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舍得与她分开。
    杨广喉咙微动,掌心在她脖颈上摩挲着,眷念无比,拥着她往前一步,把她压在后头的松木上,低头缱缱绻绻的吻她,好一会儿才贴着她低声道,“熬过这一阵,以后不会了。”待他有一日心想事成,她必定得入他怀才得安眠,他去再远,事情再忙,晚上也得给她暖被窝,暖身体的。
    她要的东西,他恰好会有……
    杨广拥着怀里的人,隐隐觉得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她成为他的妻子,命中注定的。
    毕竟还在荒郊野外,这样实在是孟浪了些,贺盾脸热得发烫,推了推他道,“阿摩,快去罢,玄感他们都等急了。”
    杨广应了,他便是远去长安,她每日做什么他都知道,江都城里的事也都安排妥当了,她只消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便可,只他这一去,多则几月,还没走,便开始想念了。
    杨广手臂不住收紧,看妻子脸色绯红,眸光莹润晨光里实在漂亮,脱口道,“阿月你乖乖在江都待着,回来我给你做饭吃。”
    这可真是。
    贺盾虽不好口腹之欲,但还是点了好几次头,眉开眼笑道,“我等着你。”
    杨广话出口不好反口,本是心有懊恼,转念一想又不觉有什么难的,除了阿月,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杨广又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扬眉笑道,“等我。”
    贺盾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红得不行,点点头,给他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牵住马,催促道,“阿摩,我给你牵着马,快上马罢。”他两个来的最早,也最磨蹭,黏黏腻腻的。
    杨广笑了一声,听那边铭心咳咳咳的提醒他该走了,知道再耽搁不得,只好启程了。
    除了江南的稻米赋税,杨广还带着智顗大师奉上来的玉泉伽蓝图和万春树皮袈[裟,另有智顗大师亲手译制的经书十五部,一并献给皇帝。
    对于痴迷佛事的皇帝来说,这份礼物不可谓不贴心了。
    送给太子杨勇的诗集文书也很可观。
    诸位弟弟们都有礼物,杨坚本就喜好宴请群臣,这时候龙心大悦,便在大兴宫赐宴群臣,给晋王杨广接风洗尘。
    独孤伽罗对二儿子的喜爱之情,从宴会的规模和精细程度上便能看出来了。
    宴会自是君臣得宜,气氛热烈,杨坚兴致很高。
    泰山脚下兖州刺史薛胄撰写《封禅图》及《古封禅仪》上呈天听。
    奏本被高高举过头顶,薛胄在杨坚独孤伽罗面前拜倒,高声道,“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当登封告禅,帝王盛烈!”
    在一侧痛饮美酒的陈叔宝抚掌大笑,起身行礼,当即赋诗一首。
    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登封书!
    太子杨勇先叫了声好,他与陈叔宝在诗文女色上脾性相投,这些年还有些来往,好友赋诗,岂有不捧场的道理。
    杨坚谦让不许,于是百官要求封禅的浪潮一层叠过一层。
    先有国库布帛堆放不下,杨坚免除三州赋税徭役的盛景在,后有仁寿宫落成,现有江南五谷丰登。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召显着盛世太平,朝堂上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自秦始皇泰山封禅,哪一个帝王不渴望能在泰山祭天拜地。
    只有不敢的,不应当的,蠢蠢欲动却心存顾虑的。
    没有不想的。
    皇帝显然是最后一种了。
    杨广面上温和的笑自宴会起便没下去过。
    封禅者,高厚之谓也,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增泰山之高以报天地,天命所诏。
    杨广待臣子们都说够了,便起身出列,掀袍在大兴宫正中央跪拜叩请,“儿臣固请父亲登顶封禅!”
    由杨广出头,率领文武百官抗表固请,再三陈请,皇帝答应东巡,祭祀泰山。
    太子杨勇镇守长安,皇帝任晋王杨广领武侯大将军,主政泰山祭祀大礼,虽凡事均有皇帝过目钦定,但人在长安,能做的事便多了。
    宫宴过后杨广与杨素书房议事。
    杨素呷了口茶道,“经此一役,天下百姓知晋王杨广者十之八[九,提起太子,反倒没什么好印象了。”
    太子这一年来放浪形骸,皇帝皇后越见不满,已经暗中派人盯着东宫,察察太子的行为得失。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彻底失势,只差最后的重击了,只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高熲、苏威、虞庆则还占着朝堂的半壁江山。
    提及高颎等人,杨素面上亦有凝重之色,压低声音道,“高熲此人有王佐之才不消说,为人还十分谦让圆滑,懂得放权、避让,又摸得透圣心,私德上都没什么特别能让人拿捏的,这些年来得皇上重用信任,想扳倒他,实在找不到缺口。”
    杨广点头,“上次仁寿宫的事如何了?”
    杨素回道,“皇上让高熲去巡查验收,高熲回去只说太过奢华富丽,皇上果然大怒,要问罪于我,幸得同僚提点,请了皇后说情……”
    杨素说着摇了摇头,接着道,“有皇后在,皇上消了气,反倒觉得我是孝心了,至于高熲,皇后虽有些怨言,但恩宠亦如从前,没有丝毫损伤。”
    找不到由头,便只好先搁一搁。
    等一等,总能等得到机会。
    杨广点头应了,起身道,“泰山祭祀依照古礼,这件事出不得差错,好好准备东巡,旁的事先放一放也可。”
    杨素也知轻重缓急,领命了。
    第114章 但还是想试一试
    天下承平,民生安定。
    杨坚兴致一起,颁布诏令命尚书省在邙山为北齐、陈、后梁修建宗祠,着北齐高仁宗、后梁萧琮、陈朝陈叔宝按时给各自的宗祠祭祀供养,所需一应器物皆由朝廷供给。
    北齐、陈、梁皇族宗室因为亡国降俘,灭国即已经绝了宗祀,杨坚诏令一出,一众人无不感激涕零,歌功颂德之声更甚,朝上朝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百官随皇帝东巡泰山,杨广没闲着,但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高熲是硬茬,苏威也多得皇帝宠信重用,当年朋党之事牵扯出百余人,不过与石沉大海没什么分别,并没有真正动摇到根基。
    苏威被罢官后,没多久便被皇帝重新启用了,年前皇帝恢复了苏威邳国公的爵位,任职纳言,荣宠依旧。
    这一次也一样,苏威随天子东巡前往泰山封禅,途中虽是因大不敬罪罢官除爵,但杨坚只怒一时,离不开苏威,很快又复用了。
    杨坚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十几年来勤俭节约的习惯和脾性还有余威,泰山之行便没照杨广的预计,一切从简,直接影响了泰山封禅的规模和仪制,一整个祭祀下来,并没有出现万人呼和朝拜天地的场景,对上泰山封禅四个字,难免失了庄严隆重。
    杨广也不耽搁,回程长安的时候陪了皇帝皇后几日,未多留,找了个时机便提出要回扬州了。
    独孤伽罗上了年纪,越发的希望有喜欢的儿孙能在跟前,听儿子提了回扬州的事,便出言挽留,“再过一月便是你的生辰,阿摩不若留在长安,让你父皇为你操持生辰,这么多年,杨勇的生辰许多次,你在外征战镇守,辛苦奔波,反倒没享过什么福。”
    杨坚也颔首挽留,江南试种出了新的稻米,许多适宜的地州跟着一起受惠,来年粮仓必定越加富足,杨坚封禅过后连日来心情都不错,这一月来杖责人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杨广温声笑道,“儿臣自是盼着日日在母后身边尽孝,奈何江南政务耽误不得,月前儿臣给智顗大师去信,这几日有了应答,大师已经答应顺流东下,重履江淮,儿臣身为大弟子,当躬身相迎,这件事关乎江南维稳,耽误不得。”
    杨坚听完赞许道,“该当如此,生辰宴朕记下了,它日有机会,再给你大办不迟。”
    杨广也未推迟,笑应了,旋即随独孤伽罗一道去云阳宫看杨昭,在云阳宫里挨了半日,径直出宫,启程回江南了。
    恰逢高熲入宫回禀政务,年前党项羌族入侵会州,杨坚调发陇西的官兵镇压讨伐,收服了一部人党项人,谈不上多大的战役,但总算是没出乱子。
    杨坚这几月来心神不宁,听外头石海来回禀晋王已经启程,恰逢高熲在,便问道,“有神迹昭示晋阳杨广将拥有天下,高熲,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自杨坚召相士来和入宫相面之后,杨坚与皇后之外的人谈论这件事还是头一次,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反倒如同搬走了一颗压在心口的巨石一般,长长吐了口气便轻松许多,他派人暗中观察东宫的动向和太子的行径,长子无状的言行,放浪的恶习,累积成山,有这样一位储君,他接手这江山基业,愤怒失望之余,亦是越见不安,如坐针毡。
    杨坚说完紧盯着高熲,高熲心下大骇,当即叩首行礼,“长幼有序,太子勇为长子,晋王为次,岂可废乎!”
    废嗣不是小事,自是需要肱骨大臣的认可和商定。
    高熲话里的意思,也正是杨坚长年来游移不定的原因,这时候听高熲说的斩钉截铁,便暂且将废嗣的念头硬压了下去,摆手示意高熲下去了。
    高熲背后都是汗湿,躬身退出了宫殿,回了府在书房里坐了半日,派人打听了太子的行踪。
    杨勇行事张扬,打听这些不是难事,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来回禀太子正在明楼宴请云定兴等人,高颎苦笑一声,换下了朝服,也不带人,自己出府往明楼去了。
    高熲素有神威,再加上身份是杨勇的外家,加之高熲性子严正,不似云定兴那般能与人嬉笑玩乐,杨勇对这位岳父大人就十分的敬而远之,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下人在外头守着,房间在走廊的最里头,清净无人。
    高熲给杨勇行礼,看太子一身华服,想起方才路遇一身素服的晋王杨广,心里无奈,亦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开门见山道,“臣先前便提醒过殿下,晋王广心怀异志,如今殿下还如先前一般念想么?”
    往常有人这般说,杨勇权当是宵小之人恶语中伤弟弟,挑拨他兄弟二人的情谊,如今也是一样的。
    杨勇敬高熲是长辈,这才压住了火气,只脸色却是控制不住沉了下来,“这话杨勇只当没听过,外父勿要再说了。”
    高熲还欲再言,杨勇虽是尊敬他,但这等事并非小事,揪着不放他也很不高兴,不悦道,“仆射莫不是要学张宾卢贲之流,在我和二弟身上做文章,以谋求私利不成?”
    杨勇心有不愤。
    高熲观他神色,便不得不佩服晋王的手段。
    这些年杨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态度温和有礼,与东宫年年有礼,每至礼,必然让人称心如意,自江都回朝,哪一次也没忘了主动相请兄弟叙情叙旧,倍感关切,言行举止完美得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让太子信任之极。
    偏生太子此人有些痴性,若说傻,还时时能兄友弟恭,说不傻,又实在太相信血脉亲情,对亲人朋友掏心掏肺。
    血脉亲情若靠得住,方才皇帝便不会问出那句翻覆伦常的话来了。
    高熲看着面前年岁已然不小的年轻人,心知完矣,苦笑道,“我位居丞相,官路已经到头了,还能谋求什么私利。”
    杨勇一噎,觉得高熲言之有理,语塞了半响,仔细想了想,脱口问,“我听闻你对阿月有些心思,这些年嗜爱暖玉,莫不是为的阿月?为阿月,倒也说得过去。”
    饶是高熲身经百战沉稳有度,这时候听了杨勇这般无端揣测,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操心这件事,一来为的伦常正统,二来他当年灭陈、平叛江南皆与晋王共事过,对晋王广比旁人多了几分了解,杨广此人才华横溢,能力手腕在昆弟里无人能及,但为人太过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险矫饰,不是端方君子。
    有才无德是为害才,杨广无人君风仪,在他看来,还是太子仁善些,纵有些瑕疵,但有良臣辅佐,做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
    高熲没有立即反驳,杨勇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警告道,“阿月虽是好,不过大人你还是收收心比较好,阿摩对阿月,那真是当眼珠子护着的,你甭想打她的主意,便是想一想都不成,再者大人你年长这么多,横竖阿月瞧不上你的,费心也是白费心,你若打着欺负阿月的念头,我也顾不上你是我外家,头一个让父皇办了你。”
    “…………”高熲见年轻人看着他煞有介事,说话直楞是个十足十的棒槌,一口气憋在心里,很想就此罢手拂袖离去。
    偌大个京师,权贵之家多不甚数,杨勇这样傻儿子也算独树一帜,甭说是当世,翻遍史书也难寻出这么一个来,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晋王杨广一颗千窍玲珑心,杨勇与之同父同母,这差别实在太大了些。
    高熲直言道,“方才老臣进宫与皇上议事,皇上已经有废太子的意图了。”
    杨勇一呆,脸上都是狐疑不信。
    高熲看着,半响将皇帝的原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太子便是不信,也收敛些行径,云定兴品行不端,沉于奇技淫巧,不足成事,太子当多与些真才实学的君子来往才是。”
    杨勇英俊的脸上有惶恐有震惊不信,还有些愤怒,似是被父亲的话砸晕了,犹如受了晴天霹雳一般,高大的
    高熲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了两分希望,这一年来晋王杨广结交朝臣,虽是礼贤下士声名鹤起,但也十分瞩目,太子不是蠢,拨开这层迷雾,很快便能看清楚晋王的真面目。
    高熲把晋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理了一遍,末尾拜道,“老臣言尽于此,殿下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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