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亏又老实地,惜月忽然嗤一声笑了,摇头:“三妹妹,你觉得对不起我吗?”
    莹月僵着脖子, 想点头又点不下去——因为说实话,她觉得也不算。
    “这就对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惜月又笑了, 这一回的笑真切许多,抬手拿过了莹月手里的礼物,没有打开来看,随手交给了旁边侍立的丫头。
    莹月正松了口气,但脸颊忽然一痛——让惜月掐了一把,惜月哼笑着道:“但我确实不大痛快,你这个小傻子,长大了,能把我瞒得好苦了。你知道吧,差一点,我就是——嗯。”
    她没有说完,但莹月当然确实知道,她怕见惜月,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搅和了她的皇后尊位,可是她又很清楚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她如果生怯不来,以后一定会后悔。
    “二姐姐,对不起。”她还是道了歉,并伸手抱住了惜月。
    这是很小时候才会有的举动了,惜月要强,大一点之后,嫌肉麻,就不肯跟她搂搂抱抱了。
    这一回惜月没有躲,而是反手也抱住了她:“不是说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莹月的声音里出现了鼻音:“嗯。”
    “哭什么,”惜月叹着气,“我还指望以后我受了欺负,你给我撑腰呢,你这样,怎么指望得上。”
    莹月忙道:“二姐姐,你有事,一定写信来告诉我,我可以帮到你的。”
    惜月翘了嘴角:“嗯。”
    她目中闪过一点复杂的光。
    这些天里,她其实费了很大力气才压下了心底的不甘与妄念。
    她知道她和望月是一样的人,但是,她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
    延平郡王能离京,也就意味着对卫太妃的审讯已经结束,卫太妃本人自然罪无可赦,她宫里的宫人们也跑不了,其中一个宫人供述出了一个奇怪的点:对于卫太妃下药的事,石皇后很可能是知情的。
    供诉出来这一点的正是亲手往皇帝药罐里掺不该掺的东西的那个宫人,她当时似乎看见石皇后身边的一个大宫女在门外一闪而过,以至于被抓的时候,她在卫太妃宫里,消息不灵通,还以为是石皇后的宫人回忆起来揭发了她。
    石皇后对此坚持不肯承认,这一点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综合皇帝临终前直接越过她吩咐苏阁老的事,其间的意味,就不一般了。
    石皇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声称自己哀毁过度,此后将闭锁于深宫。
    这算是隐形的示弱,大臣们为此有些争执,韩王则举棋不定,最终韩王妃到来后,一语定了结果:“罢了,也是个可怜人。”
    为丈夫的心魔挺着苦熬了大半辈子,就算她冷眼旁观了一回,又如何呢。
    这对皇帝——现在该称先帝了,来说有些不公,也有些离经叛道,男人们很难理解这种以女人立场站在石皇后角度想事的结论,但韩王妃发了话,韩王就乐意听,众人便也只好偃旗息鼓了。
    说到底,属于先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韩王——新帝不预备兴大狱,连延平郡王都可以疑罪从无地撵回封地就拉倒,但也有一个人,是他十分在意,乃至要亲自提审的。
    吴太监。
    先帝困于心魔,玩弄小巧,最终亡于小巧之下,且还去得十分突然,他承认了暗杀朱融钧之事,但其中一些细节,包括吴太监先养在皇陵后又带来京里的那些杀手究竟人数来历几何,都还需要从吴太监的嘴里撬出来。
    这件事没有花费什么功夫,一朝天子一朝臣,活着的皇帝才需要效忠,变成了先帝,那就万事皆空,吴太监被太医救回来以后,如竹筒倒豆子般毫无隐瞒地将多年谋划布置全部说了出来,只求不要零碎受罪,能得一个好死。
    新帝得位称得上顺利,但也仓促,手里能马上派上用场的人着实不多,于是方寒霄迎回来韩王妃及两位小皇子后,紧接着又接受了剿灭杀手余孽的任务。
    新帝自然早已命人围堵了吴太监私宅,但被豢养的杀手不是一般人,嗅得味道不对,提前遁逃了几个,加之凤阳皇陵那边本是森严威崇的先祖陵墓,竟被利用来行见不得光的鬼祟之事,其中也有许多需查探扫尾的地方。
    对了,吴太监招了,拿方寒霄练过手这件事,先帝确实不知道,如果先帝知道,未必能允许他们这么做。当时他们练兵有成,接到先帝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暗杀韩王世子,对于常年隐于黑暗中的人来说,这个命令危险,也刺激。
    王世子都杀得,找一个伯世子练手试刀又算什么。
    一般的勋贵少年娇生惯养,细皮嫩肉,他们还看不上呢。
    但此事导致平江伯府格局大变,漕运总兵官直接易了姓,刺激过后,一种隐隐的后怕也涌了上来。方伯爷所以被那么迅速而狂妄的灭口,吴太监真正怕的不是被平江伯府知道真相,而是先帝。
    于星诚已经在扬州抓到了他们的尾巴,先帝当时拉了他们一把,但倘若先帝知道他们还有别的破绽留在外面——吴太监心生惶恐,恐怕被当做弃子抛出去,为了掩盖一桩罪恶,最终制造了另一桩。
    只是天网恢恢,最终替他敲响了丧钟的,正是他得意时曾随手袭击过的方寒霄。
    于是方寒霄在京停留的时间只得三天。
    就这三天惊掉了一地眼珠子。
    因为他的“哑疾”好了,据说是接韩王妃的路上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位神医。
    说实话这个借口是太不走心了,有韩王这位“神医”在前,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不论多不走心,成王败寇,一切向来由胜利者书写。
    平江伯府就要对外这么宣称,还有韩王妃给背书,新帝看上去也没任何意见,差遣还一样样地派,那股重用提拔之意简直唯恐别人看不出来,那大家除了接受,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是一些惊吓不可避免。
    以平江伯府内部最甚,外人毕竟和方寒霄没那么熟,府里人是知道方寒霄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又吃过多少苦头的,现在说好就好了——
    进府的一路上,诸人向方寒霄行礼打招呼,方寒霄都不用确实说什么话,他只是“嗯”一声,路边就要呆掉一个。
    一路行来,场景还挺壮观。
    莹月听说了,为了配合,迎出来时也努力睁大了眼睛:“你——你会说话啦!”
    她不擅长做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多假。
    又假得多可怜可爱。
    方寒霄朗声长笑,忽然快走几步,蹲身把她横抱起来,在院子里绕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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