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侯没让他起来,钱景亮就一直没起来。
    好半天,屋里就这样没人说话,一直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像是妇人发出的,泾阳侯又停顿了一会儿,示意了一下郑卓煜。
    郑卓煜有点不情愿,站起身过来将钱景亮扶了起来。
    钱景亮脸上带着笑,只是笑容有些发苦,虽然坐下了,但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嗫嚅着说不出来什么话。
    泾阳侯看他如此,又来了气,声音中带着些气:“钱将军求见到底有何事?”
    钱景亮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就好像是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实在上不来气。
    泾阳侯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脸色变了,怒气已经升到了脸上。
    里屋坐着的侯爷夫人眼看着侯爷要发怒了,若是发怒必然是将事情又给说僵了,不由得着急,一着急就咳嗽起来,想想不行,还是要自己出来说,于是咳嗽着出来了。
    钱景亮一看侯爷夫人出来了,慌忙的起身又跪了下去。
    侯爷夫人态度就好多了,过来亲自将他搀扶了起来,顺便的白了侯爷一眼,让钱景亮坐下,看着他笑道:“钱将军,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钱景亮讪讪的:“是……是。”平常油嘴滑舌的很,这会儿倒看着像是笨嘴拙腮的话都不会说了。
    侯爷夫人看了看侯爷,见侯爷确实也不想和他多说的样子,便道:“钱将军,说起来其实都是熟人,以前的种种,各人都清楚,我也不用多说了。现在,你们的事……”
    钱景亮忙道:“全凭侯爷和侯爷夫人做主。我家这边……父母亲早不在了,没有长辈,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所以侯爷和侯爷夫人能做主安排,我一定全数照办,不敢有丝毫怠慢。”
    侯爷夫人一听,这就很好啊,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好,这就好。”说着看了看侯爷和儿子,那两人似乎都不太高兴,脸上也没个笑容,侯爷夫人就不管了,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我们就安排了。”
    钱景亮点头,恭敬的道:“是。”
    ……
    朝上下来,皇上去洗了手脸,换了家常的衣裳,来到产房,见楚恪宁坐在床上,孩子正好大哭起来,她侧身准备把床里的孩子抱出来。
    韩耀庭忙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转身给了过来的奶娘,他将帐子挂了起来。
    楚恪宁仰头看着韩耀庭道:“我听下人说,昨晚上已经半夜了,皇太后叫皇上过去?什么事啊?”
    她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明白了的。韩耀庭想了想,便实话实说了,坐在床边笑道:“因为听人说我进了产房,特别生气,因此叫去训斥朕。然后我就说,朕是真龙天子,凡间的厄运邪气岂能伤的到朕?遇到了朕,邪气都会躲避于阴暗角落之中不敢游荡于光天化日之下!然后母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没说完,楚恪宁已经笑弯了腰。
    韩耀庭笑着忙探身伸手将她抱住了,这一下能搂紧了,便搂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觉着她不笑了,轻轻的在自己背上婆娑着,韩耀庭侧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道:“辛苦了,娘子。”
    松开了,楚恪宁抿着嘴笑了一会儿,又问:“然后呢?”
    韩耀庭知道她问的什么,道:“昨天太晚了,母后看起来也有些累,就没再谈其他的,我是想今天过去好好谈谈的。下午也不见大臣了。”
    然后道:“对了,今天宣布了大赦天下,依然是赦免女人。我看成渝念完了圣旨,那些大臣们都呆若木鸡的,半天没人说话。”
    楚恪宁又给逗得笑个不住。
    甜豆端着托盘进来了,韩耀庭见状叫端过来自己给喂。端过来却看见是一碗鸡蛋汤而已,顿时惊讶的问:“这么清淡?”
    楚恪宁道:“第一餐是要清淡流质,明天才能吃主食。”
    韩耀庭恍然,便一勺一勺给她喂。边喂边道:“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馥蘅,香气馥,蘅芷的蘅,如何?”
    楚恪宁念了两边,笑着点头:“好啊,很好听。”又道:“给起个小名儿吧?小时候好叫一点。”
    “好啊,就叫馥姐儿。”韩耀庭道。
    将楚恪宁一下子逗笑了,富姐儿?倒是挺贴切的:“不好,小名儿不是要取得贫贱一些吗?这样好养活,就叫……”想了想,道:“就叫胖妞儿。”
    这一下轮到韩耀庭被逗得‘噗嗤’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咱家妞儿不胖啊。”
    “所以这是我的希望啊。”楚恪宁还理直气壮。
    韩耀庭想了想,又念了两遍,觉着倒是挺好听的,好笑的道:“怎么越念越觉着顺耳好听啊?”对她笑:“好,那就叫胖妞儿吧。”
    皇后抿着嘴笑。
    等宫女嬷嬷们知道了,她们的小公主叫胖妞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蛮精彩的。
    夫妻又说了一会儿话,韩耀庭扶她躺下睡了,孩子也早吃饱睡着,抱过来放在了床里面,他这才出来。
    因为已经过了午时了,料想皇太后那边也吃过饭了,韩耀庭便简单吃了点,准备去慈宁宫。
    才从正殿出来,就看见毛豆从侧院过来了,韩耀庭站下了问:“皇后醒了?”
    毛豆忙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睡着。是因为有外面的嬷嬷传话进来,说好些命妇进宫了,过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贺喜,有些还去慈宁宫那边了。”
    韩耀庭便道:“叫人在坤宁宫和慈宁宫外面挡一下,让她们在外面磕头就行了。”
    毛豆蹲身正要去吩咐,皇上一下想起来一件事,道:“你叫别人去吩咐,你过来。”
    毛豆忙让另一个宫女去外面说一下,她过来福身道:“皇上。”
    韩耀庭想了想,道:“皇太后身边的莫氏来了之后对皇后可曾有怠慢?做过哪些事情?”
    这可真是问着人了,毛豆正一脑门子的意见呢!一开始还有点怯怯:“太后娘娘……”
    “不要管太后,朕问你莫氏做过哪些事情?”
    毛豆就不管了,开始说起来:“莫氏总用言语排挤皇后娘娘,只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磕头行礼了,之后就再没主动磕头行礼,皇后娘娘去皇太后那边,给皇太后磕头,所有人都跪下,独独她站在一边,虽然躬着身子,但到底觉着她多么的特别。”
    虽然听着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皇上还是耐着性子听着小丫头说。
    第245章
    “因为正旦祭祀的事,皇后得去跟太后解释,谁知道皇后才说了一句话,莫氏就敢打断了娘娘的,插嘴质问。皇太后还和她一起质问皇后娘娘。”
    毛豆说着眼圈都红了:“娘娘当时问莫氏是什么身份,当着皇太后的面,莫氏马上就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这就跪下了,又是磕头又是哭诉,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实皇后娘娘就只说了一句而已!她每每都是如此,皇后都当面说过,她这样就是用言语排挤皇后娘娘……”
    毛豆越说越生气:“皇太后因为生气去了法华寺,皇后娘娘去请安,挺着大肚子从那么高的台阶上爬上去,结果没几个人迎,莫氏和那个苏嬷嬷也是胆子太大了,完全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皇后到了太后门口,苏嬷嬷倒出来拦着,说太后在睡觉,皇后只能等着,等了半天莫氏又出来,之后又是苏嬷嬷出来,拿了本用麝墨写的书害皇后娘娘!娘娘那天到底也没见到皇太后……”
    说到这里气呼呼的:“我们都知道,跟着太后来的人,私底下都叫莫氏为侧妃娘娘。在后宫都敢偷着叫什么侧妃娘娘……”
    气的撅着嘴。
    “麝墨的事情,娘娘是怎么查的?”韩耀庭问道。
    毛豆就将如何查出来的详细说了一遍。
    韩耀庭记住了经过,母后若是不信,还得当面查验。又问那本书现在何处,毛豆说香豆收好了,就放在坤宁宫另一个房间的盒子里,皇上就道:“去拿来,连着盒子一起拿到慈宁宫去。”
    一顿又问道:“还有什么吗?”
    毛豆摇头:“没有了。”
    韩耀庭道:“知道了,拿了书去慈宁宫吧。”背着手从坤宁宫的后门出来,往慈宁宫而来。
    听着好像都是些小事,而且根本无足轻重。不过显然是比较恶心人的,尤其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一些小的举动,必然让楚恪宁很难受,认真计较吧,事情太小计较就好像她太小气了,但若是不计较,又丢了皇后的体面。
    插嘴质问,这显然是因为莫氏知道母后和她一样的想法,一样想要质问皇后,所以她抢着做了,这样既能让皇太后给她撑腰,也能压了皇后一头。
    所以莫氏这个女人确实胆大如此了,用一种软手段欺负皇后了。最可恨的是,她欺负了皇后,皇后却还没办法和别人说,便是和自己这个丈夫都没办法学说,因为事情太小了,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怎么说?怎么说似乎都有她过于计较之嫌。
    因此皇后被欺负了都没法说。
    可恶的女人!
    正是因为那些小手段得逞了,看到皇后生气也没有办法,于是这些人胆子才大了起来,敢算计皇后腹中的孩子。
    韩耀庭心里怒着,走进了慈宁宫。
    皇太后原本在院中闲转着,听见禀报说皇上过来了,便进屋等着,心里也清楚,此事早晚要说清楚。
    韩耀庭进来,行礼坐下,道:“母后,昨晚上没睡好吧?午时不睡午觉了吗?”
    皇太后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平常睡得,今天知道皇帝会过来,专门等着。”想了想又道:“有些事情是要说开了。”
    韩耀庭点点头,道:“母后,您之前很喜欢恪宁的,她……”
    皇太后摆手:“我以前是如何的,我当然清楚,不用你在多说。”说着她转头:“你们都出去。”
    屋里原本有几个宫女和嬷嬷的,听了忙躬身全都退了出去。
    皇太后看着韩耀庭道:“让皇后辅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皇后是女人,你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吗?即便是她过来说什么没有合适的人,她只是帮你看着江山而已,可是她做了多少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韩耀庭愣了,道:“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儿子确实是因为找不到合适且相信的人,皇后辅政做了什么?儿子这几天并没有看出来不合适的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帮着朕解决了一些难题。”
    皇太后冷笑:“你当然是看不出来,当然会说她能干,只要是牵扯她的事情,你连听都不用听,心已经偏向了她那边。”
    韩耀庭皱眉:“娘,如果是平常说话,说些负气的也无所谓,可今天不同,您对恪宁那般的反感,到底什么缘由既然要说清楚,就必须说明白。任何话都要有凭据,只说感觉当然不行,各人感觉都不同,若恪宁也和儿子闹,说不管任何事只要牵扯母亲,儿子就偏了母亲这边,儿子怎么说?话永远都说不清楚了。”
    皇太后很恼怒。
    但韩耀庭很清楚,母亲是讲道理的人,这话说出来给别的母亲听,也许就闹起来了,但母亲不会。
    确实,皇太后很生气,但确实没有继续说负气的话。
    韩耀庭道:“那咱们就一件一件的说。辅政和正旦祭祀的事情,恪宁已经和您解释过了,那也是儿子的意思。还有就是……”他看着皇太后:“纳后宫?惠善贤妃生孩子的时候,将您这边的苏嬷嬷给从产房拎了出来?”
    皇太后脸一下子通红,道:“好,你要说,那就说。先皇的孩子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个道理还用的着别人跟你多说?以后不管是谁对皇帝不满了,去找这个孩子,拱出来就是一个直接可以借用的正当名义来实施造反之事!皇帝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妇人之仁?”
    韩耀庭点头:“母亲怀疑是恪宁吹了枕头风?母亲不想想,这件事上,她和母亲的立场是相同的,都是儿子至亲的人,她和您一样担心这个孩子以后被人利用,所有的这些,她想得到。”
    看着皇太后道:“所以,这件事必然是儿子的决定,儿子确定要如此做,且有这样做的理由,您的儿媳妇才能坚决的站在儿子这边。因为儿子不在,您让苏嬷嬷去产房的时候,您的儿媳妇才不得不出头,冒着得罪您的危险也要将苏嬷嬷拎出来,以保证儿子的决定不被破坏。”
    皇太后皱着眉头黑着脸:“现在当然如此,不管哀家质问什么,你都会承担过去,说是你的决定。”
    韩耀庭冷笑了起来:“此事原本就是朕的决定,先皇的孩子是去是留,怕是谁都不能替朕做这个决定。”
    他的态度也强硬且冰冷了起来。
    韩耀庭的性格一直都是如此,虽然孝顺,但并不是什么事都听母亲的。而皇太后的性格比较软弱,正经世族出身,从小学的三从四德,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一些大事以前就是听儿子的。所以,态度上韩耀庭一旦强硬起来,皇太后也没办法。
    听了他的话,皇太后沉默了半天,才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决定?”
    韩耀庭当然还是要解释清楚,今天就是来谈开的,所有该说的都得说清楚,道:“先皇临死之前再三要求朕留下他的遗腹子,朕也不止一次答应了先皇。这是朕的承诺,朕既然登基为皇,说出去的话是要算数的。”
    就这么简单。
    越是这样简单,反倒越真实。皇太后嘴巴动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什么疑问。过了一会儿,才道:“皇上如此决定,同什么人商量过?”
    韩耀庭道:“母后到底想牵扯上谁?”
    皇太后就不说话了。
    韩耀庭道:“还有什么?纳妃的事?”母后不说,他就一件件的说,到底对楚恪宁有多少的不满,全都说出来。
    皇太后动了动嘴唇,又想了一下冷笑着道:“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哀家对皇后的不满,所有的事由皇帝都会接过去,说是你的决定,你的判断,哀家难道还能对自己的儿子不满吗?就算是不满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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