从剑刃上细细抚过,剑穗纠缠在一起,一色如血,一色无尘,他手指拨弄了一会儿,抬头,忽然怔在那里。
    陆栖淮正微微别过脸,只留下一半线条流畅的侧颜,他对着月的方向凝望,人沐在月华中,傍着脚下城郭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看过来含笑的时候,沈竹晞看见他眼里波光点点,分不清是头顶上的星子坠落在里面,还是他眼底本来的冰融化了汩汩流动。
    在这双眼眸的凝视下,沈竹晞仿佛受蛊惑一般地脱口而出:“陆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祝东风。”陆栖淮沉声道。
    沈竹晞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在说剑的名字。他评价道:“好奇怪的名字。”
    “是那位像你的好友取的。”陆栖淮沉默了一会,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沈竹晞很是好奇,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之前从夔川过来,倘若你也从那里来,在路上擦肩而过,也不是不可能。”陆栖淮淡淡道,一边收剑入鞘,“祝东风是好剑,可惜不大常用。”
    听到“夔川”,沈竹晞悚然一惊,猛地跳起,“哎呀,我是来给云姑娘取药的,居然都忘了送回去。”
    “云姑娘?”陆栖淮挑眉,“莫非是云袖?”
    “你认识?”沈竹晞想起来路上云袖关于不得泄露身份的叮嘱,有些紧张地反问,“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们会是一段路的同行人。”陆栖淮沉声道,若有所指地看着他,神色忽转沉郁。
    沈竹晞没有注意这个“会”字,着急地补充道:“阿袖重病在身,她还在馆舍等着我回去,陆澜,我不能再陪你聊了。”
    “这么快,称呼就从云姑娘换成阿袖了?”陆栖淮似乎完全没抓住重点的样子,抱着手臂调侃了一句。
    他再度挑起眉,建议道:“现在已然入夜,想来云姑娘已经歇下了,不如——”
    他话锋一转:“不如,你陪我去喝酒吧。”
    “……”,沈竹晞再度默然,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给你讲那位朋友的故事。”陆栖淮沉下声音来向他许诺。
    “你……”沈竹晞捂住脸,像和面一样重重地揉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我居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喂,陆澜,我可不是喜欢你才去跟你喝酒的,我只是惦记着我的缎带还在你那里,而且这个时候云姑娘已经熟睡了,我去打搅她实在是不好,我——哎呀!”沈竹晞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惊叫一声。
    陆栖淮一跃而起,施施然兔起鹘落,衣袂一展,落到楼下。沈竹晞往下看,只看到他半仰的脸,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啊——你快把我带下去!我恐高!”沈竹晞惊骇地把手拢在唇边,迎着夜风喊道。
    “你跳下来!”陆栖淮清朗的声音顺着夜幕传上来。
    沈竹晞僵直着迈出一只脚,清冷的长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把脚颤巍巍地收回来:“我不成了,你快上来!”
    “我不会轻功,跳下去会跌死的!”沈竹晞乱喊。
    接下来,任凭沈竹晞再如何软语恳求或大声呼喊,陆栖淮皆如未闻,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向他远远地伸出双臂,做出无声的答复。
    “我在下方等你。”沈竹晞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如是道。
    不远处一束灯突兀地亮起来,有人拉开窗户,似乎是被他们的动静从梦中惊醒,沈竹晞僵直地看着后面的两三户都有亮灯的迹象,忍不住紧闭了眼,蹲下身子。
    “若是跌伤了,我一定要——”心底惶恐地涌出这样的想法,然而,“我一定要”后面的内容还没想好,他忽然脚下一踉跄,直直地摔下去。
    正文 第197章 故人渐行人其十
    “赔?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又能赔什么?”那弟子二话不说,上手便是擒拿的招式,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沈竹晞自知理亏,刀未出鞘,只是步步躲避:“想来也是一味珍稀的药物,你若不介意,找你们管事的人说说,我去别的地方帮你寻过来……”
    “珍稀药物?”那弟子趁他说话,得了余裕,忽然从胸口掏出一枚竹哨,刺耳地吹了一声,那声音犹如剐皮剜骨,沈竹晞忍不住两手紧捂住耳朵。
    这是枢问堂弟子的召集音,他听见前面传来的杂乱脚步声,不少人正在上楼往这个方向赶过来。
    若是单论身手,再来十多个他也不在乎,只是他来求药在先,不能下重手,对方人数众多,却个个出手凌厉,竟是半条生路也不打算留。
    沈竹晞见招拆招,不禁疑窦丛生:传闻中,凝碧楼的弟子和他们楼主一样,向来富有仁爱之心,怎么今日竟这样对他?那只被辜颜毁掉的黑檀葫芦究竟是什么东西?辜颜又忽然吃这东西干什么?
    察觉到袖口的白鸟已经在封印里昏睡过去,沈竹晞更是头大如斗,恨恨地决意回去要拔下它几根羽毛泄愤。
    “还挺扎手!”对面抢攻过来的弟子见他还游刃有余,更是忿骇,几人持兵刃毫无章法地就强攻上来,沈竹晞一时应接不暇。他遥遥瞥见后方一扇半开的窗,当即决定跳窗而走。
    “不好,他要逃!”有人惊呼。
    “楼下是后花园,他逃得掉吗?”领头的弟子停手冷哼。
    沈竹晞足下一踉跄,起跃间落在窗沿,看见楼下齐整的一行人严正以待,握紧了袖中的刀暗暗叫苦。
    他轻功实在不好,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落,能平稳落地已是十分勉强,何况他几乎清楚地瞥见最前面那人手里的红缨长枪,和眼里跃跃欲试的暴戾神色。
    他横刀护住心口,一咬牙,就欲往下跳。
    就在松手的一刻,他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冰寒的气息在一瞬间裹挟上来,他瑟缩着欲往后退,整个人却在半空中被拉住了。
    枢问堂里还有高手?
    沈竹晞仰起头,那人一绺落发从他额前掠过,淡然的眼眸里半点紧张也没有。
    “跟我走。”那人将他拉紧了,单手持一竿白玉笛,浅蓝的笛穗缠在他手腕上,清脆地吹了一段。笛声悠扬,调子奇异,激越处如万壑生风。
    在曲折回环的悠长笛声中,最前面攻过来的那个弟子,忽然扭曲着后撤,几乎伸到沈竹晞胸前的刀尖震颤着跌落在地。
    沈竹晞听着他呜咽吹奏,借着滴翠的反光看清那人的面容,几乎愤怒地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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