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东西的拖累,逛完了多子街,便循着道路往埂子上去,这埂子上最有名气的则是钞关街。这儿不比多子街竟全是布料营生,货物倒是杂一些,东西可看花了宝茹的眼睛。但是她依旧知道这不是能逛完的,于是去看郑卓。
    那花菜头旁边觑着立刻知道行市,赶忙道:“好教夫人得知这钞关街不同别处,虽然有百样货物,但其中还是首推香料脂粉来着!这都是夫人小姐们最爱的,夫人也尽可以去挑选几件爱物。”
    说着他就引着郑卓宝茹去看那几家名店——天下香料,莫如扬州,戴春林为上,张元书次之,迁地遂不能为良,只因制作香粉等也要使用本地所产原料,所以水土所宜,人力不能强求。戴春林不必说,宝茹在湖州也买过他家的东西,确实好用,不过张元书倒是没听过。
    不过自有花菜头在一旁解惑道:“张元书在外头是名声不显,但在咱们扬州确实是和戴春林不相上下的。特别是一样状元香是他家特有——这原是十几年前一位知府大人为乡试监临,命张元书用千金制造香料,做成汉瓦、奎璧等样式,举凡是乡试生员,都给一个,如今自然没得知府在做这样的事儿,但是名气有了,张元书家依旧按着老方子制香,称之为状元香,生意好做的很。”
    宝茹被他说起了兴致,虽然她不差香粉等,在湖州也买的着这戴春林,但依旧各样招牌香粉拿了一些——就是自己使不着,还能作礼呢!宝茹出门一趟,想着姚太太,又想着周媺玉楼她们,给她们带一些扬州货,也是不同的么。
    最后,虽然自家没得读书人,用不着这状元香,但是本着买土特产的心思,宝茹也入手了一些。因着这香本就是给士子使用的,所以香气清淡,宝茹闻着倒是蛮喜欢的。可以给郑卓或者姚员外用,若是他两个不爱用香,自己使用也很好。
    看遍钞关街,就进了翠花街——看得出来花菜头已经看准了,明白了郑卓宝茹两人中谁做主,看看逛看的这些地方,都是女人地方。翠花街,这名字是十分应景的,因为此地专卖各种珠翠首饰,以及其他女子用得着的装饰。
    花菜头道:“这翠花街,又叫新盛街,大都是珠翠首饰铺。咱们扬州的各色鬏勒,与外地不同,式样有蝴蝶、望月、花蓝、折项、罗汉鬏、懒梳头、□□燕、到枕、八面观音以及貂覆额、渔婆勒子等样式。这还是我说的出来的,我不是行里人,怎样也是说不全的。”
    宝茹听他的的话,已经有些漫不经心了,只因眼前一切叫她心儿怦怦直跳,‘珠宝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这一句话绝对不假。宝茹只看那些首饰,有翠翘、金钏、白玉手镯、龙凤钗、玉花簪、各色步摇、扶莲发钿、梳篦、镂空扁方等。
    宝茹拿着一只玛瑙吉利牌细看——虽说湖州紧跟苏杭扬等地的流行,比较起来未必比这边差。但是论及琳琅满目以及时兴等,确实不可同日而语。首饰这些东西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簪环钗钿等,到处都有,但是式样上看扬州翠花街上,真是有许多宝茹没见过的——毕竟就是流到湖州那边,应该也只是一些最流行的,不可能这边有什么,湖州就有什么。
    首饰不比布料等,真正购买起来就十分昂贵了,宝茹真是蛮喜欢的,但是想到;甘味园‘正是花钱的时候,又没法子肆意花费了——其实手头上还是有银钱的,但是大概这是国人的性格所致,只要家里有可能有大花费,那么手上就算有钱,那也不肯乱使了。
    所以宝茹克制着挑选了几样可心的,有自用,也有作礼的,这就不再看那些可爱华丽的首饰了。之后花菜头又带着逛,宝茹在女鞋店铺里挑鞋子,这儿的女鞋以香樟木为高底,在外为外高底,有杏叶、莲子、荷花诸式。在里者为里高底,谓之道士冠,平底谓之底儿香。
    然后又去成衣铺子看扬州式样的衣裳——又因着他们没有多少时间等衣裳,便只能看那些不看身材,长短也好改的,特别是几样裙子,是宝茹关注的重点。其中女衫以二尺八寸为长,袖广尺二,外护袖以锦绣镶之,冬则改用貂狐之类镶边。裙式以缎裁剪作条,每条绣花两畔,镶以金线,碎逗成裙,谓之凤尾裙,近则以整匹缎子折以细道,谓之百褶,其中其二十四折的单有名目,叫做玉裙。
    这样一通逛,等到宝茹心满意足时竟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饭点了。察觉腹中饥饿,赶紧让花菜头带着往食肆去,叮嘱道:“倒不一定要去那些顶顶有名的大酒楼,只因各处大酒楼都是一样,真有本地特有风味还要去问一些当地人,隐在市坊之间自然有乾坤。”
    花菜头竖起大拇指,道:“夫人是懂行的!我最是实诚,不像一些地头,也不管客人说些什么,只把人往那些大酒楼带着。不瞒您说,大酒楼都是会给咱们这些地头佣金的,只管啦客人去,有一个算一个,有钱拿的。嘿!既然您这样说了,只看我的,保管您满意!”
    依旧不用走远,小东门街有名的多食肆,最有名的有熟羊肉店,大多是前屋临桥,后为河房,其下就是小东门码头。冬日里来吃这个的甚至要早起,不过现在已经开春,又不是早间,倒是不用排队——因为不是饭点,宝茹等人一进去就有座儿。
    宝茹和郑卓都不懂行,自然是让花菜头点菜——宝茹见他辛苦了半日多,十分机灵用心,自然是请他同吃。花菜头立刻眉开眼笑,知道自己是遇到厚道人了,要知道他们这些地头只有佣金,雇主是不管饭的。雇主山珍海味,他们在一旁冷馒头是常有的。
    于是立刻拿出了全部心思,先让上了羊杂碎,这是最地道的吃法,正餐之前先来一道羊杂碎,这叫小吃。然后上羊肉羹饭,每人一碗,中间还有各样羊肉菜肴佐饭,竟是样样有滋味。只是一点,要赶紧吃完,只因这羊肉的特点要紧着趁热吃,要是残杯冷炙,就绝无风味了。
    吃过这一顿不见的富贵,但却十分满足的午饭,三人坐了一会儿。这花菜头就问道:“原先少爷夫人是雇我逛着小秦淮的,您也知道若是满扬州玩儿,自然是一日功夫是怎样也不够的,所以才这般。不过咱们小秦淮也只是挑着逛的,只是若说精华的几处是已经都看了,也不知老爷夫人自个儿有什么地方还想去。”
    宝茹听了真是心动,因为她是真有想要见识的事儿,但她看了郑卓一眼,觉得这个事儿郑卓只怕不会答应。于是先在郑卓耳边小小声先说了一回,出乎意料的郑卓竟然点了点头,宝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她以为郑卓百分百是要阻止她的呀!
    宝茹狐疑地看了郑卓一眼,心里还滑过了‘说不定郑卓也是想看’的古怪念头,不过不管怎样这对于宝茹来说都是好事儿,于是她赶紧对花菜头道:“倒真有一件事儿是想见识的,扬州有一件是顶有名气的——听说扬州瘦马其实一般是做妾来的。而且选妾的场面是个可看的热闹?”
    是的,宝茹正是想看这样的场面——说实在的,一个曾经的现代人,难道不会对曾经鼎鼎大名的扬州瘦马好奇么?那也是自然的了。不过宝茹真把这种场面当作风月场面了,只因扬州瘦马本就是这样的名头。以及在一个现代人眼里,要把选妾当正经事儿,那也是反常识的。
    这就是郑卓没反对的缘故了,在郑卓眼里这不是风月场面,实际上可能在他眼里这是很正当的场面——这不就是媒婆带着女孩子来给有意纳妾的男子先看么。也是一应手续俱全,干干净净,名正言顺的。其实这也是世人的看法。
    花菜头大概是第一回听到一位夫人提出要看这种,于是挠了挠头,偷偷看了郑卓一眼,确定两人都是同意,这才道:“这可没法子许诺您,这要容我打听一番,今日有没有这相看的,又有不能离着小秦淮这边太远,不然咱们也是赶不及的。”
    宝茹自然不会平白为难他,于是道:“这是自然是,时候不好,难不成我能逼着你给我变出来?你只管去打听——这银子你拿去请别个喝茶也好快快打听出来,也不能让人白白帮忙,那不是用了你的人情么。”
    花菜头见了那银子眼睛立刻亮了三分,暗赞今日客人懂门道。宝茹固然有给好处让他办事的意思,请人喝茶可花不了这些钱。但是宝茹的话却是不错的,要知道扬州人吃养瘦马这碗饭的有数十百人。这些干妈干爹的,又兼职媒婆,耳目最是灵通,若是娶妾者稍透消息,他们就必然带着‘养女’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
    既然大家都想做这生意,那么知道的人自然就是越少越好,不然透露出去都来可不是难做。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若不是吃这碗饭的虽不见得会格外保密,但要让没得好处说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花菜头果然就跑出去,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探听消息,不过是问了街上几个小子,然后就径直往一处去,或是见了什么人,然后回来了。正是满脸喜色的样子。宝茹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定然是成了的。
    固然就听花菜头道:“少爷夫人好运道!我才一打听就有音信,咱们雇个车走,就在新城东关一带,剪刀巷里温妈妈家,正请了一位老爷去想看,这才到路上,咱们去还来得及看热闹!”
    第112章 扬州风流
    花菜头熟门熟路地带了郑卓宝茹上车, 吩咐车夫往新城东关剪刀巷去, 那车夫赶路, 因离得近,须臾功夫便到了剪刀巷入口处。花菜头先下车, 然后郑卓也扶着宝茹下车。宝茹环视一周, 果然是到了一处民居巷里的感觉, 毕竟这些干爹干妈讲究像是好人家养孩子一样养‘瘦马’。
    花菜头指着里头道:“也不怕找不到人家,这时候往里去, 最热闹的人家必定就是了。夫人不知, 那些有意纳妾的老爷少爷被请过来, 自坐中堂相看,这女孩子家里则是要门户大开,不禁旁人观看的。”
    宝茹按着花菜头的意思往里走, 果然看到一户喧嚣人家。里头似乎有人开宴,有乐人丝竹之声, 而周围早就围了一圈街坊邻里。不只是想看看美人的男子——虽然他们不定能纳这样的小妾, 但是看看总是可以的嘛。还有一个个嘴角不屑, 但眼神放光的女子。
    花菜头带着宝茹郑卓赶紧上前,挤出一个靠前的位置让宝茹看的清楚——幸亏这家房子浅,就是一进小院,不然就是门户大开也是看不见的。众人都涌进了院子里。里头正厅主位上果然坐定了一个男子,只怕就是这位要纳妾了。
    那位温妈妈奉承着给那男子进茶,然后就是一个婆姨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来,这女孩子带着一只纱帷儿, 一面大声说:“姑娘拜客。”
    那女孩子就立刻盈盈下拜,之后那婆姨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子又来回走了一圈,姿态婀娜,这婆姨接着道:“姑娘转身。”
    于是这女孩子又听话,微微转身向这男子站立,这婆姨赶紧道:“姑娘借手睄睄。”
    然后婆姨就把女孩子宽宽的袖摆往上挽,手、手腕、小臂、膀子,一样样都露了出来,肤色十分白皙,这婆姨见那男子已经有些意思了,又赶紧放下衣袖,这正是要吊着人的意思,道:“姑娘睄相公。”
    说完这句就掀开了那纱帷儿,这时候就是正头戏了,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张脸,那女孩子纱帷儿被揭开后就转眼羞怯怯地去看那男子,眼神里波光漾漾,那男子果然就十分动容了,婆姨晓得事情成了一半心里暗笑,道:“姑娘几岁?”
    那女孩子声音好听,如黄莺出谷,道了一句‘十四岁’。其实这一道并不在于问女孩子多大,毕竟之前这些就已经和男子说过了,就是没说也能看个大概。这更重要的是未来听一听女孩子的声音,声音也是评判这些女孩子的一部分——毕竟这些女孩子就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金丝雀’了。
    那婆姨依旧说话:“姑娘再走走。”
    并用手拉开女孩子的裙摆,露出一双菡萏色绣花鞋,并鹅黄色缎子裤。花菜头小声道:“看这个是有门道的,凡是出门裙幅先响者,脚必大,高系裙子,人未出而脚先出者,脚必小。”
    这个时候虽然不想真实历史上女子要裹小脚,但是脚是在保持天然形状上越小越好。据说行院里发明了一套自己的裹脚法子,能不坏脚,又让脚小巧一些。不过这是行院里的不传之秘,虽然这时候很受男子喜欢。但由于局限在行院里,反成为行院女子的象征,所以清白人家的妇人见了这样脚小的非常的总是一面心中微酸,一面面上鄙夷。
    花菜头在给宝茹郑卓解释间,那女孩子已经相看完了,婆姨最后道:“姑娘请回。”
    不过这个姑娘相看完毕,事情不是就完了,那男子没点头,于是又有两个女孩子也出来相看,程序和第一个女孩子一般无二。直到三个女孩子尽出,那温妈妈点点头,就凑到男子身边商量什么去了。
    花菜头解释道:“温妈妈家院子小,本钱不大,所以养的姑娘也不多,只有四五个罢,如今适龄的也只有这三个。要是那等中等本钱的妈妈,总能有五六个姑娘相看的场面。”
    说完这个他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总归程式是一般的,这三个姐儿是一样相看,那五六个姐儿也是一样相看。夫人看这些婆姨都是妈妈们特意请来的教养妈妈,说的这些话儿叫‘八大句’,八句话永远都是一般的,连顺序也是不变的。至于姐儿们的表现,说话的声儿、走路的样儿,全都事先排演过,总之是一样不错,就如同戏台子上唱大戏一般。”
    宝茹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但这时候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她这时候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这些女孩子比起一个‘人’,是更接近一个物件的——也是,大家不就是在把他们做商品交易么。
    宝茹正有些不愿再看,就听花菜头啧啧道:“夫人可不知,在咱们扬州,小户人家都是‘不重生男重生女’。生女孩子可是利处多多,若是自家穷的解不开盖儿了,而女孩子资质好,只管把女孩子送到养‘瘦马’的妈妈家。若是资质一般,那也有专门的人家,专教女孩子一样技能,就是烹饪、化妆等。这些女孩子将来也能赚大钱喱!至于家里过得去,那就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好好养着,送去学些手艺,将来就是家里的支柱。”
    说话间温妈妈和男子的商议也有了结果,那男子果然看中了第一个女孩子,身边立刻就有一个小厮捧出一个锦盒,里头放着金钗一股。那男子拿起金钗插在了出来跪伏在他身前的女孩子的鬓边。花菜头在还在一边解释这就是‘插带’。
    花菜头道:“嘿!这金钗也不过就一个订钱罢了,里头的价钱多少就是刚刚商量的,这时候不说,等到姐儿进门的时候温妈妈才会说的。不过这些事儿就是不说,咱们见过几回的也能猜测,不过是看姐儿的样儿,以及老爷少爷们的身家罢了。譬如刚才的姐儿应该身价银子只在二三百两银子。”
    花菜头咂咂嘴,似乎是在艳羡那‘二三百两银子’,然后又道:“那是看中了,若是看不中,只要老爷少爷们出几百个钱,赏这些婆姨和这家侍婢也就是了。然后又自可去别家看。不过要我说哪有这许多磨蹭,若是不肯出上千两银子,钱只那么多,姑娘自然也就一般样子。白面红衫,千篇一律。”
    宝茹听了花菜头这话,不由又被他惊了一回,这小子常常说出一些市井之人说不出来的话,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但是其中道理分明。宝茹忖度这花菜头也不知是个什么经历。不过心中一想,又嗤笑一声丢开了,天下人多,人人都有经历,萍水相逢,有什么好追究的。
    宝茹心中这般想着的时候,那温妈妈拿出本一张红单,花菜头道:“这就是之前商量好的身价银子,只不过不叫这名目,依旧照着纳妾的程式,这是彩礼来着。上头就是列着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最后让老爷少爷认一遍罢了,老爷少爷们认了,这事儿也就成了。”
    这时候场面上也看的差不多了,宝茹郑卓跟着花菜头与人群一块儿散了。花菜头道:“后头的事儿就不必看了,也就是温妈妈家赶紧雇上花轿,吹吹打打把姐儿送到人家里就是了。这也是怕出什么变故,谁知道这家是不是有个厉害大妇要把事情搅黄。或者有个爱拈酸吃醋的宠妾,枕头风吹一吹,事情就不成了呢!”
    宝茹原本有点儿不痛快的心情,听了花菜头这调侃,也笑了起来,扑哧一声道:“你这小子好声口!这些事儿也是张口就来,没影子的事儿,也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你莫不是摸到人家家里看了?”
    花菜头这时候越加不想开始那样恭恭敬敬的样子,这是晓得宝茹和郑卓都不是那等端架子的人,就笑嘻嘻道:“夫人不知,这是用不着看的,每月这样的笑话儿咱们扬州不出几回?每回咱们听了都传着呢!”
    郑卓扶着已经乐不可支的宝茹,看她心绪不像之前在里头那样不好,倒是心里放下心来,又看了看天色,翻出一只怀表,道:“戌时三刻,天色也暗下来,寻个地方吃饭罢!”
    宝茹正被扬州人民的八卦程度与湖州那边没什么两样而逗笑了,眼角已经有了几点泪光,听到郑卓的提醒,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怀表,果然时候到了。过来剪刀巷这边看热闹,时候倒是过得极快的,只是看几个女孩子出出进进,尽然就天擦黑了。
    既是这个时候了,两人就又跟着花菜头去吃完饭——这也是午饭时的好表现,宝茹更加信任他了。
    花菜头果然是没让人失望,带着他们往小东门街食肆去,这儿晚间夜市最多糊炒田鸡、酒醋蹄、红白油鸡鸭、炸虾、板鸭、五香野鸭、鸡鸭杂、火腿片等,骨董汤更一时称便。每一样拿小小碟装了,分量不大,再加上有郑卓分吃,宝茹一样只尝尝味道,竟然是吃遍了也不饱腹。
    花菜头抹了抹嘴,宝茹依旧也给他单叫了饭菜,见状他又引着宝茹郑卓至城下间,这儿有一些货铺,即散酒店、庵酒店之类,卖小八珍很有功夫。所谓小八珍,皆是不经烟火物,如春夏则燕笋、牙笋、香椿、早韭、雷菌、莴苣,秋冬则毛豆、芹菜、茭瓜、萝菔、冬笋、腌菜,水族则鲜虾、螺丝、薰鱼,牲畜则冻蹄、板鸭、鸡炸、薰鸡,酒则冰糖三花、史国公、老虎油,及果劝酒,时新酸咸诸名品,做这些生意的货铺,正是要通宵待客。
    宝茹等到这一处消遣才算心满意足,还多要了一些吃食拿回去与白老大他们宵夜,这就提着回了客店。只花菜头倒是十分殷勤,就是收了佣金银子,也不是立刻扭头就走,还给他们把马车叫好,见他们上车这才好。
    宝茹这一日倒是觉得十分满意,觉得总算有了些度蜜月的样子。直到第二日,虽然前一日劳累,但是宝茹精神依旧很好。原先打算好的,今日要去瘦西湖游湖——在湖州也不没游过湖,但是瘦西湖好大名气,又有扬州瘦西湖上佳丽可看,自然要去一趟。
    宝茹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发,菡萏在旁为她绾扬州这边盛行的发髻,然后又是簪金钗、戴华胜之类。等到收检完毕,这才让郑卓看,道:“看一看我今日这打扮,像不像这扬州本地小娘子!”
    宝茹身上衣衫竟然也是昨日在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这样一看倒真不像是个外来的。郑卓点点头,然后又给宝茹发髻边插上一朵芙蓉花——这时节哪里来的芙蓉,只能是洞子货。郑卓看见了买了几支,这时候给宝茹插戴。
    他这一下突然,饶是宝茹脸皮厚,也是微微泛红。伸手摸摸那花朵,转头瞥见旁边木樨菡萏竟是有些低头抿嘴偷笑的样子,只得欲盖弥彰道:“这还是剩下几朵,你们两个分着戴了罢 !”
    她这样子,似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真能没发生过一般。木樨菡萏两个不想小吉祥,遇着这样的机会,定会调侃一番的。她们两个老实的多,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这可是姑爷与姐儿买的花,她们两个拿去分了是不是不太好。两人偷偷看郑卓,郑卓微微点头,面色也没有不虞,这才放下心来接过那几朵芙蓉,商量着簪到发上。
    这也不过是日常的一点小小插曲罢了,郑卓带着宝茹就近吃了早餐,然后两人就踱步,算是一遍游览扬州风光吧,不急不忙地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小码头。这正是早晨,码头上就停泊了许多小画舫,这时候停的画舫大都是要出租的。
    郑卓上前一问,果然就说定了一家。这家小画舫上似乎招待的是一家人,有夫妇一对,又有小儿女一双。那男子汉自然在船头撑船,拿了竹篙轻轻一点,这画舫就顺入水流。那妇人则是在船尾用小火炉煮茶,旁边一小儿帮忙,另有一个女童,年纪大一些,应该是姐姐,就端着花生、瓜子、软香糕之类奉与宝茹郑卓两人。
    扬州城内水道绵延,那男子汉晓得郑卓宝茹是要往瘦西湖去,熟门熟路地就撑着船往那驶去。宝茹和郑卓刚刚吃过早饭,再有对着那些花生瓜子能有什么兴致,宝茹给那女童抓了一大把点心,这就和郑卓走到船头看外头风光。
    那船夫一面撑船,一面与两人闲聊道:“这也不好时候,两位客人只怕是外地人,要是来的迟一些,春光明媚的时候,那时候两畔自然是花红柳绿。而且出来踏青游湖的女郎也更多,咱们扬州多丽人,热闹好看的很!”
    宝茹倒是惊奇了,道:“这也太神了!大哥怎么看出来的?我还以为我看着装扮也像是个扬州女孩子了。至于我家外子,我倒觉得男子装扮就是没有城里的风尚也不如何稀奇呢!”
    那船夫有几分得意,道:“啧!不是吹嘘,我自小在这扬州水里面长大,打能站起就撑船,自晓事起就泅水。这扬州河道里哪一日不走三趟?本地的女孩子,外来游湖的客人,都见了好多,只要往那儿一站,不消说话,逃不过我这识人的火眼金睛!”
    啧啧,果然到处都有奇人异事,这又算什么。宝茹与郑卓相视一笑,都是想到了早间的事儿。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再纠结她像不像本地女孩子,只因瘦西湖快到,要去看这风情了。
    ‘扬州好,扶醉夜踉跄。灯影看残街市月,晚风吹上笋儿香。剩得好思量’,才入瘦西湖,宝茹就听见丝竹音乐声飘了过来,忍不住道:“‘无端铙吹出空舟,赚得珠帘尽上钩。小玉低言娇女避,郎君倚扇在船头’,这是唐人的诗句,这时候来说反而应景了。”
    说着就见瘦西湖之上的盛景,这时候不到天气暖和,但是这里的船只依旧不少。富家大户自然自有私家画舫,这些画舫大都体面非常,至少比一般租赁游人的要富贵齐全的多。但是更多的就是宝茹他们乘坐的这种,四面垂帘,红杆绿栏,整洁干净,船顶皆方。
    此外还有一种船最为显眼,那自然是花船画舫——上头用彩漆绘以鲜艳图案,又用各色彩缎扎成花球、彩旗之类装饰。而且这花船大都有高棚,里头有歌妓浅斟慢唱。这时候是白日,歌以清唱为上,不过这就只有真有能的姐儿才敢,在清唱之中反而歌声渺渺,越远越清。至于那些一般的花船,没得能干姐儿,只能次之用十番鼓伴,至于锣鼓、马上撞、小曲、摊簧、对白、评话之类,则是更次之的花船上招徕客人的手段。
    旁边船夫接着指点道:“这清唱只以笙笛、鼓板、三弦为伴着场面,这可不是好玩,这是姐儿们争头脸的时候。前头几只花船正是争相斗曲,裁决就以这些游人画舫停篙就听者多少。赢了的姐儿自然风光,名气大了身家也更高!”
    宝茹轻吟道:“‘天高月上玉绳低,酒碧灯红夹两堤。一串歌喉风动水,轻舟围住画桥西’说的正是这个,不愧是扬州名士的诗句最是得意!”
    那船夫瞥了宝茹和郑卓一眼,见宝茹饶有兴致,而郑卓则是神色沉静,并无意趣的样子。心中暗暗纳罕,这往常风月场面,风流韵事,最爱听的就是那些爷们,至于奶奶们也就私下说说,真听这些也是要摇头的。
    往常若是接待男客,船夫自然拣着那些花船上的事儿说,若是客人有意他还能举荐牵线一二——送客上门,他少不得两头拿好处。若是女客自然没这事儿了,只管带着游览就是。今日是带小夫妻两个,自然也是要老老实实的,但是偏生这位夫人竟是有些兴趣的样子,你道稀奇不稀奇!
    不过这也就是极限了,他按着客人的意思撑船靠近那些花船外围,也让宝茹看个够,不过再近就不行了。郑卓拦着,他可不愿宝茹多看这些。最后宝茹也只得在外围过过瘾罢了,看了一会儿,到底太远,也没什么意思,就自然让船夫撑船。
    宝茹只是三分钟热度,兴趣很快就被别的吸引住。就见湖上有一类船,都挂着筅帚,而酱醋瓶、镊勺铛等,放在竹筐离,又有僵禽毙兽,镇压枕藉,盖着芦苇席。又听到传餐有声,看到炊烟渐上,宝茹不是扬州人也知道这是卖酒食的船。
    这时候船尾煮茶的妇人也过来奉茶,见宝茹神色,就凑趣道:“夫人这是想要叫一些小食罢!别看那些大船,正要找那些人家的小船,他们都只挂着自家姓名的小幡,如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汪南溪拌鲟鳇、施胖子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汪文蜜蛼螯饼、管大骨董汤、鮆鱼糊涂、孔讱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
    这妇人显然也是嘴皮子利落的,呼吸间就把这湖上有名的小食菜单从头报到尾。宝茹听着就有些意动,于是道:“听着倒是好味,那就劳烦船家带着寻访一番。”
    是的,这些有名的卖小食的船虽多,但是这瘦西湖也大,真不定能找到。不过还是船家眼睛尖,只是行驶了一会儿,就道:“这不就是!汪银山没骨鱼,少爷夫人这可一定要尝一尝。”
    果然就是一面写着‘汪银山没骨鱼’的幡子,不等靠过去,宝茹就已经闻到了一股鱼汤鲜香味儿。等到船过去,却没想到不等船家先找那‘汪银山没骨鱼’要些招牌吃食,倒是旁边一个卖肉馒头小船上一个小妇人先打了声招呼。
    显然是认得船夫的,只道:“李大哥!倒是好久没遇上!怎的不给我带几个客人!”
    船夫面露尴尬之色,他老婆则是面色不虞。宝茹好奇就看了过去,正是一个梳渔婆髻、穿蓝布碎花喜鹊袍的妇人,这是扬州船娘常有的打扮。扬州船娘可是一个微妙的称呼——或者说各地船娘都是!
    这些船娘大都是主业做些小生意,副业就是‘陪酒接客’。当然也有那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只是做生意,但是这可不是主流,凡是船娘就可等同于私妓。那船娘举止爽快,与男子调笑如常,看船夫老婆神色,宝茹还有什么不知的。
    再看回那船娘,姿色自然一般,别说比那花船上的姐儿了,就是一般人里也是中等。但是其举止爽朗,毫不扭捏,倒是让宝茹忘了她们并不是‘好职业’的人,只是微感这也是扬州风流色之一了。
    第113章 初到泉州
    外头全是熙熙攘攘的声音, 待船停靠稳当, 宝茹才出了船舱瞧外头——这是她见过最大的古代港口!不说湖州, 就是扬州也远远不及。不过也正常,这可是泉州, 天下只有两个开海的港口, 一个是广州, 再就是泉州的。传闻太仓也即将开海,但到底还没成不是。借着开海的便利, 这泉州与广州自然走到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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