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母, 您感觉可好了些?”
    太医很快赶来,将公主救治清醒, 她没什么大碍, 就是一时情绪波动太过激烈, 醒过来就无碍了。
    安乐大长公主一身血衣已替换下来,头脸也抹了干净, 未施粉黛, 面色苍白,唇瓣失去了血色。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怔忪,有几分失神。
    公主很明事理, 为人一点也不糊涂,只是二十年青春年华,与一个细作成婚恩爱,任何安慰语言,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
    纪婉青斟酌几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声劝解,“姑祖母,好歹这事儿算真相大白。”
    情感损失无法弥补,但大周的损失总算止住了,身为皇室要员,高家儿女,要考量的不仅仅是个人。
    “太子妃说得对。”
    安乐大长公主回神,浮起一抹苍白的笑,“这人没有得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也知道此事无解,遂不再多说,只看着纪婉青道:“太子妃也伤了,快快诊治了才是。”
    纪婉青确实受伤了,在脖颈上。齐耀林手劲不小,掐得她脖子淤青一片,如今缓过来后,才感觉火辣辣地疼痛。
    老太医已取出了药膏,仔细察看一遍,才给敷上淡绿色的药膏,并给略略包扎。
    “娘娘这伤不重,无需服药,只是伤愈前不可高声说话,饮食须清淡。”
    纪婉青脖颈冰冰凉凉,感觉舒坦了不少,她又吩咐太医去给梨花看一看。
    梨花被救后,暗卫看过了,说无事。
    暗卫们这句无事,大概是忽略了颈脖这点小伤,纪婉青看着,梨花比她严重。
    宫人领了太医出去,等送走了安乐大长公主,她折返后殿,“安儿呢?”
    她声音微带沙哑,咽喉疼痛,颇有些难受,接过宫人递上的温蜜水喝了口,这才好了些。
    前殿巨变,后殿诸人都听说了,大伙儿心悸不已,乳母赶紧把小主子抱过来。
    纪婉青接过熟睡的儿子,仔细端详许久,母子平安,一颗心这才终于回到实处。
    “嬷嬷,梨花怎么样了?”
    她见何嬷嬷回来了,便将襁褓放进悠车里,嘱咐小心照顾,又安慰了两句一脸心疼的乳母,她便问起梨花。
    “那丫头无大碍,太医说,好好歇息,将伤养好就成。”
    纪婉青舒了口气,这就好。
    先前那事已经大致处理妥当了,随后,她命吩咐宫人取来笔墨纸砚。
    她要写信给高煦。
    这事儿的过程,许驰肯定会传密信过去的,请罪想必不能少,而关于女主子的事后状况,必然不会赘叙。
    她必须赶紧写一份信笺,交给许驰送过去,好安安夫君的心。
    再说高煦这边,可汗海东青到了,不管鞑靼统帅胡和鲁如何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立即下令后军变前军,火速驰援可汗。
    这般仓促撤军,影响是巨大的,加上大周早有准备,狠狠追击痛打,鞑靼损伤不小。
    不过胡和鲁大军到底有几十万之众,依旧迅速出了蓟州,直奔可汗方向。
    霍川手底下不足十万兵马,若是腹背受敌,将非常凶险,因此高煦传令张为胜,一刻也不能停,直追上去,与霍川大军汇合。
    一道道军令传出,从傍晚一直商议到夜深,高煦终于将手头上诸事处理妥当。
    传令官、东宫幕僚、亲卫军大小将领,自议事厅鱼贯而出,静候已久的林阳这才上前。
    “启禀殿下,许驰有两封密信传到,分别是傍晚以及方才。”
    林阳恭敬抬手,将密报连同纪婉青亲笔信呈上,他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禀,“京城发现暗牒,竟是安乐大长公主驸马齐耀林。”
    高煦轻揉眉心的动作一顿,沉声说:“说清楚。”
    “齐耀林突至清宁宫,谎报消息,意欲擒娘娘为质,幸而有惊无险,娘娘脖颈处受了轻伤。”
    话罢,林阳屏息,听见头顶一阵轻微的纸张摩擦声,高煦果然震怒。
    “好一个齐耀林,好一个鞑靼可汗!”
    向来保持温润形象的皇太子,罕见怒形于色,室内沉凝到了极点。
    动了他的妻儿,就是动了他的逆鳞。齐耀林虽已伏诛,但亦难泄他心头之恨,高煦神色冰冷,“将此贼挫骨扬灰。”
    “属下领命。”
    林阳应了一声后,顶着低气压继续禀报后续,“许驰连同褚宗保,随后抓获了齐辉杰等人,可惜暂未能得到消息。”
    “刑讯重点,放在中低层暗牒身上。”
    高煦到底是皇太子,久经大事,很快,他便将怒意暂时收敛,为刑讯方向圈定了目标。
    抓获暗牒,肯定是严刑拷打的,以第一份信报与第二份的相距时间看来,这伙人必然已经受过重刑一段时间。
    齐辉杰不开口,高煦并不意外。
    历来高级别的暗牒,嘴巴绝对撬不开,酷刑加身,常人无法熬得住,但对于这种人来说,不过曾经训练的一个项目。
    不能出色完成,甚至成为同期的佼佼者,是不可能被委以重任的。
    也是因此,经验丰富的许驰,才没有阻止安乐大长公主杀死齐耀林。
    公主意在斩断昔日情谊,给自己给大周一个交代。又或许潜意识里,爱恨交织,未尝不是想全最后一丝夫妻情分。
    不过不管如何,面对这位曾格外关照幼年太子的大长公主,许驰相对宽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无论许驰林阳,还是高煦,这主从几人,都没有把视线放在齐家兄弟身上。下面底层细作才是他们的目标,撬开这些人的嘴,从蛛丝马迹中尽量顺藤摸瓜,才是硬道理。
    林阳忙应了一声,领命匆匆出门传信。
    诸般事情暂时处理完毕,高煦独自端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沉思良久,等林阳返回后,他最终吩咐道:“你传令下去,命许驰将太子妃母子护送过来。”
    没错,他打算将妻儿接过来。
    清宁宫的防卫,是高煦亲自安排的,本来以为水泼不入,不想却出了一个齐耀林。
    这一个齐耀林拿下了,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
    虽然知道这种级别的暗牒,有一个就极难得了,基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但事涉妻儿,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次幸好纪婉青机敏,许驰等人又配合得当,才脱了险,万一有下次呢?
    大周此时,已经夺回了蓟州,仔细清扫数遍,确定再无纰漏,皇太子刚刚进驻。
    高煦坐镇蓟州,亲自指挥大战,这时候的蓟州城,里里外外都是他心腹统领的部队,都指挥司官邸,更由东宫亲卫拱卫。
    真正的水泼不入,比之此刻的京城,安全要有保障多了。
    发生了这件事,高煦不将娘俩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是不可能放心的。
    之前他考虑,是顾忌儿子还太小,但转念一想,蓟州距京城不过百余里,一点不远,而都指挥司虽不及清宁宫,但条件还是不错的。
    既然下定决心,高煦立即提笔写了一封信,告知妻子这事,随后又安排了足够人手,负责沿途护送,以确保无虞。
    “殿下让我与安儿到蓟州去?”
    纪婉青咽喉仍有不适,清咳两声,她在仔细将信笺看罢,这才回头看向何嬷嬷,“嬷嬷,你赶紧领人将细软收拾一番,殿下说,尽快启程。”
    夫君的心思,她一看便知,既然他做出这个决定,蓟州安全是无虞的,环境想必也不错,不怕委屈了安哥儿。
    短短百余里路,不远,纪婉青当然不会推拒。
    “嬷嬷,我的物事无需收拾得太过精细,日常所用收拾起来即可,反倒安儿的要仔细些,宁可多准备一些,也不可遗漏了。”
    另外,她还嘱咐乳母们的物事,要带得齐全些。
    安哥儿一个多月了,他最重要的行囊,就是乳母们,毕竟他的母亲,如今不好再喂他了。
    纪婉青受了大惊,奶水是陡然减少,本来可以喝点下奶汤水的,可惜那场惊变到底影响不小,白天还好,晚上她就梦魇了。
    太医说最好能喝几剂定惊汤药,何嬷嬷想着,太子殿下就允许主子喂两月孩子,如今安哥儿都一个多月大,也不差这点时间,反正初乳都喝过了。
    乳母们的乳汁质量,是相当高的,安哥儿也是个不挑嘴的孩子,谁喂都吃得喷香。
    乳母絮絮叨叨劝着,纪婉青犹豫半响,也就应了。
    这服了汤药,只好不喂儿子了。
    好在那定惊汤药效果不错,喝了两剂,她脸色看着就好了些。
    安哥儿人小,不是吃就是睡,也没多少常用物品,而纪婉青一切从简,母子二人的行装,连夜就收拾好了。
    次日午膳前,许驰护着大小两位主子出了京城,与外面的大部队汇合,车驾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启禀娘娘, 前面就是蓟州城。”一直驱马护在车驾一侧的徐驰,低声对内禀报。
    纪婉青应了一声, 微微掀起一线车窗帘子,果然见到远处巍峨的城墙。
    京城至蓟州, 一百里出头,寻常马车赶路, 不足两天便至。不过纪婉青一行带了个小婴儿, 自然放慢速度,走了到第三天傍晚才到。
    虽命令下的急, 但一路安排非常妥当,食宿路径,样样妥帖, 除一直待在车厢内有些憋屈以外, 再无其他。
    终于到蓟州了。
    其实刚自敌军手里夺回的蓟州,此刻仍处于戒严状态, 但纪婉青这边有通行令牌, 畅通无阻。
    很多兵士好奇, 这车驾表面低调,但防卫却密不透风, 这种时候来蓟州, 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他们就窥见一二了,因为皇太子殿下亲自到城门口接人,登上车驾直接返回都指挥司。
    用车驾的,想必是女眷, 太子殿下亲自迎接,又毫无忌讳亲密的,难道是太子妃娘娘?
    应该不能吧。
    大伙儿虽不敢议论,但也不妨碍他们的惊诧。
    外面诸人好奇,纪婉青却管不着,她如今高兴得很,“殿下!”
    见了这个男人,她才发现,她真的很想念他。
    怀里抱着儿子,母子二人一同投入他的怀抱,高煦叹慰一声,他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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