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銮,与她也不相干的,她现在的任务是专心养胎,秦采蓝随即抛开此事,不再搭理。
    不过,外面持续不断的欢呼,到底是有些影响的,她不自禁往窗外看多了几眼。
    “我们今儿出去走走吧。”
    不看不知道,原来如今春寒尽消,外面花红柳绿,春光正好,丫鬟婆子们换上薄薄春装,步伐轻快在阳光下穿行而过。
    秦采蓝在屋子里困了已很久,之前天气冷,她也不能下榻,就没有外出念头,如今太医建议走动,天儿也暖和了,到庭院里走走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按不下了,也没必要按下,她便顺从心意,吩咐往外面行去。
    “娘娘,您……”
    照张嬷嬷说,她现在只想主子待在屋里,以免横生枝节,但一时却想不出个靠谱说法来阻止,她有些着急。
    “嬷嬷,我就在正房前转转,也不出门,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你莫要担心。”
    秦采蓝端详乳母几眼,反倒关切道:“嬷嬷,我见你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最近累着了?”
    她很在意的这个忠心耿耿的乳母,这段时间以来,张嬷嬷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她见对方眼下青黑,脸色晦暗得厉害,忙吩咐丫鬟搀扶其回去歇息。
    “嬷嬷,哥儿出生后,还得你多费心,你可不能先累坏了身子。”
    见张嬷嬷不愿意走,秦采蓝立即补充一句,然后示意丫鬟赶紧扶人回去歇着。
    一无所知的两丫鬟尽职尽责,已经搀扶着人往外走了。
    张嬷嬷进退两难,她不想离开,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思百转之下,她想着消息渠道已被截断了,主院仆役一无所知,主子不出门,确实无妨碍。
    也好,她先回去想一下,今晚将院子的仆役清出去一部分后,明天该给主子怎样的一个合理解释。
    “娘娘,你身子重,万万不能出院门,以免遭了那起子黑心肝的暗算。”
    张嬷嬷回头细细嘱咐,秦采蓝含笑点头应了,目送前者出了门,才缓步往正房外行去。
    她确实打算只稍稍活动,也很谨慎,站在廊下等待一下,命贴身丫鬟下去把地面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步下了阶梯,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踱步。
    这般缓缓转圈,呼吸着清新空气时,秦采蓝正心下大畅,不想,踱步至庭院一侧某丛花树边时,她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在低声说着话。
    “听说,纪世子回来了,……”
    突兀听见这句话,秦采蓝脚步不禁一滞。
    无他,曾经一个姓纪男子在她心底烙下印记,即便对方战死数年,亦不能忘却,相反,倒因为现实中种种的不如意,这个印记还越烙越深。
    京城姓纪的勋贵人家寥寥无几,世子更是最多一家一个,刚巧,他也是世子。
    秦采蓝不禁侧耳倾听。
    只听见花树那边,立即有人截住话头,“咦,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
    没错,秦采蓝时运不济,由于陈王心腹刻意松手,甚至推了一把,英国公夫人姚氏的话已经顺利递进来了。
    说话的是两个洒扫小丫鬟,她们就是被冷处理的秦家陪房,家人都被姚氏攒在手心里,即便清楚成功了也是个死,她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干。
    上值前接到命令,刚拎起扫帚过来,就看见王妃出来了。
    二人选了个人高的花木丛,装作一边扫地一边闲聊,窥见主子接近,就立即丢出消息。
    截话的那个小丫鬟,唯恐一句说不明白,还立即补了一句,“当时,我们娘娘,还哭了许久呢。”
    说得这么清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采蓝身躯一颤,立即举步凑近花丛另一边,侧耳认真听着。
    贴身丫鬟秋月同样震惊,但她还谨记着自己的差事,一愣回神后,忙要出言呵斥后面两个胡言乱语的小丫鬟。
    知仆莫若主,秦采蓝已回过头来,冷冷扫了后面一群人一眼,眼神很严厉,只准确传达了一个命令,就是立即退后,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她这个主子,一贯该狠是毫不手软,这么一下子,连同秋月的一行人立即噤了声,垂首无声往后退了一段。
    秦采蓝这才回过头,抬手微微拨开茂盛的花叶,看两个小丫鬟说话。
    也不能说她不看重自己腹中骨肉,只能说,纪明铮已经成为她心中的一个执念,最美好却最遗憾。
    这个话题有魔力,她心乱如麻间,也察觉腹中胎儿没异样,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凑了上去。
    至于那两个小丫鬟是否真丝毫不察,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反正对话还在继续的。
    两人背对花树,一边扫地,一边闲聊,其中一个穿了件红色比甲,她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当初朝廷邸报都说得明明白白,纪世子战死沙场,连尸骨也捡不回来。”
    “主子那时小定都下了,眼看要成婚了,不得已,夫人也只能另外选人相看了。”
    后面就是英国公原配去世,秦采蓝守孝,完事被赐婚,嫁入魏王府为继妃了。
    “谁能料想,纪世子没死,虽不得已流落鞑靼,但好歹趁这次大战立下赫赫战功。”
    纪明铮没死?
    秦采蓝愣住了,她不敢置信,使劲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没死,他回来了。她视线下移,触及自己高隆的腹部,偏偏她已嫁为人妇,与对方有缘无分,只能与幸福擦肩而过。
    这怎么可能?
    天意怎会这般弄人?
    这一瞬间,秦采蓝的心肝都拧着疼,头脑轰鸣,无法思考,也无法接受。
    偏偏,那两丫鬟的话依旧在继续。
    红比甲又说:“你不知道,这次纪世子生擒鞑靼可汗,随皇太子殿下凯旋,恐怕封侯封爵,就在眼前了。”
    “这倒好,毕竟靖北侯的爵位……”
    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秦采蓝还未肯接受纪明铮生还的消息,就听见对方生擒鞑靼可汗。
    她一怔,鞑靼可汗都被擒了,皇太子也凯旋了,战事怎么可能没结束?
    若是真的,那为何与张嬷嬷说的话对不上?
    秦采蓝不笨,现在仍未停息的满城欢呼声,张嬷嬷今日出奇差的面色,隐隐昭示着什么?
    若张嬷嬷说假话,那为什么呢?
    大军都凯旋了,魏王也马上回府了,说这谎话没意义啊。
    难道,难道是因为……
    魏王回不来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秦采蓝登时眼前发黑,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她攒紧腹部衣裳,脑子突然一醒,咬牙就要唤人。
    谁料这时,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红比甲丫鬟幽幽叹息,“咱们娘娘,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
    为何可惜?即便没能嫁予纪明铮,当亲王妃也绝对不能说可惜的。
    这句话,印证了秦采蓝心中某种猜想,心神遭遇重重一击,她腹部陡然剧痛,呻吟一声,身躯一软无力倒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安静退下的下仆们没敢走远, 就在七八步外,她们虽不能听清对话, 但主子瞬间的异样,还是立即发现了。
    众人大惊, 忙扑上前,刚好接住晕阙的主子, 没给造成二次伤害。
    至于花树后的两个小丫鬟, 心存侥幸之下,已经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看看是否能趁乱摸出府。
    没人搭理二人,花树另一边乱成一团,秦采蓝的下裙, 已经见了红。
    秋月大惊失色, “快快请太医!快快抬主子回屋!快快去叫张嬷嬷!快,要快!”
    她又悔又恨, 懊恼自己方才不应该畏惧主子, 依言后退的。
    这下好了, 恐怕不死也脱层皮了。
    这时候,主院进出禁令只能撤了, 事情发展一如陈王心腹所料, 他眸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面带急色冲出去,匆匆命人进宫请太医。
    太医在魏王府驻守了两个多月,最近魏王妃情况大好, 才回去的,没想到不过半月又出了岔子。
    全城欢欣鼓舞,这包括了太医署,御医太医们笑容满面,这时候接到坏消息,即便是身份低微,大家也不禁暗道一声晦气。
    晦气归晦气,太医院正点了两个同僚,也得匆匆赶过去了。
    秦采蓝还好吗?
    答案是很不好的。
    她这一胎先前受了大挫,能保下来,已实在很不容易。
    御医的及时救治,太医两个多月的精心施为,再加上这胎儿实在很坚强,缺一不可。
    然而,即便是再坚强,他也毕竟是个胎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他也是扛不住的。
    秦采蓝挣扎几个时辰,落下个男胎,没到七个月,也没有保住的可能。
    魏王灵堂设在前殿,本来哭声都得压抑着,唯恐传到后面的,这一回遗腹子没了,魏王彻底绝了后,不用掩饰了,哭声立即震天。
    满府奴才只觉前路一片黑暗,哭声情真意切,听着极为哀戚。
    秦采蓝就是在这种隐隐的哀泣中醒来的,她睁眼后愣愣的,机械式摸了一把腹部。
    平了许多。
    “嬷嬷,孩子呢?”
    张嬷嬷侧头抹了一把泪水,处置再多无用奴才,也挽回不了小主子了,她家娘娘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
    “娘娘,你莫要想太多,好好养身子才是。”
    太医说,王妃娘娘之前遭遇事故,保胎本就不易,要是平安生下倒也罢,现在月份大了又出岔子,必须得好好调养,才能补回亏损。
    其实,秦采蓝伤了身子,恐怕日后难以受孕了,不过太医想着魏王都没了,王妃能不能怀无甚区别,他也就不提了。
    张嬷嬷猜到一些,不过她无能为力,只能强忍心酸,细心安慰主子。
    “嬷嬷,是孩子没了吗?”
    秦采蓝紧紧捂住腰腹,执着想要一个答复,张嬷嬷只得婉转道:“娘娘,他日等陈王有了子嗣,您过继一个到膝下养着,也是好的。”
    她们不要嫡长子,只要嫡次子或庶子,想必陈王妃也会很乐意的。
    “呵!”秦采蓝好半响,才有了反应,她这笑声干巴巴,渗人得慌,“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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