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朝前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人在水中拼命的游动,离得实在太远,看不清晰。水中之人,就在沙洲附近,而过了沙洲,便是任方的地界,而今遍布晋夷兵。
    “还有敌船,好像在追他!”有眼尖的人,已经瞧见从芦苇丛里荡出一条船,跟随水中之人。
    “肯定是从任方逃出来的人!”
    “哇,那船要过来了,我们快跑吧。”
    众人惊慌,神色仓皇,在船上的将船往岸上划,在水里的拼命往岸边游。风夕的小渔船上有两位女伴,女伴们恐慌划桨想逃,风夕立在船尾,看着水中人越游越慢,他似乎快游不动了。跟随在他身后的船,时不时射出弓箭,很是危急。
    “小夕?”女伴们见她一动不动,连忙唤她。风夕回头对女伴说:“你们快去喊战船,我去救他!”
    在女伴的惊呼声中,风夕一头扎进水里,迅速向前游。她游得如此之快,仿佛化身为一条大鱼,如此轻快,如此流畅。风家的孩子们水性奇佳,在虞城鲜有人能匹敌。
    风夕游到男子身边,她单手抓住他的腰,她甩动胳膊大力游动,他们身后弓箭追逐。男子的体力不济,游得勉强,他似乎受伤了,水里有血腥气。风夕顾不上检查他,她拉着他一头扎进水里,躲避弓箭。
    船上的弓手失去目标,他们扫视四周,似有迟疑。再向前,便是虞人的地盘,他们在掂量自己一艘小船的分量。风夕带着男子从水里冒出头,弓箭仍旧飞射,不过距离太远,无济于事。
    拖着一个死沉的人游泳,风夕咬牙坚持,意志坚定,始终没有将他抛弃。为她所救的男子,虚脱疲乏,他的手臂无力地划水,如果不是风夕拽住他,他只怕要像块石头一样,死沉入水中。
    风夕望向还有一段距离的岸边,她竭力游动,她朝岸边观看的人们挥手求救。此时,已有渔船划向前,过去接他们。风夕在水里浮沉,她精疲力尽,但很冷静,她死死搂住身边人的腰,以免他溺毙。
    渔船靠近,在众人的协助下,男子被拖上船。风夕随后爬上船,过去打量自己救上来的人。风夕发现他是位任方打扮的年轻男子,衣着华美,好像还是个贵族。
    上船后,男子呛出几口水,因虚弱而处于半昏迷状态。风夕检查男子身上的伤口,发现他小腿上有一处旧伤,还未愈合。这人倒也是顽强,然而他是怎么从任水游过来的呢?
    **
    任昉醒来时,他人躺在风家的屋中。他浑身暖和,盖着被子烤着火,身边还守着一位貌美女子。有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掉了,这是死后见到的情景,因为太美好。
    眼前的女子见他醒来,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凑过来看一下。任方开口问道:“这里是?”
    风夕回道:“这里是虞城。”
    “虞城……”任昉努力回想,自己怎么到虞城来了。他想起他在一个夜晚,趁着看守的士兵疏忽逃走,他还偷得一条停泊的小船。他驾船逃离,向南划水一个晚上。天亮时,追兵赶来,他的小船漏水,最后只得弃船。他拼命游泳,体力不济,本以为必死,不想被人救起。
    “多谢你救我性命!我是任方牧正长子任昉,日后必有重谢。”任昉以躺着的姿势,向风夕拱手,以示谢意。
    “你是牧正的儿子?”风夕很惊讶,她听哥哥风川提过这么个人。风川有时去角山,夜里不便回来,就在牧正家宿下,任昉会招待他?
    “你认识我?”
    “我兄长认识你,他是风川。”
    “原来你就是风川的妹妹啊,你兄长在吗?”
    “他不在虞城,他跟戍北公子去和晋夷兵打仗。”
    “我有事得见虞君。”任方像似想起什么,急忙起身,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他低头一看,又默默将被子拉上,他镇静问:“我的衣服呢?”
    风夕这时脸微微红了,她小声说:“都湿了,晾在院子里。”她起身朝一口衣箱走去,“我兄长的旧衣服,你应该可以穿。”
    风家是渔家,自然不像任昉家那般富裕,风夕给他的是这里补一块,那里补一块的破衣裳。任昉匆匆穿上,爬出被子,扶着墙走,他脚上有伤。
    “我我……我扶你过去。”风夕涨红脸,不过她说出话时,人已将任昉扶住。牧正这个儿子,风夕是第一次逢面,但又觉得非常熟悉,因为兄长多次跟她提过此人。风川对任昉都是夸赞的言语,说此人不拘小节,不因他人贫贱而无礼,待人真诚又义气。
    家中男丁都去南洹打仗了,风夕只得负责搀扶任昉,带他前去宫城。
    在宫城里,任昉跟虞君说姒昊已经称王,而且姒昊的大军正在接近角山——他为晋矢乌囚禁时,偷听得知。任昉本想请求虞君发兵支援角山,来到虞地,才知道虞方也自身难保。
    虞君想留任昉在宫城中养伤,任昉说他这点伤不要紧,他父亲和妹妹还在晋夷手中,他无心养伤。任昉一瘸一拐走出宫城,见风夕还站在宫城门外,像似在等他。任昉对风夕点了下头,风夕走过来说:“要我扶你吗?”任昉道谢,将手臂伸出,让风夕挽住。
    别看风夕长得清秀,她力气不小,搀得动任昉。
    若是没有这样的力气,还有过人的勇气,她又怎么可能在箭雨下,在河水中救得任昉。
    **
    姒昊的大军逼近角山,连续好几次战斗,晋矢乌都没在他那里尝到甜头。连胜的晋夷军,自从姒昊率领军队前来,吃了好几场败仗。此时晋矢乌已经意识到,他在任地的大势已去。
    让晋矢乌退兵离开钺关,他自然是不甘心,他还没打算走。他从进攻变为防守,此时的他在防守角山,抵挡姒昊的进掠。
    角山对姒昊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角山战场,姒昊像个猎人,而晋矢乌是猎物。
    姒昊占下角山以东的土地,率军进入狗尾滩。狗尾滩的居民纷纷出来犒军,在欢迎的人群里,姒昊认出扈叟和他女婿姚营。
    扈叟还活着,这么些年过去,他并没有逝去。老而弥坚,精神矍铄。经由扈叟口中,姒昊才知道牧正父子被俘,角山营地的事臣任铭战死。
    跟随在姒昊身边的虞苏,听得牧正父子在晋夷手里,连忙问:“牧正有一个女儿,她还活着吗?”牧正对姒昊有着莫大的恩情,姒昊必然要解救他一家。
    “她还活着,躲在我家里。”姚营回道。
    姒昊和虞苏前往扈叟家中,果然见到任葭,她正在厨房里,帮扈叟女儿做饭。姚营将任葭唤出,她见到虞苏,又高兴又伤心,抹着泪水述说她逃亡的事。
    晋矢乌在一个凌晨,出其不意攻下钺关,晋夷大军如潮涌向角山。消息传到牧正家,牧正和任昉率领奴仆,披甲应战。他们出征前,将任葭放在马车上,让小奴荚送她去狗尾滩找扈叟。
    扈叟果然将任葭收留,并且隐匿她身份,所以父兄都成为阶下囚,她安然无事。
    “葭,我们会设法救出你父兄,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姒昊安抚任葭,虽然以前他和任葭没有多深的交情。
    任葭抓住虞苏的手不放,她眼里噙泪。虞苏帮她揩泪,温语:“葭,我们救出你父兄,就来接你。”任葭的心智像个孩子,总是无忧无虑。像她这样的女子,她的泪水,让虞苏动容。
    “小苏,说好了哦。”
    “说好了。”
    任葭放开开虞苏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在扈叟家中,姒昊问姚营可有办法躲避晋夷军,驾船渡过任水,联络虞城。姚营说这事不难,他能完成。他熟悉水路,从狗尾滩行船,半道上躲避晋夷水军巡逻就行。
    隔日,姚营就带领五六位狗尾滩的渔民,驾一艘渔船出发。他携带姒昊的口信,前往虞地。
    姒昊率兵离开狗尾滩,到角山营地和任嘉汇合。两人探查敌情,为大战做准备,同时等候姚营消息。自从来到任方,姒昊也好,任嘉也好,都是马不停蹄地投入战斗。两位统帅,难得有休息的时候。
    早上,从大帐中醒来的任嘉,见妻子吉芳穿戴整齐,从帐外进来。他坐起身,对妻子笑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她必然是天刚亮就去巡视营地,起得比他早多了。吉芳瞟了丈夫一眼,俏皮说:“我可不能让苏卿比下去。”
    虞苏常在军中嘘寒问暖,深得士兵爱戴。吉芳不似虞苏那么亲和,不过她能带兵打仗,同样深得士兵的信赖。任嘉回道:“我的妻子,怎会被比下去呢。”吉芳眨了下眼睛,莞尔,她说:“你看不出来吗?”任嘉用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他本想装糊涂,不过妻子已经来到他身边,把他手拿开,拿眼瞅他。
    任嘉伸展下腰身,回道:“我们就当不知道他们间有私情吧。”他起身穿衣,把衣带绑得极丑。吉芳看不下去,过来帮他解开衣带,重新绑上,夫妻两人亲亲我我。
    “就怕他人瞧出来。”吉芳认真说出她的担虑。
    “我们如此熟悉阿昊,才看出他们间那点事,外人谁瞧得出来。”任嘉张开手臂,任妻子把沉重的犀皮甲往他身上勒。
    “嘉,你听闻过虞人白鹿帝妃的传说吗?”
    “听说过,不就是虞君的女儿嘛。”
    “不不,我听依齐辰偶尔提起,他说当年有五人看见白鹿,苏卿也看见了。”
    任嘉抱着胸,深沉道:“这般说来,阿昊命中注定要有一位男帝妃。”吉芳点了下头,大抵是这么回事吧,他们这些亲友,都觉得苏卿人不错。是他陪伴姒昊最艰苦的那些日子,他对姒昊的意义非凡。
    是否真得要有个男帝妃,姒昊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也得日后才知道。
    三天后,姚营回来,告知姒昊已见过虞君。虞方正在攻打南洹,如果得姒昊助力,能够事半功倍。姚营不只是传递这么条信息,他还告诉姒昊,牧正之子任昉逃到虞城去了。
    “而今只剩牧正在晋矢乌手中。”任嘉听得消息,心里很高兴。任昉在虞城,对联合虞人攻打晋夷多少会有帮助。
    “等这仗取胜,我派人去找晋矢乌赎人。”姒昊打算赎人,他不会坐视牧正被杀。
    “矢乌的宝物,怕是比你我加起来都多啊,老弟。”任嘉觉得怕是很难啊。
    “谁说用宝物了?矢乌不是有员大将在南洹,就用他去赎。”姒昊打算活抓晋鹰,去换牧正。你抓我的人,我抓你的人,扯平,交换。
    任嘉见姒昊嘴角淡淡的笑意,还有他身边虞苏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庞,他想有这样的友军真好。待他们将晋矢乌撵出角山,歼灭他在南洹的军队,任虞这次遭遇的危机,可就解决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委屈):我有好感的,好像都喜欢男人
    任昉(挺直腰杆):不,我喜欢妹子啊。
    ——————
    晋鹰:正在吃瓜,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第107章 携手回虞城
    晋鹰在南洹多时, 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虞兵已经停止攻打南洹多日, 似乎对他盘踞在南洹毫无办法。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今早角山传来的战况令他担忧。统帅晋矢乌在任方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将之前占据的地方几乎丢失殆尽。自从帝向之子到来任方, 战局完全被扭转。
    任虞两国本为同盟,此时任方大胜,难保虞军的统帅虞戍北不会有想法。晋鹰传令部下提高警戒, 虞兵近日可能会来攻打。后来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他意料到又如何,南洹还是被攻陷了。
    最先被消灭的是晋夷的战船, 这让晋鹰大惊。这些战船抢自渔民的渔船,用渔船改造, 配置晋夷弓手,威力还是不小的。
    晋鹰站在城墙上, 看到他的战船一艘艘下沉,仿佛诅咒。
    难道真是天意?当时出征,巫辛就说攻伐虞任不详, 晋东失守, 天神正在怪罪。晋矢乌不信巫辛这位帝邑大巫的话,晋鹰多少还是信。晋鹰此时就感到不详,他的战船纷纷沉没,虞兵的战船已经挨近南洹河岸,准备登陆。
    一位士兵匆匆跑来找晋鹰, 告知他一个坏消息:“禀告事臣,虞兵攻进来了!”
    晋鹰吼道:“从哪里攻进来?”
    “不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士兵声音微颤,他畏惧晋鹰。此时,他的身后,隐隐可闻厮杀声。
    晋鹰匆匆步下木梯,率兵循声而去。他在南洹的东面,撞见一支虞兵队伍,双方一阵厮杀。此时晋鹰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戒塔上的弓手怎会放虞兵进来?
    其实,虞戍北的士兵在南洹外头,偷偷挖了好几日的地道,今日终于挖通。带头挖地道的是妘周,他个头矮小适合在地里钻,而且他对南洹很熟悉。
    南洹此时,杀声四起,而河岸处,不少虞兵也开始登岸了。晋夷军的战船一艘艘下沉,是因为有人在水里破坏船身,这是一群水性极好的人。风葵和风川这对父子,带上虞方的一群渔夫,潜在水底凿晋夷军的战船。船体破损,漏水沉没。
    虞戍北的才智不及晋矢乌,但是他这人贵在亲民。这些对付晋夷军的方法,全是虞戍北在社屋里,听得社民商讨,集思广益获得。
    登陆南洹河岸的船,不只是虞兵,还有另一支军队。这支驾驭大渔船的军队,横渡任水而来。为首的那艘船上,居然还载着一匹白马。
    这是姒昊的船,他率领军队渡水支援虞方。他的出现,意味晋矢乌的军队已经被逐出角山。晋鹰在厮杀中,并未能知晓这个噩耗,不过很快有士兵前来禀报。
    见到敌军纷纷登岸,晋鹰深感不妙,他未露惊慌,稳住军心。晋鹰冷静指挥部下,在他看来,他还没输,只不过一时被围住而已。
    晋夷军的精锐不可小觑,他们杀退一波从地道出来的士兵,发现一侧的木围墙被攻陷,又涌过去围堵。攻陷木围墙的虞兵由虞戍北亲自带领,虞父的小队也在里边。
    战斗很是艰苦,虞父射光了箭,打斗中还折断两柄长矛。他肩上被敌兵砍中一刀,还险些被削掉脑袋——万幸长子虞昔捅死偷袭他的人。虞兵队伍被打散,此时虞父身边只有几位老相识,虞允,虞正,风羽等人。个个模样狼狈,身上负伤,他们负隅顽抗。
    受伤的虞父,相当勇猛,率领众人拼杀,不曾退却。只可惜他们没有护盔,大多数手执石制兵器,根本抵挡不住头戴青铜盔,执精锐武器的晋夷兵。身边的人一个个趴下,虞父浴血奋战,没留意墙上有一位神弓手瞄准了他。
    翠羽箭射出,飞向虞父的方向,听得一声大叫:“阿父,快趴下!”虞父惊慌想躲避,瞬间他就被人扑倒在地,几乎同时,站在他头上的神弓手身中一矛,从半空坠落。
    虞父失血过多,反应迟钝,他被人扶住坐起,听到一个声音焦急喊他:“阿父!”虞父抬起头一看,看到一位锦服的秀美男子,他头戴青铜盔,身上还披着犀甲。虞父一时恍惚以为是在梦里,他唤道:“苏儿?”
    “是我!阿父,你到这边来,我帮你止血。”虞苏搀起父亲,把他扶到一旁去。他们身前,本来还在肆虐的晋夷军已经处于下风,姒昊率领士兵前来援救。
    姒昊和虞苏来得及时,他们登陆后,迅速援助虞兵。适才,瞄准虞父的神弓手,便是命丧在姒昊掷出的长矛。
    虞父背靠在墙上,由虞苏帮他包扎伤口。虞苏的动作迅速,手法娴熟,显然他照顾过不少伤员。救下虞父后,虞苏返回战场,见虞允躺在血泊中,他去拽他。虞允的大腿被砍伤,伤口见骨,血染衣裳。虞允意识还很清楚,看到虞苏过来,他抬头笑语:“小苏,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阿允,你忍一忍,我这就救你。”虞苏抓住虞允手臂,将他拖向身后。一路揪心,听着虞允疼极的叫声。他们四周时有箭羽射出,虞苏平静应对,没有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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