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我今日特别准备了十八道糕点,特意学来的还愿谢礼样式呢。”她高兴地燃上两把香,递了一把给如玉。“小娘子这次顺利离开相府,可得好生感谢一番。”
    如玉嗯了一声,接过香,正襟跪上软垫,闭上眼祈求--
    神啊,请原谅小女。
    如果陆无双有孕之事与明日之事会遭到报应的话,小女也不悔。
    但求您让我看见陆无双的结局,再应验报应。
    还有宇文玨,他......
    如玉请罪完,又许了一个愿,将香交给晚画,虔诚地伏身叩首三拜。
    她拜完起身,这才发觉佛案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此人身上一件寻常的海青,胸前一大长串佛珠,面目慈祥,浑身散发著温和让人舒适的气息。
    如玉认不太清这张脸,却识得那串佛珠,那是当朝国师的象徵。
    “小施主。”国师微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国师?”如玉道:“小女先前似乎未曾见过国师您?”
    眼前这位国师便是老国师的嫡传弟子无道大师,如玉在第二世时曾见过他几次,但在原先这一世却是没见过的。
    “有的。”国师笑道:“镜湖落水之后,小施主曾来护国寺祈福,彼时我跟在老师身旁,远远见过小施主一面。”
    “原来如此。”如玉佩服道:“国师识人之能不凡,如玉竟不记得此事了。”
    “并非我识人之能好,而是小施主让人印象深刻。”
    如玉心头一凛。
    “见著小施主,总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彷佛冥冥之中与我有因果牵系似的。当今世上,只有两人给过我这种感觉。”
    如玉脱口道:“另一人可是宇文玨?”
    “不错。”
    如玉朝晚画道:“我想同国师说两句话。”
    晚画点头:“晚画正巧想去侧殿给滚滚点盏灯,晚点儿再回来寻小娘子。”她心底诧异,面上却不显。如玉与人谈事几乎不会将她遣走。
    如玉待到晚画进了侧殿,这才看向国师。
    她犹豫了下,低声问道:“国师,不知国师可曾听闻过重活过去之事......小女时有怀疑,这世间可是真实的?此时此刻我入眼所见,可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莫非小女早已归于尘土,当下的一切,不过是佛祖成全小女逝世前的执念,给小女的一场梦,好让小女了却心愿安心转世?”
    “眼见即为真,小施主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小女......是此间之人?”如玉继续问道:“可会再历经或回到它世?”
    “未知。”国师摇头道:“相爷数年前曾出手助我于我有恩,他身上有我的因果牵扯,测不透命数;小施主亦测不透命数,奇也哉,不知何处与我沾上了因果。小施主既来之,且安之。”
    如玉若有所思。“小女明白了。”
    “但有句话,小施主务必铭记。”国师淡道:“前世之因,此世之果;此世之因,来世之果。命数到头终有尽处,因果轮回,生世相生。但凡人来护国寺必有所求之事,小施主大可随心所欲,只行事当有个度,切莫过头。此世之因来世之果,来世或许在百年之后,或许便在下一刻。”
    如玉苦笑。“国师,小女又疑惑了。”
    即便国师如此言,她也不会放过陆无双。回到十五那年随著日子越渐久远报复的心思越来越缓,而今一朝清醒在被人捉奸在床的那一刻,新仇旧恨与这些年的屈辱不甘涌上心头,想将那些惨痛遭遇全数奉还的心思便强烈急迫了起来。
    要苦下一世再去苦吧,这一世有仇报仇,先过得坦然痛快了才好。
    不知怎地,如玉想起了李自在。
    国师只是微笑。
    他言尽于此,不多久有个小僧神色匆匆地过来找人,他便同如玉告辞与小僧一同离去了。
    如玉收拾了一下供品,去偏殿寻找替儿子点光明灯的晚画。
    护国寺有一个主殿,十馀个偏殿,偏殿依照庇荫与所求之事不同,有儿女、运势、姻缘、福康等等,当中以子女殿为最大。
    上午时分是护国寺最为清幽的时刻,不开放予一般百姓,此时子女殿中,除了晚画只有一对衣著华贵的小夫妻。
    那女子双手捧腹,瞧著已近临盆,男子一手撑著妻子后腰,另一手搀著她,两人艰难地从跪垫上起身。
    “宝宝会平安健康的。”那男子笑道:“瞧这趟折腾的,你就是思虑太重,成天担忧这担忧那的,我李家的孩子吃馊水都能长大。怀胎八月千里迢迢上京祈福,搞得我心惊胆战的,万幸没在路上蹦出来。”
    女子打了他一下。“神明面前说什么胡话呢!替孩子祈福说什么折腾,你这性子,要是孩子以后像了你,我真是没地儿哭去。”
    “像我才好呢!要是性子随了你,我才该头疼了,不知还要花多少钱出去呢。”男子哇哇叫道:“瞧瞧你那软烂性子,为了给你在柳家争一口气,让你能抬起头来,我可是不惜血本砸了万金呢。这回上京,柳家跟陆家又伸手讨钱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急著要银子呢。”
    “父亲他们贪得无厌,是怎样都吸不饱的血蛭,你别为了我逞一时之快,李家再富,那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辛苦挣来的,别再这般大手脚了。”
    “没事儿,瞧著,他们越需要银子,柳家就会越看重你,定要让你爹跟你那势力的继母眼巴巴地来求你、同你娘道歉。”男子豪迈道:“你夫君什么本事没有,就是钱多!”说完又满足叹道:“真想不到,我也有能说出这种欠揍话的一日。”上了贼船,要再下来岂是易事,官商相护,他也需要上头有人打点商路,柳家与陆家贪婪无度,但他已经被打上陆家标签了,要再转投靠别人更是困难,动辄得咎,可是这些话他却不便告诉小妻子。
    女子噗哧一笑。
    晚画在一旁听了,心中一凛,这岂不是小娘子才提起过的柳家小娘子与李家大当家李潇洒么?
    她大为振奋,装做镇定自然地悄悄靠近他们,侧耳细听两人谈话,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去主殿找小娘子还是跟紧李当家。
    正在晚画挣扎之时,如玉进来偏殿了。
    “晚画。”
    “如玉!”柳茵茵惊呼一声,欣喜地望著人。“如玉,是你么?”
    “茵茵?”
    如玉的目光落在眼前大腹便便的女子身上,而后扫过她身旁的男子,惊喜得无以复加。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这几日派人去寻柳茵茵与李潇洒未果,便想著先专注明日宫筵之事,没想到竟在护国寺碰见了人。
    “如玉!太好了!”柳茵茵挣脱李潇洒,朝如玉碎步跑来,看得李潇洒一阵心惊。
    “茵茵。”如玉赶紧扶住她。
    “天,真是你。”柳茵茵激动道:“我方才替你祈福时还想著要见见你,竟真遇上了!”她转头朝夫婿道:“这就是颜家小娘子,我老同你念叨的那位。”
    李潇洒笑著过来打招呼:“原来你就是同茵茵一起偷骂夫子,涂画过她长姊书册,跷课掏蜂蜜烤鱼吃的那个至交好友?”
    “正是。”如玉轻笑。原来她少时还做过那些孩子心性的事。那些快意的时光,真是久远到模糊了。
    “哎呀,说的什么跟什么!”柳茵茵又打了他一下。“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死德性。我一天能被他们兄弟两个气晕一百回。”
    如玉看著柳茵茵,虽是语带抱怨,那眼里流转的情意与光彩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在昏暗的偏殿里熠熠生辉。
    “茵茵,恭喜你,如今过得这般好,我真替你欢喜。”
    她也曾经想过要这么样一个人,那个人,不必权势滔天,不必富甲一方,不必惊才绝艳,不必风华无双,只要真心实意地待她好便足矣。
    “如玉。”柳茵茵心疼地看著她。“你也会的。”京城里对如玉的事众说纷纭,多有猜测,她虽不解内情,却大抵能猜出不好。
    “哎呀!”李潇洒忽然叫了一声。“颜姑娘,在下还有一个不成才的弟弟,近而立之年而未婚,人是不著调了点,说风就是雨的,唔,但是人傻钱多,看著他开心你就开心,看著他不开心你会更开心......你或可考虑一下。”说完便又被柳茵茵狠狠巴了一下脑门。
    “我那小叔品性挺好的。”柳茵茵赶忙笑道:“人也有为可靠,管著李家脂粉香薰那一块百来间铺子,与如玉倒是般配呢。就是性格......跟我夫君差不多,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李自在啊,如玉听得想笑,总觉得很可以想像他那不著调的模样呢。
    “一会儿?”
    “是呀,他惫懒不肯下车,在马车上睡著呢。”柳茵茵摇头:“说要一道来给侄子祈福,结果一看石子路就懒得走了,赖在车上休息,真是--”
    李潇洒哈哈大笑。“他这是躲著那些说亲的人呢。颜姑娘,我这弟弟可炙手可热得很,是浣南小姑娘们争相吵著嫁的夫婿人选呢。没想到来了雍京还是避不开议亲的人,李家客邸都要被人挤破了。”
    说罢又笑道:“都说他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俊美非凡,其实他相貌普通得很,也几百年前就生得那副模样了,同一张脸,以前啃咸菜米糠时没人觉得俊,上门求亲遭人嫌弃,现在披了件金缕衣,就俊美无俦神仙下凡了。”
    如玉失笑。
    其实李自在的外表还是可以的,他的气质胜过于容貌,与他相处会不自觉地被他举手投足所吸引,那种风华与相貌无关。
    柳茵茵一叹:“捧高踩低,这世道便是如此。”说罢话锋一转,顺势道:“如玉,你也莫要太过难受了,若有我能帮的,你定然要告诉我。从前我一无所有什么都帮不上,现在我有个好夫婿呢。李家家大业大,遇上困难总是能相帮一二的。”
    确实是有事想求,照沈秋娘说法,陆家在前太子与和亲王之事上伤了元气,这几年打通关节里外打点泰半仰仗雍京商会与李家的献金,如今遇上人柳茵茵还主动提起,真真是太好不过了。
    如玉道:“茵茵,谢谢你的这片心,或许,到时真要麻烦李家了呢。”
    李潇洒道:“茵茵当年幸得颜姑娘照拂才得以撑到出嫁,何言麻烦,若有需要,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玉看著李潇洒,感叹道:“柳家当年奚落瞧轻你,笑话你嫁给痴儿的那群小娘子,还有你那继母,可不知要悔成什么样了。”
    “可不是嘛。”李潇洒洋洋得意,“三生有幸嫁得你夫君我,你可得好好表现,把我看紧了,别让我跑了哪。哎呀!”
    柳茵茵收回了手。如玉才刚得了自由回颜家,情感不顺遂,她顾忌著怕刺激了她。“一天不打,上梁揭瓦。如玉,别理他,你拜完了么?要是拜完,咱们一块走吧。我也好介绍小叔给你见见。”
    如玉推辞道:“茵茵,我这两日还有要紧事赶著办,过几天再去寻你可好?”她是挺想见见这一世的李自在,但明日宫筵之事更加紧要,不容出错。
    “也好。我们在雍京酒楼,李家客邸人多杂乱,我有孕在身,索性包下整栋酒楼,图个清净。”
    两人交换了信物话别,如玉便急忙赶回颜家。
    藏锋此时已经在颜家候著她了。
    “小娘子,王宽和那已经打点好,他那并无可伪装的人,却主动寻来白片羽,羽林军统领相帮,白统领长子前年曾遗失过腰牌,明日便让陆奎顶替白统领长子入宫,至于事后清查,大可推卸到遗失的腰牌上头。”藏锋说完,补了句道:“据查,陆奎性子冲动,却是守诺之人,应当不会漏了口风坏了小娘子的计画。”
    “坏了也无妨,反正你是以相府护卫身分与他接触,传了出去便是宇文玨自导自演的无良休妻戏码了。”倒是这个主动相帮的白片羽是何人?“确认了陆无双明日会与宇文玨连袂出现?”
    藏锋肯定道:“是。这两日相府惯用的首饰铺子与制衣铺子都往里头送了新品进去,必是为了明日的宫筵无疑了。”
    “那便好。”如玉眯了眯眼。
    陆无双,希望你喜欢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
    第32章
    翌日。
    相府。
    “夫人,这小产的补汤趁早喝了, 万一凉了, 要再热就折腾了。”说话的婢女虽不算无礼,眼神中却带著一丝讥讽。
    “谁小产了!全都给我滚!换一批人来!”陆无双天色方亮便起来打扮好了, 她这几日过得稍微好了一些,从宗祠被放了出来, 老管事早晚过来嘘寒问暖, 两名大夫轮流照看著她,今日也有人过来随身侍候了, 只是她惯用的几名婢女全都被换下了,现在在跟前的几个那日全都看过她的笑话, 其中一个在她被打时还帮谢璃压著她。
    “尤其是你个小贱人,立刻给我滚!”她抓起一旁的药膳盅便朝面前的婢女砸去--
    碰!
    谢璃一进来, 便险些被砸到脚, 药盅在她面前地上碎开,一个大碎片砸到她膝上,划破了裙角。
    “一大清早又在发甚么疯癫?”谢璃怒道:“百尺开外都能听到你的鬼叫, 还嫌败坏相府名声坏得不够么!”她这几日过得也糟心, 陆无双小产, 大夫直言是那日挨打所致,她虽自觉无错, 但隐隐听见人在私议相府出了个恶婆母,委实窝火。那来路不明的小贱种,难不成还想宇文家养著么!
    “你个老虔婆!吠什么吠, 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没见宇文玨这几日都把我奉为上宾供著了么!可惜晚了,哈,他居然忘了秋猎过后会有皇宴,走著瞧吧,等今日我见到了我爹,你,还有千刀万剐的宇文玨,你们全部都逃不掉!捂不热的臭石子,我也不稀罕捂了!”到现在后背还在剧烈发疼,陆无双想也不想便拿了药盅的底盘狠狠朝谢璃当头砸去,“休想让我放过你!到时你便是跪在我面前认错求饶我都不会饶过你跟宇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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