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有武学之心的人从各地接踵而至,武院每隔两年招新生时,前来报名的武生可从兴武院大门沿街向外排去,比起弘扬馆,阵势非常壮观。
    寻常百姓家里的孩子,大多人没有可上私塾念书的条件,笔墨纸砚处处用钱,且不说还得有脑子。
    而学武却不一样,少年人早早入田,风霜雨打,自幼便有一身强壮筋骨,耐打耐摔耐疼,凡农户出身的子弟,多被送入武馆接受训练。
    兴武院每年招收的武生越来越多,武院场地每年都需扩建,武生多了之后,麻烦事随之而来。
    人多口杂,进武院的多为农家子弟,性子又烈又野,如脱缰的野马不服管教,两年一次的武生招新,大门外少不得发生流血打斗之事,镇压不久便又重新再犯,热血方刚的少年人,经不得半点挑衅,偏偏兴武院并不将他们赶走。
    武院奉行‘以武会友,以武服人,不打弱儒’,武生们若有争执,双方便摆出擂台打几场,谁胜谁就是道理。
    也因此,不服武教师傅的武生比比皆是,每年被武生们气走的武教师傅一个接一个,想管教这群武生,就要随时做好接受他们摆擂的准备,把他们打服了,才会听从管教。
    长侦先生长叹,看着霍铮道:“我看你身手不错,性子也能唬住人,那兴武院给武教师傅的月钱可不低,若你能留在那里,何来再为日子愁苦。”
    听先生一番话,霍铮的确产生动摇之心。他如今不再孤身一人,得为他和白细将来的日子思量更多。
    长侦先生又道:“兴武院的院长是我相交多年的老友,我为你引荐,能否在武院立足,就靠你自己了。”
    霍铮点头,“容我再考虑两日。”
    长侦先生也不急,他知道霍铮定会答应此事,他的目光在霍铮与白细间来回一扫,慧眼如镜,看出两人间的关系非比寻常,露出一抹感慨的笑容。
    ——
    回到大院,兰婆看到霍铮脸上的伤,心疼地追问他们发生何事。霍铮不想让她担心,胡编乱造了一个借口,黑珍珠绕着院子跑来跑去,似乎在宣泄积蓄的暴意,跑累了才趴在它的窝中,吐出舌头不停喘气。
    兰婆勉强相信霍铮所言,提着扫帚去院子打扫。霍铮进房,耳根因方才的谎言涌起一抹红。
    他身上衣服打斗时破了几个口子,找出另一套正要换上,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白细进屋,霍铮背对他裸着半身。不等对方有所动作,他冲过去撞在霍铮身上,抱紧那宽厚的脊背,脸颊贴在绷紧的膀子上蹭了蹭。
    手心胡乱在结实的腰腹上乱摸,霍铮欲将他拉到面前,肩膀却传来点点的温热感。
    “小白。”
    他浑身僵硬,覆上白细的手握紧,“别哭。”
    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串串滴落,白细心里不得劲,光是哭还不够,张嘴咬上霍铮的肉,一口硬实的肉咬进嘴巴里,恨不得咬出来嚼紧肚里泄气。
    霍铮并未挣扎半分,静静地任由他咬,直到肩膀被咬出几道红色的牙印,白细才松开,眼眶好不容易止了眼泪,看到那深深的牙印,很快又红了起来。
    如受伤的小兽,喉咙溢出充满伤感的呜咽。
    顾不上穿衣服,霍铮抓紧白细的手臂,把人带到面前,坐在床上,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指腹沿那湿润的眼眶轻柔摩擦,擦干了便又淌了泪,霍铮任着白细哭,耐心地给他反复擦拭。
    “铮铮……”
    白细抬起双腿,人蜷缩在霍铮怀中,仿佛哭得身子没了劲,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抬起潮湿的眼眸看着霍铮脸上的淤青,他不争气地抽噎了一下,拉低霍铮的头,如动物受伤时会舔舐伤口那般,舌尖沿着对方脸上受伤的地方轻轻舔弄。
    他抱紧霍铮的脖子,嘴巴贴在他耳朵,小声说:“你不要受伤了。”
    睁大比兔子还红的眼,他拉过霍铮的手放在胸口前,按揉,“我这里不舒服,铮铮,你说我是怎么了?它是因为你才疼的吗?”
    霍铮嘴唇嚅动,看着他突然无言,两条手臂却将他抱得很紧。
    白细为情所伤又懵懵懂懂的样子,真像一把刀割在他心口教他难受,他宁愿白细永远体会不到这些,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铮铮?”
    霍铮摇头,执起白细的手贴在脸颊磨蹭,沿着手指一根根亲过,“我以后一定不让自己伤到。”
    自己不受伤,才能免去白细因他伤心落泪。
    两人在床上拥了一会儿,霍铮动了动手,“小白,可否让我先换身衣服。”
    白细屁股不动,拉回他的手松开重新绕上自己的腰,霍铮只得继续抱他,想起一事,便问道:“方才在衙门外,你所说的马夫一事是何所指?”
    白细这才想起此事,道:“五天后,全馆学生前往麋鹿山踏春,得在山里住上一夜。”
    霍铮眉梢一跳,“一夜?”
    白细抱着他嘟囔,“我不想与你分开。”
    霍铮又何尝想,麋鹿山他略有耳闻,非达官贵族严禁涉足,方圆几里都有人把守,白细要在山里停留一夜,他不放心。
    白细仔细看着他,“铮铮,方子尘说了,我们骑乘马车出发,书馆会招收数名马夫驾乘马车,你也与我一块过去,好不好?”
    他向往道:“方子尘说那里的鹿美如仙鹿,我好久没看到过山里的动物了。”
    他从深山出来,尽管里头凶兽横行,他们这些弱小野物只能避开它们生活,可它到底也在山里活了百年,感情深刻,虽然与霍铮在城里过得舒适,最原始的情感亦不能轻易割舍,山里一草一木,呼吸间的空气都是自由无束的。
    如今他虽然努力做一个人,天性却难改。
    “好。”
    霍铮答应他,神思一转,问了一件心底较为惦记的事。
    他从白细口中数次听到方子尘这个名字,此人似乎在学堂里照顾他数次,霍铮一介粗人进不了学堂,心中难免吃味,“你与方子尘结交甚好?你似乎总时常与我提起他。”
    白细心思已经牵到了麋鹿山,丁点儿看不出霍铮异常的脸色,顺着他的话老实答:“子尘待我很好,除了你和兰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无事献殷勤,霍铮脑中无端冒出这个念头。
    殊不知两人口中的方子尘在学馆里打了个喷嚏,他闷闷望了眼春光明媚的天,身上添的衣服保暖,不该着凉啊。
    翌日清早,弘扬馆招收马夫的贴示出来,不少人跃跃欲试,霍铮立在一伙大汉当中,按照贴示上的指示,排起了应选马夫的长队。
    歇息的学生们纷纷出了学堂围在木栏观看,白细兴冲冲跑出去寻霍铮,经过回廊口时险些撞到迎面拐来的燕雪崇。
    “你这小子不长眼啊!”
    白细本不愿与他说话,想想似乎是自己鲁莽了点,还是赔了不是,才跑开,这次白细没有将他视作空气,到让燕雪崇堵在口中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
    也不知着了什么道,他有点想看看,发生何事让白细如此兴奋,若被他抓住把柄,还不得将他捏死。燕雪崇如此想,悄悄跟上,欲一探究竟。
    后院站有排排大汉,白细一眼认出霍铮,他绕开这些大汉奔跑,停在霍铮身后喘气。
    “铮铮。”
    一群大汉对在书馆里念书的学子们都很尊敬,看到霍铮与他认识,不由露出羡慕神情,连带看着霍铮的眼光都不太一样了。
    队伍很长,霍铮一时半会儿排不上,白细又跟在他身旁不走,大汉们一个个面露笑意与白细搭话,霍铮别无选择,只得带他到人少的角落里说话。
    话说了一会儿,白细就不太老实起来,他亢奋不已,还未到第三日,却不知怎么,很想多碰碰霍铮,或许是春天暖和,他也跟着躁动了吧。
    “铮铮。”
    白细左右瞧了一遍,四周无人,忽然轻轻跳起,对准霍铮的唇亲了一口,霍铮还不及做出反应,他就跟兔子似的跳开跑走了,留下无奈的霍铮,以及另一处偷窥,目瞪口呆的燕雪崇。
    燕雪崇下意识抹了抹嘴巴,直到霍铮离开,才梦游一样走出去。
    第47章 当众揭穿
    夫子讲道,食色,性也。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饮食即为生活之本,男女即为欲,生活之康乐。
    燕雪崇浑噩懵懂,盯着前方位置的脑勺愣神,夫子讲了一串大道理,他却仅仅捕捉到男女之欲一词,甚至飘忽到若是男男之欲呢?也是生活康乐吗?
    燕雪崇自幼起虽极受宠爱,燕家家风却十分严厉,弱冠之年过去,他不能如其他富家子弟那般风流快活,家里不准他踏入烟花巷柳之地半步,所听闻的东西,都是从别加风流公子口中得知,他知道那些青楼妓院里,不光只有女子,还有的男子也出来服侍男人,小友说管他们叫做兔子。
    那些兔子打扮起来不比女人难看,还会卖弄风情,搔首弄姿,燕雪崇第一次听说男风一事时还嗤之以鼻,无论他听过多少,都不及今日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一门课堂结束,白细趴在桌上与方子尘有说有笑,方子尘与他提起从前踏春时遇到的奇趣之事,逗得他捧腹大笑,帽冠都歪了些许,散出丝丝缕缕的头发贴在面颊边。
    方子尘看他笑得仪容都乱了,忙给他整理,低头小声说话,让他注意些样子。
    他们的互动无非是好友间的嬉闹,白细与方子尘毫无半点不适,却让竖起书卷,遮住大半脸暗自窥探的燕雪崇面目扭曲,他吭哧吭哧喘气,盯着白细笑吟吟的模样咬牙切齿。
    难怪他会看白细不顺眼,如今看来,惊觉对方的行为娘里娘气,那模样也是长得不对劲,为何一个男子的脸,比女儿家抹了胭脂还要粉润白净,笑起来的样子也扭扭捏捏,想来他是暗中‘搔首弄姿’惯了,行为举止才会如此女气。
    燕雪崇越想越得劲,他暗道,不久前才‘恬不知耻’的跟一个男人亲嘴,才过了多久,居然在学堂里光明正大与其他人亲亲我我。
    他又瞪向方子尘,难怪这小子一开始就对白细献殷勤,原来是好这口。
    燕雪崇心里存有一股火气,白细终于让他给抓住把柄,他不仅是个兔子,还同时与其他人交好!
    燕雪崇狞笑,他得给白细点颜色瞧瞧,若揭穿他的行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与他作对,故意忽视他。
    ——
    长侦先生今日考了白细一些禽物染病后的医术常识,他依照《兽界医书》所学,逐一把禽物症状以及对应的药方列举,从绘有药草的药物图卷中找出那些药草的画集,讲述药草的功效。
    长侦先生为此感叹,白细在兽学方面天赋实在很高,将他所列的问题答得面面俱到。
    他放下书卷,道:“今天你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出发前往麋鹿山,借此机会放松放松,回来后我再教你另一卷。”
    白细作揖,把书籍收进布包放好,与先生辞别。
    他独身负着布包行走在长廊中,此时比他结束课业的时间早一些,霍铮或许驾着马车还在途中赶来,他便漫步于庭院小憩,看了一天书卷,眼睛有些疲乏了。
    小憩不久,忽闻脚步声,他回头,便瞧见燕雪崇从学堂内出来,对方牢牢盯着他,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怨。
    白细莫名,这几天他未曾与对方有过任何交集,不知哪里又惹上他。
    负起布包,白细抬腿欲走,却被燕雪崇唤住。
    “你小子给我站住!”
    秀气的眉毛扭了扭,白细可讨厌燕雪崇这样叫他,他不高兴地埋头走,身后脚步声紧随。
    “我有你的把柄,你若再不听我的话,我就当众揭发,你是个兔子!”
    燕雪崇口中的兔子非白细所理解的兔子,话一出口,他立在原地,穴道被人封住那般,没有再动。
    燕雪崇看他停下,痛快一笑,绕回白细眼前,得意道:“怎么样,怕了吧,把柄被我抓到了吧?”
    他啧啧啧啧,白细捏进布包带子,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你……”
    燕雪崇为何知道他是只兔子?白细苦思冥想,自己从未在外面露馅呀。
    燕雪崇当他在心虚,平日被打压的气焰猛地高涨,异常嚣张,得意忘形,绕着白细走来走去,紧紧盯着他的脸看,白细捂脸。
    “哼。”燕雪崇鄙夷,“你枉为弘扬馆的学生,好好的书生不当,偏要自甘堕落,去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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