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不开窍,总以为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命里的苦有度,熬完了,也就到头了。她一直憋着劲。现在才懂,命运无常,日子不是拿来想明白才过的,是有一天算一天,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担心德昭。
    她牵挂他。
    这不是什么大事。
    喜欢就喜欢了,不用想明白。
    正午时分,长街街头总算见着人影了。
    幼清迫不及待跑了出去,遥望德昭骑在马上,驰骋而来。
    德昭老远望见幼清,她瘦长白嫩的手在风里挥晃,他从马背跳下去,牵了她的手往里走。
    软绵绵的手握在手心,暖热了他方才惊了一身的冷汗。
    “没事吧?”
    “没事。”
    幼清松口气,“那怎么才回来,皇上又罚你了?”
    德昭摇摇头,“皇上要废太子。”
    幼清吓一跳,“好端端地怎么要废太子?”
    德昭长长叹口气。
    起先他也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生气,废立太子乃动摇江山社稷之事,轻易不能决定。但他这回进宫,瞧见四叔的模样,心里便有了数。
    这一回,四叔是动真格的。
    “毓明那位小妾的肚里,怀了太子的孩子。”
    幼清眼睛经不住地跳。
    “太子没瞒住,也不想瞒,带了人闯府抢人。没抢着,昨夜在街上打起来,这才闹了出来。”
    幼清着实吃惊,太子她是见过的,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端正古板的人,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简直骇人听闻。
    她想起昨夜那匆匆一瞥,福宝眉眼间的轻佻与得意,哪里还是唯唯诺诺的小丫鬟,活脱脱一个小妖精。
    妖精最擅长做什么?
    勾魂。
    “再怎么也不至于废太子。”幼清担心福宝,毕竟此事因她而起。这种情况下,谁也落不了好。
    德昭又是一口长气吐出来,“毓明逼小妾喝下落胎药,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带人冲了过去,手上没个轻重,出了点意外。毓明残了,后半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
    幼清听来,觉得不可思议,愣了半晌,而后回过神,问:“福宝呢?”
    德昭开始还没明白,后来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幼清心里头透亮,压根不用他说,早已有个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太子犹可废,一个小小的妾室,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她掐了手指,直截了当地问:“留全尸了吗?”
    德昭:“我知道你同她有些交情,悄悄托人将尸体运了出去,埋在城郊长亭外。”
    幼清:“我想去看看她。”
    德昭并未阻止:“我陪你一起去。”
    ——
    荒草萋萋,新坟土三抔,一尊无字碑。
    “说不定以后躺在里面的就是我。”
    德昭急了,赶紧捂住她的嘴,“你瞎说什么。”
    幼清掰开他的手,“生死有命,即使以后我躺在那里面,也不后悔。”
    德昭认真地看着她,她鬓角修得齐整,青丝滑溜溜地披在肩上,他挽一抹黑缎,道:“你若躺里面,我也跟着躺,叫人挖个河大的坑,咱们一起跳进去。”
    许久,幼清没有回应。
    德昭一转头,瞧见她已是泪流满面,直勾勾对着墓碑发呆。
    德昭赶紧替她擦眼泪,心急:“怎么了?”
    幼清张着一双泪眼,她心里百折曲回,却没有一句话是能往外说的。
    但她知道,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了。
    “德昭,往后你要好好待我,到死也不能辜负我。”
    ☆、第70章
    太子一废,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德昭进宫的次数日益剧增, 众人做梦也没想到,皇帝会因为废太子一事, 重新起用德昭。
    德昭自己心里有数, 四叔并未想过真正冷落他, 就算没有废太子的事,他迟早也会回到朝堂之上。
    只是未曾想到, 这一天来得太快。
    出了那样的事, 所有人看到的只是皇帝的震怒与威严, 却无人思及为人父的悲痛无奈。
    他懂, 他是四叔身边的人。
    谁都可以离开,他不会。四叔需要他,无论是刀山火海般的战场, 还是凶残绝狠的地狱, 他都将毫不犹豫毅然前往。
    如今这般状况,他却有些犯愁。
    他没有做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今安慰四叔。
    “平时我不高兴时,你使什么法了?”德昭放下茶杯,目光放在一旁绣花的幼清身上。
    幼清正在给他做鞋样子,头也不抬,一针针扎得认真, “没使过什么法子,不高兴就不高兴嘛, 谁还没个不高兴的时候。”
    “也是,人都有个伤春悲秋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德昭挨她近些,低下头瞧她的绣工,兰草丛丛,黑底金线,极为细致齐整的功夫。
    他伸出手触碰,手指尖刚挨着,便被幼清一巴掌轻轻推开,“别动,我绣着呢,仔细着绣歪了线。”
    德昭怏怏地收回手,坐屋里屋里闷极了,幼清不同他说话,他守着她又不想出门,只得起身在屋里踱步,来回走了几圈。
    小玉香炉鼎白烟腾,时光难逝,总得找些事情做。不一会,他抽纸研墨,一只手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笔作画,一笔一笔描着她绣花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幼清做完手里的活计,抬眼才发现对面的人趴在短几上,眼睛阖着,手里犹握着笔,实际上早已梦游天际之外。
    她瞧他压着的那张画,画的是她,画得倒也俏皮可爱。
    她的目光自画上移开,德昭的睡颜近在眼前,这些天他着实累着了,每日天没亮便被召进宫,夜深时才得以回府。
    她第一次用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注视他。
    当一个人从内心深处接受另一个人时,他便是她的少年了。
    她伸手去擦他脸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渍,指腹触及他的肌肤,冰冰凉凉,与他脾性不相称的细腻柔软。
    大抵是爱人的触碰藏着火花,他这时忽地醒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距离让人脸红心跳。
    德昭下意识撇开目光。
    幼清往前俯了身子。
    “王爷。”
    “嗯?”
    一瞬间,她的唇印上他的,这个吻几乎将他封印,他僵硬得连呼吸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瞥气窒息,幼清早已坐回原处,重新开始着手刺绣,他顶着一张憋红的脸,一动不动。
    幼清瞄他一眼,声音又轻又柔,“王爷。”
    德昭转过眼珠子瞧她。
    “呼气。”
    德昭慌忙低下脑袋,背过身大口呼吸。
    幼清捏着细针,一针一脚地绣着,“你们男人真奇怪。”
    德昭咽了咽,尚未回过神,“什么?”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大胆地扫视他,“羞起来堪比豆蔻少女。”
    德昭一愣。
    “幼清。”
    “嗯?”
    德昭站起来,闭了眼,嘴唇颤抖,呼吸急促。
    下一秒,他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
    天越来越冷,眼见便要入冬,或许是因为寒雪即将来临,废太子的事渐渐平息,朝廷中无人再敢提及此事。太子党认为比起冒失出头,此时更宜养精蓄锐。他们在赌,赌一个嫡长子之于宗室的价值。
    北边异族入侵,曾经狼狈而逃的拓拓族卷土重来,他们集结了曾被驱逐的乱党贼寇,打着拓拓族年幼皇子的旗号,试图突破边疆防线。
    皇帝将节度使八百里加急的书信递给德昭,“看来你的手下败将们并不服气。”
    德昭看完书信,道:“四叔不必忧心,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皇帝笑道:“谁说朕忧心了?有你在,朕永远不必担忧。”
    叔侄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棋盘上。
    德昭执白子,窥见棋局一角光明之处,毫不犹豫落棋。
    “你棋艺大有精进。”皇帝叹道,手中黑子依旧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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