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皇帝相处久了,燕于歌总忘记现在的这个燕秦是没了那一年半记忆的。
    “是我思虑不周。”
    燕于歌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燕秦对科举案的好奇:“王叔可否为我复述一遍那日的场景。”
    摄政王爽快答应下来:“陛下那日是这般……”
    细细回忆一番,那一日可以说是小皇帝登基一年来最为肆意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燕秦对臣子大怒,但他眉眼间俱是耀眼的光彩。这也是燕于歌肯归还部分皇权给小皇帝的重要原因之一,比起终日愁眉不展的忧郁少年,他还是更喜欢看意气风发笑得毫无阴霾的小皇帝。
    摄政王对场景的描述可以说是相当的生动,堪比醉乡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燕秦听的认真,眼前也仿佛浮现出那个时候自己在金銮殿上的样子,他眉眼微弯,眼底除了笑意,还有些许惆怅。
    都说皇室无真情,为了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兄弟阋墙,父子相残,权力的滋味果然甚好。
    可惜皇权旁落,而他想要拿回实权也并不容易,他第二世的时候,满门心思都是在扳倒摄政王身上,可威胁着他皇位的,何止摄政王一人呢。
    燕于歌一直在注意小皇帝的神态表情,自然也发觉燕秦的情绪变化,他看不得燕秦燕秦不高兴的样子,便中止了话题,问道:“陛下方才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前,燕秦问了他这个问题,而现在,轮到他问燕秦了。
    燕秦把自己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挂上平日里惯用的假面具:“孤方才在想,王叔也是个大宝贝。”
    这话轮到燕于歌愣了下,不过他反应可比小皇帝快许多,又笑起来:“臣也这么觉得。”
    燕秦:……果然他还是比不过摄政王的脸皮厚!
    算了,再这么聊下去,肯定还是自己吃亏,燕秦很果决地换了话题,总算把他们两个交谈的内容重新拐到正题上来:“还是晋国暗探的事情,孤是这么想的,萧远是顶替萧家认亲,按理来说,萧家是无辜,但萧家人这些年来享受萧远所带来的好处,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死罪可免,但萧家子弟,十代以内不得入仕。”
    说句难听的,尽管平日里朝臣喊着,大燕朝千秋万代,但谁不清楚,这也就是句和“皇帝万岁万万岁”差不多的吉利话,大燕前头,最长的朝代也不过五百余年,大燕朝已经延续了近两百年,再往后,都不一定能够存在十代。
    这个惩罚,几乎是断绝了萧家人今后的仕途了。士农工商,一个注定不能出官员的家族,在联姻方面,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便是现在看着还枝繁叶茂,三代后,也会衰败下去。
    “陛下是仁君,通敌叛国,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燕于歌还是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些,“我知晓陛下爱惜名声,但是此等国之窃贼,唯有严惩,才能平民心。”
    比如说,某个官员被判为大贪官,搜刮无数民脂民膏,朝廷只要把他的罪名公开出来,除以再残忍的刑罚,百姓也只会拍手叫好,而不会觉得皇帝是个残酷的暴君。
    这说的也有道理,燕秦虚心请教道:“那摄政王觉得,孤应该如何处置?”
    他虽然通读大燕律法,但也只是记住了那些法条罢了,但很多的时候,摄政王处理的结果都不是完全按照大燕律法来实施的。应对这种事情,对方比他有经验。
    摄政王沉吟片刻:“三代以内,尽数诛伏。五代以内,悉判流放之刑,五代之外,可以考虑陛下的法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摄政王的容色看起来十分的残酷。要知道,萧远做了三朝元老,生的孩子又多,同他的孩子联姻的家族也多,要细细算来,牵扯甚广。按照摄政王的法子,便是只诛伏三代,那少的也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小皇帝没吭声,摄政王又道:“陛下可是觉得臣过于残忍。”
    燕秦却是摇了摇头:“萧家三代,只是百来条人命,而大燕臣破,毁的是几万,几十万人的家,孰重孰轻,我分得清。”
    他只是想起来,自己第二世的时候做的那些傻事,想起国破时的漫天血光,有点难过罢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在死之前,他用最锋利的剑划了自己的脖子一下,也就眨眼的事情,他便没了性命,再睁眼的时候,又成了燕国的小皇帝。
    但那些无辜的大燕百姓,那些受敌军凌辱的宫女却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死了一次,还能有再活过来的机会。
    也许对百姓而言,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看着摄政王,心中难免萌生出一种感慨,摄政王怎么就不像是当年那些流言说的,是先皇的私生子呢,这样他只要做个安乐王爷,该多好。
    “陛下?”
    燕于歌的声音把燕秦从那些充满血色的过往中拉了回来。
    “孤也觉得王叔说的好一些,那今日,孤便按照王叔说的拟好圣旨。”这样斥责完朝臣之后,他就能亲自把降罪的圣旨砸到萧家人的脸上了。
    “对了,王叔。”
    “嗯。”摄政王应了一句,示意自己有在听。
    “没有什么就是叫叫你。”
    燕于歌:……
    “王叔。”
    摄政王仍然很及时地回应:“嗯?”
    燕秦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第80章
    自个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么,燕秦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这一次,燕于歌没有及时地回应,他相当努力地揣摩了一番小皇帝的意思,在心里把这话翻译了一下。
    “你活着真好。”等于“我很高兴你活着”等于“我活着的时候有你真好”等于“你还这么年轻真好,还好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文武百官中,不是也有不少阁老娶了比他小二十岁的如花娇妻,如珠如宝的捧在掌心。夫妻之间,差个十岁那个根本不算事,而且严格算起来,他只比皇帝大了九年五个月零九天,还不到十年!明明是正好的年龄差,不能说他老牛吃嫩草。
    燕于歌又说:“陛下也好。”
    燕秦不知道摄政王这会又想了些有的没的,但凭借着他的直觉,他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同摄政王展开探讨,而是就晋国大事,真心实意地想向政王求教。
    说到埋得最深的暗探,燕秦难免又想到了齐国的六公主商婉,商婉也算是埋在他身边最深的探子,但这一世商婉都没有成功入他的皇宫,发生都没有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存在揪出大齐暗探之说。
    说晋国说到一半,燕秦又突然开口问:“王叔对齐国国君了解多少?”
    如今天下,齐晋燕三国成鼎足之势。晋国的皇帝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十年,齐国同大燕都是新帝,政权交替,朝堂难免动荡。
    齐国新帝登基比他多半载,但人家不一样,齐国新帝本就是皇后所处,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又是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人家先皇是缠绵病榻多年,太子监国两年有余,后者羽翼渐丰,他才撒手人寰,政权过度相当稳定,新帝一开口群臣皆呼应,不存在权臣架空皇帝,帝令传达不下去,而下头的上奏入不了皇帝眼的勤快。
    不像燕国,先皇的病来得又急又猛,本来他这个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就够可怜了,结果太子没做两年,先皇都没有给他铺好路,便直接驾鹤西去。
    他比起齐国和晋国国君,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多活了两世。不过晋国皇帝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大叔,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倒是齐国的新帝,让燕秦比较感兴趣。
    燕于歌反问燕秦:“陛下方才不是在说晋国,怎么又突然提到齐国?”
    “齐晋两国国与我大燕成三足鼎立之势,晋国既然能在燕国安插暗探,那齐国自然也能,孤只只是想起来,齐国似乎也是比孤大不了几岁的新君,想要问问王叔的看法罢了。”
    大概是发现自己可以选择喜欢男人之后,燕于歌得了一种看天下的男人全是断袖分桃的病,一听小皇帝这么说,他立马在脑海中总结了一下那个齐国国君的个人条件。
    齐国的新君比小皇帝大了三岁,继承了皇后的貌美,据说是比他那齐国第一美女的妹妹还要姿容出众的人物。不仅仅如此,齐国新君商昊还是个男女通吃的风流种子。
    想起来燕秦对那齐国六公主的过多关注,又想起那个假冒的商婉缠着燕秦的那一幕,他本能地觉得,齐国的皇室,怕是同小皇帝有说不清的孽缘,他必须要把这孽缘的萌芽掐死在摇篮里。
    思及此处,他极其郑重地同小皇帝讲:“齐国的新君年纪轻轻就沉迷美色,后宫佳丽数十人,都是他自己选的,而且他还有夜御五女的名声。”
    看着小皇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再接再厉不遗余力地抹黑着齐国的新君,俨然是想把或真或假的齐国新君风流史全部说给小皇帝听。
    并没有想到摄政王会说起桃色绯闻的燕秦被这些狗血风流史惊得一愣一愣的,这怎么和他听的不大一样啊,不是说齐国的国君是个十分冷酷无情的人么,后宫虽然多,但无情也是真的,怎么被摄政王这么一说,就感觉那商昊成了个风流得不得了的花花公子,比他那父皇还风流多情。
    燕秦听着听着,就觉得商昊在他心中的人设有些崩塌。
    一刻钟之前,在大齐的皇宫,某位英明神武的新君正在接见从大燕回来的大臣,看着自己派出去的使臣,他容色冷酷地道:“你的意思是,大燕的天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看不上商婉?”
    那使臣的脑袋压得低低的:“确实如此。”
    “那你是如何知道那大燕的小皇帝同摄政王一起入了南风楼,孤不知,爱卿何时好起了男色?”
    “这……”那使臣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事先编好的借口,一方玉雕的砚台便砸了过来,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你当孤是傻子,这般任你糊弄?!”商昊的神色越发阴冷。
    那朝臣双膝一软,扑通便跪了下来:“陛下恕罪,是臣没有看好六公主,然后让郡主顶替,结果郡主她跑去了大燕的南风馆,就在那里看到了大燕的小皇帝和摄政王,郡主还说,小皇帝和摄政王在房中待了许久,她还听到了男子之间交欢的呻吟声。”
    “你确定?”
    “臣不敢有半句妄言。”
    “你让明珠她……啊啾……啊啾……啊啾……!”大齐的天子突然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
    大燕摄政王府,听了一刻钟有余的大齐国君风流史,燕秦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摄政王:“王叔,这些小道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这完全和商婉口中的商昊不是一个人嘛,虽然商婉说的那些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但摄政王这说的也太离谱了一些,再说了,齐国的新君真要是个沉迷酒色的废物,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机。
    “这并非小道消息,本王说的是事实。”
    为了加强他所言的真实性,燕于歌都对着小皇帝用上本王这个自称了。
    燕秦就很无奈:“难道他就没有什么优点嘛?”
    他想听的是摄政王的客观评判,不是齐国国君的风流史。
    优点自然是有的,而且一大堆,但是摄政王他老人家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说。
    憋了好一会,他勉勉强强地憋出来齐国国君的一项优点:“他模样还是好,不然的话,也不能骗得那么多宫妃对他死心塌地的,但是他就是个薄情寡性的,年纪又轻,不懂得什么叫承担责任。”
    说一个优点要说这么多句坏话,这是多大仇。而且瞧摄政王说的,什么叫模样还好。商婉曾经说过,她那兄长,模样可比她还要出挑,若为女子,铁定是齐国第一美人。
    燕秦真是拿摄政王没法子了,不过他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王叔,你是不是同齐国的国君有什么深仇大恨,比方说,他抢过你男人?”
    摄政王好歹也二十四了,至今都没有娶妻,现在又自己说自己是个断袖。燕秦觉得,十有八九,是摄政王受过什么情伤,而且搞不好,伤了摄政王的这个野男人,就是齐国的国君。
    齐国的国君和摄政王差不多大,而且做太子的时候,曾经上过战场,也算是立下赫赫战功。而且齐国国君年少时便素有慧名,这一点和摄政王有几分相似之处。聪明人之间,难免惺惺相惜。
    他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很清楚,不知道这位齐国的现任国君有没有和摄政王交锋过。
    但若是真的是情感纠纷的话,这样一来的话,先前摄政王一直说对方是个风流浪子的行为就能说的通了。
    “陛下怎么会这么想,我同你说过三次了,在陛下之前,我未曾有过心仪之人。”燕于歌对于小皇帝把自己和那讨人厌的齐国国君扯在一起表示很不高兴。
    燕秦也语气幽幽地说:“王叔也忘了,孤不记得这一年半载的事情,说起来,孤也真的是很想知道,孤同王叔,是否发生过什么肌肤之亲。”
    燕于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嗽得实在厉害,搞得燕秦一时间忘记了先前的话题,一边帮摄政王拍背,一边关切地问:“王叔,你没事吧”
    “我还好,陛下要是这么想回忆起来,那便请太医看一看为好。”说实话,小皇帝不提,他都要忘记,失去的记忆是可能找回来的。
    希望燕秦不要想起来这件事,至少不要现在想起来,不然的话,他怕是再也听不到小皇帝说什么“王叔,有你真好”之类的话了。
    “我没事,咱们们不说齐国国君了,说说晋国吧,毕竟萧远是晋国的暗探。”晋国的国君是个四十多的老男人了,便是年轻时再没,年过四十,也比不了青葱少年郎,而且晋国国君生得不好看,燕秦肯定看不上。
    “哦,好。”说的也是,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齐国人身上,晋国暗探的事情比较重要。
    燕秦在摄政王府待了整整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他被摄政王亲自送出了府门,因为听的内容过于劲爆,临走之前,他差点忘了带自己的小匣子。
    好在他想起来小匣子里还有自己写的话本,无论如何不能让摄政王看到,赶紧又折了回去,顺带着还带走了独孤柳的墨宝,免得它惨遭摄政王毒手。
    通过今天这一下午,他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摄政王可能不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他应该是个醋精!
    第81章

章节目录

朕又回来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长乐思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长乐思央并收藏朕又回来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