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想了想,笑道:“之前奶奶赏了我一块大红十样锦缎子的尺头,端的好料子,我省俭着用,只拿来做小的精细东西。如今还剩下一点零碎,倒是还做得一双鞋子,也照依紫薇姐姐描恁一双儿,不过我要做双高底的。”
    然后红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红药才描好一只就丢下道:“紫薇姐姐,你替我描这剩下的一只罢,等我去找一找绿萝姐姐来。记得她昨日也说了,也想趁着这几日清闲些,做些鞋脚衣裳。”
    紫薇正在用心,听她的话也不过是胡乱点头。而红药则是出了耳房,院子里都走了一遭,才在院子门房处找到正在做活计的绿萝。绿萝抬头,看见是红药进来,就放下手里针线道:“我见你慌手慌脚的,做什么呢?”
    红药笑嘻嘻道:“刚刚服侍玩奶奶姑爷洗漱,然后就见紫薇姐姐在耳房里做鞋子。想起你昨日不是说要做鞋脚衣裳?我也找出了些零碎缎子,打算做一双鞋。这可正好,咱们三个一处做呢,还能说说话!我才描出了一只鞋面样子,让紫薇姐姐替我描另一只,就来约你同去了。”
    绿萝听过就笑了:“这也罢了,你们真是无事也要聚在一起的,不过是做些生活,这时候却偏偏还要搭在一处。只是你们做鞋子也就罢了,一个针线筐儿装了到处能走动。但是我却是在缝衣裳,动起来可就麻烦地多。你先吃茶,我收拾收拾,这才能与你去。”
    红药看了她手上的料子无奈道:“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紫薇姐姐那里等着哩。至于茶就不吃了,耳房那里是拿了茶和点心去的,待会儿咱们那里去吃来。”
    绿萝无法,只得收拾了散着的东西,抱着包袱外走。小雪在上房穿廊下坐,看见了便问:“这辰光你们是做什么去?可别到处闲逛,就是奶奶姑爷身边不用人也别乱跑,只随时候着,防着用人的时候唤不着。”
    两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耳房里做些针线;,这就不说了。然后径直来到耳房内。三个小丫鬟这就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伙计等,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绿萝便道:“红药,你平白又做一双高底鞋子做甚么?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咱们是常常要做活的,到时候穿着这鞋子,就是多站一会儿也怕顶不住!”
    红药满不在乎道:“并不是平日里穿的鞋,我想着哪一日空闲了,不必在跟前伺候的时候。或者出门,或者就在花园里逛一逛,穿出来也是体面。”
    绿萝道:“说到鞋,哪里有这个道理——你说不在跟前伺候,咱们又不是紫薇,家就在后头罩房里,月月回去。咱们可是外头来的,没得那些回家的时候,就算奶奶宽宥,也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总归这鞋子只怕白做。”
    红药本来是兴冲冲地要做新鞋子,被绿萝这样泼冷水,又是那样的话。脸上颇有一些挂不住,但是又实在心虚。恼羞成怒道:“我倒是知道我是一个奴才根子了,那高底的鞋子也是不配穿的——只是梅香拜把子,谁又不是奴婢?难道紫薇姐姐又比我高贵?”
    紫薇本来是安安稳稳做活的,看到红药和绿萝有些口角,还犹豫着要不要劝。现在是不用犹豫了,哪里有她劝的余地。实际上,她也被波及了,而且是无妄之灾,纯属无辜来着。
    这时候有人一把撩开耳房的厚重帘子,是小雪,笑呵呵道:“才在门口就听你们又拌嘴,你们这些小姊妹最爱一句话就发气了。但是左右就为了一朵花儿,一盒粉儿之类的小事。算了,也别磨蹭了,乔三奶奶上门拜访了,找不见人,你们一起去小花厅伺候吧!”
    小雪是宝茹身边十分体面的大丫鬟,虽说说话就要配人了,但是对于这帮小丫鬟来说依旧有足够的威慑力。紫薇红药绿萝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再多说,丢开手上的活计就往小花厅那边去。
    宝茹此时正和乔三奶奶玩叶子牌,不过这两个人的玩法并不考验牌技。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占卜算命的手法,总之就是算一算今日运势之类的,不过玩完一局很费时间,用来消磨无聊倒是很好。
    宝茹随手翻开几张牌,也没有多大兴趣,反而乔三奶奶仔细看牌面替宝茹估计运程,道:“你这几日可就别随意出门了,我见这结果不好,只怕要在家里避一避的好。”
    宝茹本就不信这个,只是乔三奶奶一番好意,她只得点头应答,然后道:“我本就不打算这几日出门,这正月里头多冷?滴水成冰的,就是有些欢乐节日,或者宴饮之类的,其实我也打不起精神来。除非是一些没法推脱的,不然我就是在家看看书也是好些。”
    乔三奶奶看着宝茹发懒的样子,笑骂道:“也就是你了!咱们湖州那么些奶奶,哪一个都不如你自在,想要做生意就做生意,想要管家就管家,想要交际就交际。但是若不想做了,撂开又是撂开了!”
    宝茹闻言只是抿着嘴乐:“没法子,命好羡慕不来的!不过这些日子也确实无聊,好容易才有你一个来说说话。嗳!最近湖州又有什么有意思的新闻?说来听听么,可别我出门宴饮,人家说什么也都不知了。”
    乔三奶奶嗤笑一声,不过也没有不打算说的意思。本来这些新闻也是要在与人说,与人讨论的时候,才会显得格外有趣。于是也没犹豫,就道:“若说新闻倒是很有几件,东家长西家短的,都是一些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待会儿再说罢!只有一件值得额外拿出来提一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蔡三姐。”
    宝茹自然记得,点头道:“记得的,不就是那一日选花仙的时候说过书的女先儿,仿佛是给许三奶奶陈敏珠为难了一回罢?难不成这事儿还有后头值得说的,总不会是许家让这小蔡三姐进门了吧?这算什么新闻!”
    乔三奶奶卖关子道:“事情哪有这般简单,自然不是这样的。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过什么?如今想起来,我倒是觉得你是一个铁口直断的了。选花仙你是猜中了,这一回又是给你说的准准的。”
    宝茹回想自己说过什么话——‘谁知道呢?毕竟真有那骨气的,咱们未必知道。若是传出了这种名声的,我反而不信了。或者真有那喝露水吃花瓣的冰清玉洁的人儿,但是我觉着都是在天上。’
    宝茹好容易翻出当初说的话,若不是她与这小蔡三姐算是有些渊源,她真不一定记得。不过这样的话想起来,宝茹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意思了,于是道:“竟然是这样?难不成这小蔡三姐真是一直装出来的?这时候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乔三奶奶兴奋地点点头,这就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可以追溯的是小蔡三姐和她的姐姐一起被卖进了她如今所在的这家行院,两人的姿色都只是中上,只不过小蔡三姐似乎机灵一些,学起才艺算是有些样子,又因为年纪小,还能培养,让行院老板高看一些。
    所以小蔡三姐是先跟着行院里的教养娘姨学一些才艺,不急着接客。但是她的姐姐并没有这个待遇,直接就进了烟花世界。这本来不过是湖州日日都会发生的寻常事情,不会有半分浪花。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女子会对恩客动了一点真心,当然,最终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实际上是年轻的女孩子投水死了——这个故事乔三奶奶并没有多说,或者她以为这不过是小蔡三姐故事中一个小小部分,没有什么影响,所以轻轻带过。不过,宝茹想这件事可能比乔三奶奶以为的重要的多。
    因为这之后就是小蔡三姐出道了,她似乎从她姐姐身上汲取了教训,对于‘真心’什么的并没有过半分在意。当然她也不同于一般风尘女子那般,明明不相信那点真心,却偏偏日日赌咒发誓海誓山盟。她是真的温柔体贴,但是同时也是冷若冰霜的,并没有要表露一点要与人做有情人的意思。
    但是这反而让她显得与一般行院女子不同了,有一种无欲无求的出尘意味。不爱这样的客人自然没什么,但是有些客人还就真爱这样,后来她还真成了行院里的当红姑娘——虽然客人不算多,但是往往都是十分稳定的,而且遇到许三爷以后就被长期包占了,更不用发愁。
    宝茹点评道:“这倒是有几分聪明了,还晓得要与一般同行不一样。若她是经商的,倒是有前途了,咱们做生意也讲究‘依稀为贵’呢!若她没想到这个,以她的境况,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只怕更没出路了。”
    乔三奶奶不被宝茹打扰,接着说起了故事:“她被许三爷包占也有一两年了,按着道理,花的银子都够她赎身了,本来应该是抬进门去的。只是许家不愿意抬个唱的进门,另外就是咱们许三奶奶出了名的善妒,容不得。”
    所以这一两年里,只要是外头的场合,陈敏珠遇到了小蔡三姐,那就是场面难堪。但是小蔡三姐能忍,一般的得宠姐儿会有的傲气她竟然是没有的,但是也没有那种想抬进门去的姐儿迫不及待对当家奶奶的讨好。她就是一点也没变,依旧是不卑不亢。
    一次两次,一日两日,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长期都是这样的,倒是让许多人改观了。外头小蔡三姐的名声越发好了,许家的老爷太太也有些松口的意思了。至于许三爷,越发觉得小蔡三姐是个难得的。只有陈敏珠,一次又一次,明明是正室夫人,却被一个风尘女子比较,显得是个泼妇一般。
    这样此消彼长,外头的人都觉得这小蔡三姐进许家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舆论上还觉得不错,没有一般体面人家抬唱的进门时候的风言风语。但是谁能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事情会来一次大反转。
    乔三奶奶啧啧道:“事情就是这样巧,本来小蔡三姐的谋划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许三奶奶却能让人翻出她花钱抬名声和许三爷包占她的时候她依旧接客的事情——只是这样一下便偃旗息鼓了。”
    宝茹心里知道,这是因为小蔡三姐本就是高岭之花冷若冰霜的人设——若是一般风尘女子有这样的事情,大家笑谈几句就罢了。但是她本就是靠着这样的表象立足的,如今崩了人设,人家再看她,可不是面目可憎了。特别是许三爷,只怕还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看起来陈敏珠总算是把她在文学上的智慧用到了一点在生活里,一出手就是七寸,全然不像那个简单就被小蔡三姐激怒的妇人了。不过宝茹依旧摇摇头道:“这可不够聪明,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乔三奶奶也是笑眯眯地点头。她们都很清楚,陈敏珠自然是一举解决了小蔡三姐这个巨大的隐患,但是她本应该做的更精细一些的——至少不能是她来揭穿这件事。毕竟这是一个男权世界,普通男子的自尊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这样被欺骗被愚弄的事情已经足够尴尬了,可以想象之后会作为谈资被多少人笑谈。然而更尴尬的是,这件事是由自己的妻子揭开来说的。以后许三爷见陈敏珠一回,只怕就要心里不痛快一回了。
    回想起当初梅园里头赏梅诗会,陈敏珠身上毫无情商的表现。宝茹发现,她是真的长进了一些,然而依旧有限,她依旧还没有学会这个世界生存的真正方法——有人觉得是她的才华毁了她,过于‘不通’了。但要宝茹来说,是这个时代毁了她,若她生在好时候,大可以做个一辈子不结婚,也不和‘凡人’交流的艺术家。
    宝茹不敢往深里想,这没有意义。话又说回来了,陈敏珠也不是全无可说的,毕竟这世上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过活的。想起曾经同学好姊妹们因为清醒所以更加痛苦的心理状态,宝茹只能说,谁也不轻松。
    之后乔三奶奶又和宝茹说了别的新闻,宝茹留了她一同吃午饭,之后她才算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宝茹冬日里没得睡午觉的习惯,送走了乔三奶奶,只让找来了一本话本子,就在软榻上读了起来。
    不过最近的话本子真是没意思,宝茹看了两页就丢开了,看小霜在身旁脚踏上做针线,问道:“刚刚倒是听人说了一口袋的湖州新闻,你们最近在外头行走有没有听到一些附近的有意思的事儿?说出来算是解解闷儿。”
    乔太太说的大多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事情,但是这帮丫鬟偶尔出门听人交谈,知道的大多是附近的市井见闻了。反正都是八卦,难道谁还比谁高贵?反正宝茹觉得弄不好还是身边的事情更有意思呢!
    小霜放下手上的活儿,仔细想想——其实真没有!如今姚家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当初小吉祥能日日出门,听到好些市井见闻,但是如今她身边的丫鬟是再不能的了。家里有重重大门,女眷们也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她们最多就是听一些妈妈说了几个二手消息罢了。
    还是小吉祥,她是管事媳妇,常常在外走动是真的,自然随便就能说出好些来。放下手上的账册就道:“有趣不有趣的两说了,但是有一个新闻——也说不得是新闻,只是我也才知道的,我想姐儿是想知道的。”
    现在新在宝茹身边服侍的大都是叫宝茹‘奶奶’了,只有小吉祥几个有限的老人还改不了口,依旧是‘姐儿’的称呼。
    宝茹果然有了一点兴趣,皱了皱眉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情?你先说一说吧。”
    小吉祥组织了一番语言道:“咱们家原来在纸札巷子的老宅子不是租出去了么——这倒是好,也不是图那几个钱,而是房子没得人气,坏的快!之前让春安去收租子的,不过他那一日急着事情,我就替他走了一趟。倒是在那边晓得了一件事儿,不晓得姐儿还记不记得连二姐!”
    宝茹自然是记得的,不说少年时候读书记忆深刻。就说后头她到了纸札巷子落脚——即使那时候姚家差不多就搬出去了。以及由此引出的,她竟然和周媺曾经的未婚夫的‘关系’,这些都足以让宝茹一直牢牢记住这个人了。
    小吉祥觑了觑宝茹的神色,见她没有茫然的样子,便接着道:“姐儿应当是记得的,当初可不是那张家哥儿把她安顿在咱们纸札巷子。后来咱们家就搬了出来。但是只怕姐儿不知后头又过了一年半载,住在巷子底的唐家把他家表小姐嫁给了张家哥儿。”
    说真的,比起连二姐宝茹真是不大记得这位唐家表小姐了。能有些印象只不过是当初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做的事情太过超出宝茹的常识了——她居然偷东西。不然宝茹哪里还记得这个仿佛路人甲一样的存在。
    不过宝茹奇道:“我记得她比我还大两三岁吧!怎得那时候才嫁人。”
    这是很好计算的,宝茹十七岁成亲,之后搬出纸札巷子,而且宝茹已经不算早婚了。但是这位表小姐比宝茹大两三岁,又迟了一年多才嫁人,这时候看实在太迟了——这是为什么呀!
    小吉祥道:“哪里知道缘故,可能实在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自然就到了那个年纪。不过遇到这张家哥儿也是正好——张家少爷本来是个良配,但是连二姐的事儿实在太不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是在是没有愿意结亲的了。但是张家老爷太太也不肯找一个泼皮破落户或者真让连二姐做了正经儿媳妇,最后竟然因着连二姐落脚在纸札巷子里,唐家的人看在眼里,竟然觉得不错。这才使了媒婆上门试探,成就了这事儿。”
    其实在小吉祥心里,这就是破锅配烂盖,最后大家都找不到合意的人家了,就凑合着过了吧。只不过没想到,之后连二姐依旧没进张家的门。这才奇怪的地方,毕竟当初唐家没对连二姐说三道四,也就是默认的意思。唐家表小姐可没有当年周家的底气,自然也是认下这件事的意思了。
    但却没想到连二姐始终没有这个意思,小吉祥道:“直到今岁,连二姐老娘一直养着病的,终于也养不住了,冬日里撒手去了。连二姐披麻戴孝,就连张家少爷也一直帮着忙乱。大家当这一回连二姐没得牵挂了,该进张家的门了,没想到却是一个晚上不见,连二姐就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别说话了,就是东西也没带走,纸札巷子屋子里头,凡是张家少爷值置办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带走,她真是空着手走的。”
    宝茹听地怔怔的,心里叹了一回——这一回她是真的相信当初那个懦弱的张家少爷是真的用了真心的,而连二姐也确实是她一开始认得的那个独立自主的女子。至于连二姐到底有没有半分情谊就不知了,只能说造化弄人罢了。
    第141章 再次南下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余成岁,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 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宝茹半躺在贵妃榻上, 半阖着眼睛,听着《千字文》的背诵。旁边背书的是一个十分清秀的男童, 只有三两岁的样子——这的确是早慧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孩子别说背书了,就是说话也是口齿不清的时候。
    这个男童就宝茹和郑卓的小儿子新哥儿,当初他才会说话, 宝茹就常常给她读一些《千家诗》之类的。本来只是想启蒙而已, 但是没想到, 他竟然是一学就会的样子。如今这孩子已经认得了一两百字了, 不过三百千之类的反而背的更多就是了。
    外头已经有人说这是兴旺之兆——两个儿子, 正好一个继承皇商家业,一个可以读书科举,互相扶持。不过宝茹很客观地说, 她觉得就是安哥儿读书科举,也不会是新哥儿。无他, 新哥儿性子实在太跳脱了。实在不是受的住拘束的那一类。
    就算天资惊人,考科举手到擒来,但是官场上也是莫奈之何的。不过宝茹不敢把话说死,毕竟这样大的孩子性子还没定下来,谁知道将来如何呢。不过宝茹是不打算特别去限制的,她更希望她的孩子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将来找到自己真正想要奋斗的事业。至于是不是经商,是不是科举,那倒是不强求的。
    相比起弟弟的高智商,似乎作为姐姐的婧姐儿要普通一些,但是其实她也很聪明,只是在新哥儿旁边,实在显不出来罢了。譬如她现在就在一旁的特制书案后练字,人小力气小,手上更是没得力气,字自然也是歪歪斜斜毫无框架,一满篇就没得一个在田字格里的。但是一笔一划,一个都是不错的。
    或许婧姐儿没得新哥儿那般天赋,但是她性子沉静,才两三岁就开始练字了——宝茹以前两三岁的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其实宝茹更愿意新哥儿和婧姐儿的性子调换一下,毕竟婧姐儿是个女孩子,这个时代下更难的女孩子,所以宝茹反而希望这孩子能更加开心轻松。但是在如今的性子下,婧姐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显得轻松的吧。不过这些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婧姐儿内心觉得喜欢,那就是不错了。
    这边宝茹是陪伴着女儿儿子启蒙,也算是天伦之乐了。不过要全家人还要等到晚间——午间郑卓一般会回来吃饭,不过安哥儿则是依旧在书院里头。而且这个时候吃饭,大多只是在宝茹和郑卓的院子里头。只有晚间,安哥儿也回来了,一家去姚员外姚太太的正院吃饭。
    姚家吃饭规矩不大,没有什么上下整肃,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这个时候一家人往往还会多说一些话,就为了热闹一些。
    这一日晚间,姚家吃饭依旧是说话声不断,宝茹朝郑卓眨了眨眼睛,才清清嗓子道:“爹,娘,有个事情我要与你们说一声,这个事情本来是我与你们说的,不过郑卓说要亲自与你们来说。”
    这一句话一下子拉住了姚员外姚太太的注意力,毕竟宝茹十分认真的样子,完全不是平常逗趣时候的随便,所以肯定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何况还涉及到郑卓,即使宝茹偶尔会不靠谱一回,但是郑卓却是一直可以信任的。
    这一回宝茹和郑卓要和姚员外姚太太说的事情,正是之前宝茹就和郑卓商议过的去泉州给郑卓爹娘扫墓的事情。从两三年前第一次提起,期间两人还商量过许多回。直到现在新哥儿和婧姐儿都两三岁了且身体健康,这才打算真的带着孩子们去一回泉州扫墓。
    本来宝茹是想着自己说的,姚员外暂且不说,姚太太说不准是心里对这个事情有疙瘩的。但是宝茹是女儿,她来说,姚太太总归不会真的生气。但是郑卓不乐意——她知道这是为了完成他自己的心愿,他不愿意站在宝茹身后让她来替他说。他是真的有这个愿望的,所以应该是他来说出来。
    郑卓并没有沉默停顿,而是清清楚楚道:“爹,娘,我打算今岁带着宝茹和孩子们去一趟湖州,给那边爹娘扫墓。也是为了让他们看看孩子,护佑孩子。”
    姚员外姚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姚太太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强势的性子,便不说话。至于姚员外,则是摸了摸胡子道:“这也是人伦孝道,这样好!其实早就应该去看一回的,只是泉州湖州离着也远,轻易不能的。这一回你去也好,且不能简简单单地去,到时候你给你爹娘修一回坟——说来定是没人打理的,你家那些人,唉!不说也罢!”
    宝茹咬了咬筷子,笑着插嘴道:“还是爹这样有经历的考虑周全,是应该修一回的,这可是要紧大事。不然心里没得这个筹划,到了那个时候只往公公婆婆那儿去,也没个着落,倒是显得咱们没得心肝了——家里没得钱的也就罢了,有钱却不记得这样的事儿,外头怎么说咱们不用在意,但是咱们心里自己是过意不去的。”
    其实宝茹和郑卓真的没这个考虑么?不是的。至少宝茹是有这个打算的,至于郑卓,按着他的细心不可能没想到。但是他不会自己提出来,也不会自己去做这件事,毕竟太敏感了。宝茹的打算是自己先预备着,到了泉州着手做这件事就是了。
    没想到今日倒是姚员外自己提出来了——这倒是好,不仅是宝茹可以正大光明地预备,也可以减少郑卓心里的负疚感。宝茹估摸着,若是没有姚员外的话,最后自己做了修坟的事情,郑卓处于孝道不会拦着,但是心里怕是会不安。这下有了姚员外的话,郑卓也算是能过了心里那一道槛了。
    不只是如此,姚员外还道:“你们两个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儿,这修坟的事情怎么做,是个甚的章程,只怕一概不清。当初咱家修坟的册子我倒是还留着,待会儿给你们找出来。先是做何准备,譬如砖石木料、工匠劳力等。然后还有到时候的仪式,那真是一丝都错不得的。”
    对于姚员外的提议宝茹自然是从善如流,毕竟她和郑卓是的的确确没经过这种事儿的,虽然不至于完全抓瞎,但是其中门道确实需要摸索。不过若真有一本小册子,那就方便多了。即使因着情况不同,不能生搬硬套,但是有个模板在,事情可要简单好多呢!
    如此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只等着宝茹和郑卓把家里生意总一总,然后叮嘱各处管事这接下来几个月各自用心,最好不要在宝茹和郑卓不在的这几个月掉链子。若真有什么不能决策的,就一律找姚员外决断。这倒不是姚员外能比大管事英明,不过是这些做事的只有在东家同意的时候才能心无旁骛地做事,不然总是悬着心的。
    这其中,最心急的却并不是郑卓和宝茹,而是逐渐懂事的新哥儿——他很快明白过来,一家人要去一个叫泉州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和湖州不同到时候要坐船去。而且泉州和湖州有很多不同,非常好玩。因此,几乎每日他都要问一回‘去泉州吗?’,天真烂漫,惹人发笑。
    虽然孩子是这样期待,但是事情可不像那么简单。就是把生意打理好了,也不是说出门就能出门的。出门带什么东西,带哪些人,都是有讲究的。并且随着姚家这些年身家不断丰厚,而越加讲究了。
    当初宝茹只带着菡萏木樨两个就上了自家货船,至于东西,虽然是用得着的都带了,但是也是十分讲究实用的。但是如今可不同了,宝茹和郑卓夫妻,再有三个孩子。算一算要几个小厮、几个婆子、几个丫鬟——甚至孩子们的奶娘也是要跟着去的。
    至于物质上的准备,更是无所不包了,不是说可以方便地在船上生活就算了。而是要在船上舒舒服服地生活,无限接近在家里时候的样子,最好就是没什么两样。
    为此首先姚家就先买下了一艘客船,这一艘客船和官船仿佛。比不上那些用来搭客的客船,但是和那些官家带家眷走运河的船是差不多的。实际上这本就是一艘官船,不过是到了交船的时候,人家不要了,现如今拆了其中平头百姓不得僭越的部分,被姚家买下了。
    这样的船住上宝茹郑卓以及带着的人自然是完完全全足够的了——还嫌不够,打听到最近哪家官宦人家也要南下。姚家送上礼物,足足厚厚的,讲明了到时候姚家跟着一起走。人家可是能打出官船的旗号的,这样的船,真有个宵小,那也是不敢动手的,姚家跟在人家的船队里自然也能有这个好处。
    大而化之,不过就是安排人手,准备东西。但是细究起来,中间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好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不必宝茹和郑卓亲历亲为,只要交代下头的人就是了。不过再多的准备总有做完的时候,等到中秋节后,那官宦人家送来帖子,说定了三日后动身。
    到走的那一日,姚员外姚太太自然带着家人去码头上相送。码头上从来人声鼎沸,到了开船时候,就是与亲人话别的也不成了——都是早早上了船,免得到了时候一时没赶上船,错失了,那才让人欲哭无泪呢!
    不过姚家可没这问题,且不说他家是自家的船,只说这一回是跟着人家打了官船的旗号,这就不同了。这时候官船是有专门的码头的,虽然不大,但是比起别处的拥挤,这儿算得上清净了。
    姚家有管家领着一伙小厮,把准备的十多辆大车上的东西,肩扛手提转移到船上。旁边是小吉祥等几个管事媳妇跟着,她们是要跟着宝茹他们一起去的。了解各处东西的存放,到时候调用也便宜。
    至于郑卓和宝茹反而做了甩手掌柜,只和姚员外姚太太说话就是了,姚太太把宝茹拉到一旁道:“这一回去可要多留几个心眼儿,我听你爹说了,卓哥儿那边的几个亲戚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有什么事儿,你可要硬气一些。”
    虽然郑卓不说,但宝茹也不是对郑卓那边的亲戚一无所知。事实上她猜也猜得到那是些什么人了,自家公公宁愿托付孩子给千里之外的朋友,也不放心自家兄弟,想也知道都是什么货色了。
    到时候自家去了,见着曾经的侄儿算是飞黄腾达了,焉有不占便宜的道理。不过宝茹很清楚,自家的便宜可不好占。郑卓是入赘,只要自己不放松,按着说法对方是无论如何不能染指的。唯一要防备的是,他们占着本地的便宜,非要阻拦自己和郑卓修坟。
    这就是一种胁迫了,毕竟郑卓为人子来给父母修坟,轻易不会放弃的——他们自然会想自己和郑卓无奈之下还是会付钱的。如果考虑到自家家财的多少,这样小小的破财免灾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虽然这是闹翻了的意思,但是本来就没什么恩情了,弄不好他们的想法就是捞到一笔是一笔呢!
    不过,现在宝茹一点都不怕了。姚家可是皇商,而且‘甘味园’也在泉州经营多年了,与官府自然已经建立了联系。到时候真个遇到无耻的了,宝茹和郑卓也不是无法可想。弄不好还要他们恶人自有恶人磨呢!虽然这样花的钱可能更多,但是宝茹宁愿把这笔钱花出去听个响,也不愿意给那群曾经那样对待郑卓的人。
    与此同时,姚员外也在叮嘱郑卓差不多的事情。不过郑卓虽然有时候显得非常温和,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所谓‘以德报怨’的存在。这一点姚员外也是清楚的,所以他其实也只是提一个醒罢了。至于郑卓,他哪里需要提醒!他是最了解他的那些血亲的人了,他心里早就知道如何做了。
    就在这样叮嘱后,宝茹和郑卓带着孩子上了船,与船上仆妇小厮等跟着官船一路往泉州而去。一开始船上众人倒是十分欢欣鼓舞,不说那些小丫鬟小媳妇了,就是小厮,最多也就是在湖州逛过,但是出过湖州的就是寥寥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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