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像是进入了一个黑长的隧道,他所经历的人或事,如同旋风一样刮过他的耳边,带着凛冽的回声。
    那些被放大,被挤压,被扭曲的人与图像,蜂拥地挤到他的眼前,让他目不暇接。
    楚凌冬拥着他:现在、以及、未来,我与晨晨都是你的。
    郁千里衰老的目光:禾禾,你没事吧。
    楚凌冬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濡湿的脸颊上:我不能忍受你再度晕迷过去。
    接着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像是从天际划了过来,从远至近,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一个声音遥远地传了过来:禾禾……禾禾……
    猛然间,他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问到:这是哪儿?你是谁?
    床前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不过一觉醒来,你就忘了。我是楚凌冬,你是郁禾啊。
    而此同时,陈兰芝迈进了解郁堂。
    解郁堂的位置没有变,但周围的建筑已经过了几次规划,拆的拆,建的建。陈兰芝凭借二十年前的印象已无法顺利抵达。
    但儿子给她送的中药上印了解郁堂的地址。
    她坐了长途大巴过来,然后又转了两次车,才到达这里。
    纵然是周围的街道与建筑已面目全非,但解郁堂却依然没变。
    几间大房子,围着小院。小院里停着几辆轿车。
    只是现在是春夏之交,而她第一次过的时候是冬季。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手里牵着八岁的许安。那时她带着让她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儿子跑遍了她所知道的,以及听说的大小医院。
    一开始她心疼钱,不敢去大医院,但在小诊所花了大半的费用,一无所得。只好又把许安带到了大医院。但大医院的医生告诉她,许安这个样子只有手术才能彻底解决。
    而手术的金额对她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走投无路时,她通过各种渠道与传言,知道有个叫解郁堂的,专治疑难杂症。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迈进了解郁堂。她在小院中间,对着几间房子审度了老半天,然后她确定了其中一间,拉着许安就要往里闯。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上下,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性从里面走了出来。
    “请问,郁医生是在里面吗?”她问。
    来人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你是来看病的?”
    “嗯。”她忙堆出一脸笑。
    “他倒是在里面,不过,里面还有十几个人候着呢。我看你还是回去,明天赶个早来。你看,这都几点了。”
    当时为了给许安看病,她在周边一个小县城租了间房子。
    虽然不算远,但坐长途车也得两个多小时。就近找个地,她又舍得不一晚上的房租。
    “我那先看看。”她不死心,就把门拉了一条缝,往里面看去。果然十几个人头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两边的条椅。
    她心里失望到极点,退了回来。但也不出去,就拉着许安,站在小院里。
    已是腊月时节,天气阴沉沉的,院子里也湿冷湿冷。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就见从里面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离开了小院。
    等到出来五个人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从里面端着茶杯走了出来。
    天虽然冷,但中年男性毛衣外面还是套了件白大褂,把喝淡了的茶末子,倒进院子的一株山茶树下。
    倒完了,直起身子就要走,看到她母子,脚步犹豫了下,问道:“你们是来看病的?”
    她忙点点头。
    “这都几点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我们住得远。”她说。
    “你们外地的?”那人问。
    她忙又连声说是。
    那人慢慢地踱了过来,看着许安,和气地问:“给小孩看病。”
    “是是是。您是郁大夫?”
    那人也不回答,拉起许安的手,搭上了他的脉。
    陈兰芝立即不敢说话了,甚至连气都轻呼轻吐,生怕惊动了他。
    那人摸着许安的手腕很长时间,才放了下来,慈详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许安。“她忙替许安说。这孩子只知道踢着脚下的石子,头也不抬。
    “多大了?“
    “八岁了。“她说。
    那人的表情就更慈详了,伸手摸了摸许安的头:“好孩子。”
    这人就是郁千里。
    遇到郁千里是陈兰芝苦难的一生中,不多的一点光辉。
    郁千里告诉陈兰芝,对于许安的状态不必强求,顺其自然。既然他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而她要做的,只是对许安这个状况进行调理。
    对郁千里的话,她似懂非懂,但郁千里和煦温厚,说什么话,她都愿意相信。
    郁千里根据许安的身体状况,为他调治了中药。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解郁堂。
    …………
    楚凌冬赶到医院时,郁禾正在进行手术前的各种检查,伤口确认。
    楚凌冬只是一路跟着平车急走。
    由于失血过多,郁禾已不省人事。他的腹部已进行了包扎止血,但一张脸依然全无血色,如同白纸。
    楚凌冬两条腿又飘又软,跟着进进出出各项检查。
    嗓子眼被堵着,连郁禾的名字都叫不出。
    倒是余胜相对冷静、镇定,告诉楚凌冬拍片检查结束。
    方怡那一刀,并没有给郁禾造成致命伤,但让郁禾小肠三处穿孔,需要立即手术缝合。
    楚凌冬这才能点点头,回应。
    直到郁禾被推进了手术室,楚凌冬才无力地坐了下来。
    在这些事件中,楚凌冬频频地觉得自己的无力与脆弱。
    郁禾被劫持,晨晨早产那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他想给郁禾最好的,但郁禾在他身边,却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
    余胜办完手续过来的时候,楚凌冬坐在手术室外,手肘撑着双腿,样子有些颓然。
    他放慢了脚步,走了过去,在楚凌冬身边坐了下来。
    “小许没事的。”余胜安慰楚凌冬。
    楚凌冬点点头。过了会儿,“这件事过去后,我想带他们母子两人离开这里。”
    楚凌冬说。
    余胜怔了怔。“到哪儿?”
    “随便哪里。国外也行。”楚凌冬说。
    余胜知道这事对楚凌冬打击很大。
    确实这几年,楚凌冬基本上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
    以前是郑宇、楚芊子夫妻,好不容易这桩事告一段落了,又给来了方怡这一出。
    余胜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劝说的时候。
    “方怡那女人已被抓起了来。”余胜说。
    但楚凌冬并不关心,没听到的样子。
    方怡行完凶后,至始至终站着不动,目睹着一切。
    她说不上什么感觉,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打算去杀他。她不过是要出出怨气,泄个愤。
    现在,如愿以偿了。
    她很长时间沉浸在一种神思恍惚中。
    警方把方怡带上警车时,她微微地笑着,嘴角弯出个优美的弧度。
    三个小时后,郁禾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因为失血过多,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到两天,手术结束后,直接把郁禾推进了重症临护室。
    才做完手术,重症监护室并不允许探望。楚凌冬坐在外面。
    余胜在医院给他安排了休息的房间,但他根本睡不下去,就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坐了一夜。
    中途,余胜与杜飞过来过一次,楚凌冬摆摆手,让他们都回去。
    杜飞还想留下来,余胜只是一声不响地把他拉了出去。
    出了这个事,没有谁比楚凌冬更难受。
    楚凌冬靠坐在外面,透过大面积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监护室里的一切。
    郁禾孤伶伶的病床,在大而空的房间里,如同一只孤舟。周围则是各种的仪器,设备。
    楚凌冬看看,又是猛地刺痛,心像被揪了一块下来。
    他没敢通知郁千里,老爷子年纪大了,已受不了这个刺激。
    等郁禾从这里出来,能睁开眼睛,叫他名字的时候,再通知老爷子也不迟。
    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楚凌冬才盹过去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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