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锦书厉喝一声:“到底是怎么了,你一五一十的说!”
    侍女神情有些犹疑,下意识去看外边守着的总管,见他点头,方才低声将发生之事说了。
    “先帝遗旨?”锦书当初离宫,亲手将那圣旨烧了,现下怎么可能再冒出来一份儿:“你确定吗?”
    “确实是,”那侍女道:“奴婢绝无半句虚言,否则任由夫人处置。”
    锦书哪里还顾得她说些什么,只觉头脑中嗡嗡作响,满心混沌。
    怎么回事?
    那道圣旨,承熙是从哪儿得来的?
    他既然敢拿出来,想必是不怕前朝臣工验看的,必然为真,也就是说,自己当初烧掉的,是假的。
    锦书眼睛微微一合,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那道圣旨便被她留在甘露殿,而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是不在宫里的。
    承安为救她受伤,二人留居清河行宫的时候。
    如果承熙暗自将圣旨替换,只会是在那个时候。
    扯开嘴角,她勉强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或许,许多事情……真的是早就注定吧。
    ……
    大概是小孩子们特有的感觉,这一日之间,永宁与永仪都极不安稳,饶是锦书哄着,也哭了好几回。
    白日过去,夜幕袭来,承安依旧没有回来。
    他做什么去了?
    隔着一层窗户,锦书瞧见院子里灯笼散出的光,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色静谧,马蹄声传的很远,叫人难掩担心。
    永宁在睡梦中蹙起了眉头,锦书有些心疼,伸手去抚,却听不远处应和之声响起,随即是被刻意压制住的脚步声。
    承安回来了。
    像是刚从沙场厮杀回一般,他身上虽无血迹斑驳,却别有一股肃杀之气,凛然而犀利。
    大步到了她身前,他道:“锦书,你是我的妻子,是吗?”
    “当然是。”锦书如此回答。
    “那,”承安于是笑了,舔了舔有些泛白发干的唇,一字字道:“假使我称帝,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第168章 吃糖
    “什么皇后?”锦书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变色道:“你要造反?”
    “只许他杀我,却不许我反击吗?”承安目光黑沉,隐约有些狂悖之色:“锦书,你怎么选呢?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锦书看着他,默然片刻,徐徐道:“我是你的妻子,却不会是你的皇后。”
    承安目中的光黯淡下来,却也依旧看着她,没有开口。
    “永仪永宁是我的骨肉,承熙也是,”她看着他,目光柔韧而坚定:“倘若我做了你的皇后,那承熙算什么呢?”
    母亲另嫁他人,且还是他的庶兄,已经足够叫他难堪,倘若承安做饭,她做了承安的皇后,又该叫他如何自处?
    “所以,”承安有些艰难的问:“你打算舍弃我和永仪永宁,是吗?”
    锦书合上眼,疲惫的叹口气:“我也做不到。”
    内室里一片难言的寂静。
    “该怎么办呢,”她靠在窗边,自语一般道:“抵死不认的话,对不住永仪和永宁,也对不住你,倘若认呢,又对不住承熙。”
    “他知道你舍不下两个孩子,所以已经替你将路选好了,”承安自怀里取出那份檄文,递了过去:“你看。”
    锦书打开那份檄文,缓缓看了几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将灯罩打开,信手烧了。
    “你怎么想呢?”承安靠近她些,将她抱住,在她耳边道:“你若是愿意,便是叫我死,我也绝无二话……”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的。”锦书如是道。
    “就在刚刚,”承安顿了许久,终于道:“我命人在扬州起事,兴兵造反了。”
    察觉到怀中人转瞬的僵硬,他继续道:“现下,已经拿下了扬州。”
    锦书惨淡一笑:“做都做了,再同我说,还有什么意思?”
    承安低着头,轻轻的笑,有些自嘲的道:“你若是想骂我,那就骂吧。”
    “什么都别说了,叫我靠一靠吧,”锦书伏在他怀里,喃喃道:“我有点儿累。”
    夜色静谧,四周一片昏暗,似乎只有他们面前那盏灯是亮的,烛火晕染出的这方天地,便是最后的安宁。
    “很久很久之前,我还在姚家时,闲来无事翻看史书,见妲己亡商,褒姒亡周,世人皆说女色误国,”不知过了多久,锦书才缓缓道:“那时候,我觉得这话荒谬极了,若是君主贤名,哪里会有倾国之祸?不过是将一切都推到女人头上去罢了。”
    就像是在前世,是先帝夺了她,与她有了承熙,世人说起时,却不会说先帝荒唐,只道姚氏女狐媚,不知廉耻,迷惑君主,致使纲常混乱。
    现下其实也一样。
    虽然承熙先将罪名扣在了承安身上,但市井之间的传言揣测,也同样不会少。
    只不过,她听不到罢了。
    “现在想想,”锦书笑道:“或许,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承安低头看她,却见眼泪自她笑容中滑落,一时之间,竟生出一股苍凉之感。
    “别这样说,”他道:“是我心甘情愿。”
    锦书擦了眼泪,别过脸去,声音轻不可闻:“……也许我真的是祸水,只会带来不详吧。”
    外边夜色正深,寒风呼啸,她也不在意冷,信手将窗扇推开,细看天际的星子,心里杂乱非常。
    前世先帝夺了她过去,朝野臣工慑于帝威,无人敢言,只会谴责她狐媚,中伤承安以妻献媚,到了现在,她与承安事发,却有那么多仁人志士跳出来,为先帝声名而战。
    人心真是既滑稽,又可笑,还有点儿可悲。
    她自己,也是一样。
    ……
    檄文到达承安手中几日后,他便找到了事情的罪魁祸首,锦瑟。
    “知道你捅出了多大的篓子吗?”承安蹲下身,盯着瘫坐在地的锦瑟,一字字道:“我真恨不能生撕了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锦瑟战战兢兢,哭的面容一片狼藉:“我只是叫几个乞丐将消息传扬出去,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我真的没想到!”
    扬州已经被承安控制住,更有人串联其昔日心腹,共同起事,淮水以南已经有许多地方响应,坊间甚至有人传言,没几日楚王便要登基称帝了!
    锦瑟的确想给锦书和承安弄一点儿麻烦出来,却没想过搞这样大的阵仗,更没想过,几个乞丐而已,就会将消息传成这样!
    “你不知道?!”承安额头青筋绷起,一字字道:“扬州有多少人,你不知道?走南行北的客商,船只往来不停的码头,你没见过?这类事情又多容易疯传,你没想过?!”
    “我真的不知道!”锦瑟见他状若癫狂,心中打战,鼻涕眼泪哭了一脸:“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因她几句话,却使得自己困境若此,死生挣扎!
    “那就不要想了!”承安心头怒极,一脚将她踢开,咬牙切齿道:“带她出去,五马分尸!”
    ……
    天下人心动荡,扬州作为承安暂时落脚之地,更甚一筹,只是他有意维护此前安宁,锦书留居庄园,竟也不觉外界如何天崩地裂。
    永仪与永宁似乎也能察觉到周遭危险,愈发不安起来,夜里接连要醒几次,非叫锦书哄着,才能勉强睡下。
    承安呼应旧部,占据扬州后,迅速辐射周边,以淮水为限,把控江南,大周定都长安,更加注重关中,相对而言在江南地区控制力偏弱,很快便被他占了上手。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许多旧部跟随,甚至有人劝他称帝,直取长安。
    当年李世民也行悖逆之事,但万世千秋之后,谁还会谴责玄武门之变?
    不过喟叹几句了事。
    楚王得了一双儿女,这事儿没有广为传扬,知道的也只是几个心腹,至于生母是否为先帝皇后,他们反倒没那么在意。
    边疆厮杀,生死之间挣扎过的人,并不是那么计较这些虚礼。
    匈奴人有收继婚,游牧民族皆是如此,嫁到乌孙的解忧公主,不也嫁过夫叔子前后三个男人吗。
    江南生变,长安自然不会毫无动静,承熙与几位辅臣商议过后,令镇军大将军奔赴淮水,暂且稳定局势,随即再调兵遣将,准备南征。
    战事一触即发。
    ……
    明月高悬时,承安方才往内室里去看一双儿女,只这么一阵子不见,他心中便挂念的厉害,几乎抑制不住思念之情。
    这几日他的确事多,然而真的忙到连回家的空儿都没有,却是骗人的。
    说到底,只是为了避开锦书罢了。
    他怕见到她,怕听到她的选择,更怕自己与永仪永宁,成为被她舍弃的那一边儿。
    在她面前,他就是这样没有自信。
    但是,同面对那个可能会叫他绝望的选择相比,他情愿像现在这样没出息。
    现在这个时间便刚刚好,锦书已经睡下,他可以避开她。
    轻轻将门推开,承安轻手轻脚的进去,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这么晚了,她居然还没有离开,仍旧在这儿守着。
    一时之间,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了。
    “就像是覆水难收一样,当你决定造反时,无论如何也停不下了,我明白的。”
    锦书坐在永仪和永宁床前,声音轻缓:“又不会跟你寻死觅活,你躲我做什么?”
    承安抿着唇,露出了这几日以来,头一个笑容。
    看过了孩子,二人一道往庭院里去说话,锦书个子比他矮,却没有抬头,眼睑低垂,似乎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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