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承认,先头她已经撑不住了。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眉眼里的冷淡,喜欢她偶尔柔情时眼里的星光,喜欢他笑起来温和的样子,也爱慕他风姿。
    所以她一步步在往后退却。当她知道,皇帝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她在尽力的说服自己。那就不要知道好了,她知道的话,其实也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不是吗?
    她知道,他还是喜欢她的,或许这就够了。
    但是!
    任丰年大着肚子,爬在他身上耳提面命:“那你讲清楚!上趟襄妃是怎么回事!不讲清楚我和你没完!”
    陛下给她折腾得没法子,无奈把人抱下来道:“这是还在东宫时候的事体,她知晓的这些,并非是朕同她说的。”
    任丰年不依,真是非常的作。她同他闹,孕妇的眼泪总是十分的充沛,哗啦啦像瀑布一样噼噼啪啪往下掉:“她还嘲讽我,她欺负我,她说你不喜欢我,她还说你喜欢她!我想想也有道理,横竖你的事情她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可怜,嫁给你这样负心薄幸的……唔……咳咳咳……呕!……呕呕!”
    陛下黑着脸,给她拍背,看她满脸都是作出来的眼泪,还是拿帕子给她擦脸,捏捏她的脸温柔道:“那些事体,待你再长大些,朕会告诉你。”
    任丰年自动滤过“长大”之类的字眼,扯着他道:“那襄妃呢!我不管,我就是讨厌她!”
    陛下顺着毛撸,温和道:“那朕禁她足,再降她位分,褫夺她封号好不好?”
    任丰年呆了呆,又觉得是不是太过了,坐在床上想了半日才道:“要不,就禁足吧?”
    她也知道,这宫里狗眼看人低的并不少,若是有妃嫔被厌弃了,大约日子不会太好过罢。襄妃即便可恶,其实也没有真的害过她,顶多就是嘴巴有点坏。
    那禁足就可以啦!
    皇帝看她如此,有些失笑,温热的大手摸摸她的脑袋。
    任丰年第二日醒过来,用过早膳,正准备倒在榻上,便给阿莲叫住了。
    阿莲肃着脸道:“娘娘用了膳,不若到外头去走走,对肚子里的小殿下也好。”
    任丰年浑身都懒懒的,半睁着眼睛看她。
    阿莲的样子十分认真,一双明锐的眼睛看着她,虽然并无不妥,但真是一副非常执着的样子啊。
    任丰年也不想叫阿莲难做啊,她一直记着,从前阿莲还救过她。虽说当年这是陛下的命令,但任丰年一直牢牢挂记着,现下虽不说报答,也不能叫救命恩人这般难做罢?
    任丰年便不情不愿的从榻上挪腾下来,一步两步三步,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掉了。她就在想,怀胎十月呢,虽说不用到整十月,但现下到瓜熟蒂落还有好些时候,真是非常让她沮丧了。
    她还是个少女啊!为什么想不开要怀孕呢?
    她把自己裹在雪白的羊绒袄子里头,露出一张雪白娇气的脸蛋,只觉得自己当时,真是非常想不开了!
    海棠院子她肯定是不去的,这个天气,海棠花都没开呢,去了也没甚么乐趣。故而任丰年便大大咧咧的表示,她非常想去御花园逛逛。
    阿莲觉得非常可以!
    毕竟御花园,要比海棠园大了整整几圈,任丰年进去了,今儿个的步数不就能一口气完成了么!
    是的步数。
    陛下一向知晓,任丰年就是头小笨驴,前头不吊着跟萝卜她压根就懒得动弹,吊着萝卜还不成,后头还要拿鞭子抽,这般才肯不情不愿的抬抬蹄子。所以特地吩咐了阿莲,算着步数到了才行,当中想歇便歇着,只不能回殿瘫着。
    任丰年抬着蹄子,不情不愿的挪到了御花园。她的飞游宫离开御花园还是挺近的,走个一小段路程也就到了。现下正值深秋,金桂的淡雅香味幽幽传至鼻间,她忽然觉得外头也挺好的,空气都比殿里头要新鲜清凉,心情瞬间变的不错。
    她虽怕冷,但也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正宜漫步。
    不一会儿便走到绛雪亭,背面一片湖水泛着深蓝的天光,树木皆泛了浓郁的赤黄色,亭前深红的六根圆柱扎实伫立着,匾额上是古朴的字体,上书绛雪亭。
    当然,任丰年自然是看不懂古字的,这还是陛下一个个指给她看的。名字好听的合了意境的,她便记住了,名字一般的或是不合她口味的,转眼便能忘记。可以说她现下许多亭子的名称都记不全。
    任丰年嗅着清新的空气,准备在亭子里头赖一会儿。
    不成想倒是见着了一个人。
    昭安长公主远远的走来,见到她了,仿佛有些意外。倒是轻柔的笑了笑,对着任丰年一礼。
    任丰年拿了宫人折的桂枝,偏着头看她,一只手无意抚着隆起的肚皮,也笑了笑。
    昭安今儿个穿了一身素色的宫裙,上头并不缀饰,只在袖口上绣了红色的梅花,瞧着格外雅致。
    任丰年对昭安感官不算好,但瞧着她与皇帝肖似的脸庞,心里的气也发不出来。她想着,虽自己与昭安公主同岁,然而怎么算她也是嫂子,见着妹妹也不能冷场啊,便淡淡笑道:“不成想今儿个倒是与公主相遇了。”
    昭安公主弯弯眉眼,笑得很轻柔:“是啊,昭安嫁人之后也甚少进宫来了,只每趟进宫,也总想着能否遇见娘娘,不成想今日倒是如愿了。娘娘近来有了孕,身子可还爽利?”
    任丰年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同她客套,又道了句:“本宫瞧公主面色不错,想必是秋日里天气舒爽宜人的缘故。”
    任丰年想起甚么,又问道:“不知本宫的舅母他们,可曾给公主添麻烦?”
    她对路舅母虽不算了解,但从她娘的只言片语里,也晓得路舅母不算太好处。她便想着,若是真有甚么矛盾,或许她能稍稍调节一番。
    昭安坐在亭子的另一边,垂眸笑道:“婆婆很和善,并不难相处,把我当女儿来看待……夫君待我很好。”
    任丰年嗯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开道:“公主这趟进宫,该不会是专程来御花园转转的罢?”
    她瞧昭安公主的穿着,也不像是要面圣的样子。她有限几次见她,虽然也不说穿着多隆重,但也是精细着搭配过的,毕竟面圣不能有失体统。
    然而今次,昭安倒是穿得素简,瞧着也不喜气。任丰年相当怀疑,是不是她表哥惹到人家了,才嘤嘤嘤被气回娘家了?
    昭安看着她,直爽道:“是啊。”
    她又道:“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呢。这绛雪亭是从前父皇以母后小字命名的……我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见见她。”
    “不成想,倒是见着了娘娘。”
    任丰年觉得有些尴尬,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那公主慢坐罢,本宫先回宫了。这天气有些凉了,公主要多穿点衣裳才是。”
    昭安见她这样直白,不由也笑了笑,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任丰年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昭安公主自小就没了母亲,那她说的母后是谁?
    她问阿莲,阿莲也答了:“元后娘娘去世时,便有了这座亭子,不过是为了当时的张贵妃造的。”
    任丰年就懂了,这个母后并非是生母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莲(= =):…………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日子一天天往后翻,好像从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寥寥一笔带过, 也没甚么感觉了。任丰年捧着肚子,只觉得自己最在意的, 也只剩下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纱窗外头的枯叶,一片一片, 旋转着落下了。任丰年有些百无聊赖的数着。先头有孕时, 她还不曾发觉,现在回过味来, 便觉得宁静之感早已慢慢沉淀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与他初次相见的场景。每个人都很模糊, 她只记得自己那时真是跋扈啊,脾气这么烂, 心眼芝麻小。她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她也忘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 就已经是这样了。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又仿佛很是不同了。不是破茧成蝶,只是慢慢的, 便懒得去在意很多事情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体还是有, 但她至多便是一笑而过。
    她只想着他, 还有他们的孩子。
    任丰年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比如她的母亲,年少时候也曾全心相信过她爹爹, 只到底往事难堪。现下再是宁静,也不过是因为心凉了。像是一汪枯泉,冷寂等着坏死的那一日, 却如何也翻腾不起来了。
    她问问她自己,为什么要把一颗心托付给他呢?是不是身为女人,都是这么愚蠢,明明听过无数绝望凄凉的故事,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局外人。
    任丰年并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了,尽管她依然不算聪明,但却也始终为自己留着一份尊严。倘若有那么一天,她不会像她娘亲那样,做那些害人的事情。
    她会和孩子一起把日子过得更好,宁静淡然的活下去。
    陛下揉揉她的脑袋,皱眉道:“又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同你说了多少遍,还听不听话?嗯?”
    任丰年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急于找个倾诉的口子,眼眶顿时红了想着书里的人物话就特别多:“我和你讲!书里的将军实在太气人了好么!说好的要与他夫人长长久久,但没过几年就找了新欢……可怜的是他夫人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即便知道丈夫喜欢了别的姑娘还是这么善良淡然……我就想要是你以后也……”然后她就特别伤感!
    陛下简直听不下去!
    民间的那些三流著者都写得甚么荼毒小女孩的玩意!待他闲下来了定然要好生整治这块!
    任丰年想想将军夫人的风骨,就觉得特别喜欢,自我代入一下就觉得相当凄美!顿时眼泪就像瀑布一样哗哗哗又往下流!
    她自从怀了身孕,这眼泪水真的就跟不要钱似的。从前她脾气倔得不成了,再如何顶多就是红红眼眶的事体,哪里会像现在这般?
    就是给惯得!
    一哭就有人把她当心肝肉哄,抱在怀里叫宝宝,叫囡囡,她就越来越起劲,敢情能把这辈子能作的都作光了。
    若是还在闺阁里头,遇见路氏这样的娘亲,心里也疼啊,但面上绝对是不会露出分毫来,只不咸不淡的说两句:“继续哭,哭完了洗把脸,咱们再聊聊。”
    任丰年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那简直太悲惨了好么!哭的时候都没人哄,没人抱抱亲亲,那日子过的!
    然而那时候她哭完了,路氏就给她抓一把糖,任丰年舔上两口又能乐颠颠抿嘴笑。
    哪像现在!
    陛下把祖宗的脾气惯得,处理政务都没这么费劲。她一边哭一边叫他跟着一起骂将军,一只雪白的小手还没忘了捧着肚子。
    陛下只能单手抱着她,嘴里低沉道:“是是是,将军不好……嗯,夫人是贤惠……”
    任丰年觉得他真是非常没诚意了,不由瞪他一眼,一双沾了水的杏眼波光闪闪的,眼圈都哭成柔粉色。
    陛下低头亲亲她的脸颊,拿胡茬层层她软嫩的肉肉,低柔哄道:“咱们乖,不哭了好不好?孕期最忌这般哭了,眼睛还要不要啦?”
    任丰年刚想说话,陛下便夹了一块现蒸好的芙蓉糕,软软温温的碰在她的唇上。任丰年嗷呜一口咬下一个角,里头还温热清香的花酱便留了出来,她下巴上便沾了点。
    任丰年还想吃,便抬头看他,一双眼里亮晶晶的,像一只讨食的小猫咪。
    陛下垂头,亲亲她的下巴,又给她咬一口糕点。
    任丰年觉得芙蓉糕真好吃,顿时又把方才凄凉的话本子抛在脑后了,眼巴巴盯着他修长的指间那一块糕点。
    男人低沉一笑,又跟逗猫似的,把糕点凑过去给老婆咬一口。
    只猫咪也不乐意啊!凭什么逗我,我也是要正经吃东西的啊,你可适可而止罢……
    然后指尖的小猫咪就不开心了,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一双微红的杏眼瞪着他,满眼都是生气,雪白的腮帮子软软鼓起来,舌头还来来回回舔着芙蓉糕的漏口。大有我吃不着,那你的手指也别要了吧的架势。
    他挠挠她的下巴,严肃道:“乖乖的,不闹了。”
    任丰年对他翻个白眼,你就装。
    皇帝淡淡道:“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任丰年立马就松口了,当着喜欢的人的面,流哈喇子什么的!简直不能更恶心了!她也是很注意形象的啊,毕竟她还这么年轻呢,生完孩子又是一个青葱少女!
    就是这样。
    昭安公主府。
    昭安懒懒的靠在榻上,抚着手指上光滑的丹蔻,清冷的眉眼流露出三分魅意,像只餍足的猫一般慵懒至极。
    路齐修一早起来又去前院了。她也不晓得他整日忙些甚么,仿佛是在编纂甚么侠客集。昭安对于这些不入流的东西,都没甚么感觉,不过既然她夫君喜欢,那便去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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