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是寿星,放你一天假,不用当差,好好歇息。”
    夏公公轻声提醒,“幼清姑娘已经歇息大半个月了,皇上您忘啦?”
    皇帝一怔,“是朕糊涂了。”他看向幼清,“大半个月没见着你,倒是不太习惯。”
    说完也没有后话,转身带着夏公公离开了。
    御书房。
    议完政事,外面夜色已晚。敬事房总管太监捧着绿头牌出去,眉头紧皱,恰巧遇到夏公公,好奇问:“皇上最近怎么了,好一阵子不进后宫了,各宫娘娘催我跟催命似的,皇上再不翻牌子,只怕我得被娘娘们活剥。”
    夏公公手里拿着一只烧了半边的孔明灯,笑道:“傻哥哥,你问我作甚,你进去问皇上呐。”
    敬事房太监叹气,“皇上以前从不这样,雨露均沾,从不偏爱谁,也不冷落谁,如今这般,倒叫人愁死了。”
    夏公公笑着摇摇头,一抬胯似烟般溜进屋里,皇帝正襟危坐,问:“方才你和谁说话。”
    夏公公道:“敬事房小张子,他替后宫发愁呢。”
    皇帝站起来,“他急什么,朕不翻牌子,难不成就能天下大乱了?”
    他瞧见夏公公手里的东西,伸手便拿了过来,展开看了上面的纸笺,写的只有四个字——“还我公道”。
    皇帝瞧了好几眼,最后压进书里,嘴上念叨,“她写这个作甚?难不成和谁有深仇大恨?”
    夏公公在旁边瞄了瞄,问道:“是不是上次薛贵人的事?宫里的人最怕这种事,一旦背上污名,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点。”
    皇帝蹙眉,想了好一会,最后摇头,“依朕看,她不是那种记仇的人。”
    夏公公趁机问,“皇上,以后幼清姑娘还用御前奉茶吗?若是不用她,奴才这就将她调开。”
    皇帝瞪他一眼,“小夏子,别抖机灵。”
    夏公公缩头,笑嘻嘻地低下身不再说话。
    皇帝看了看桌上的茶杯,与幼清奉茶时喜用的茶杯不同,她煮茶的功夫不同常人,连挑选茶器都比旁人要强上许多。
    “朕已经想清楚,以后还是让她在跟前伺候罢。”
    夏公公一笑,“嗳,奴才这就去茶房吩咐。”
    皇帝止住,“明日再去,今天就让她歇下。”
    夏公公拍马屁:“还是皇上体贴。”
    皇帝拾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带微笑,眉头舒展。
    夏公公不由地在心里叹一句。
    稀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呐。
    ☆、第86章
    寒冬姗姗来迟, 老天爷酿了一年的白雪絮絮而下,先是浅尝, 雪花触地即融,而后阵势渐大, 几乎要将整个皇城浸醉。
    这种天气当差, 连白粉都不用敷, 打开门往风里一站,脸立马就冻白了。呼吸的热气在空中结成白霜, 直直地往面上扑, 氤氲水汽沾湿睫毛, 转瞬便冷沉下来。软缎的衣袍都僵了, 人缩在里面,冻得发抖。
    幼清一脚踏入御书房,暖气迎面而来, 当差的小内侍在屋里待久了, 脸被烘得发红,这会子迎上来,笑道:“姑娘来了。”
    幼清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罗嬷嬷让我来送人参枸杞汤。”
    她在冷风里待久了,说话都不太利索,放下食盒,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小内侍人精似的,立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汤婆子, 笑眯眯道:“姑娘辛苦了。”
    里面皇帝正在处理折子,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喊道:“是谁在那里?”
    小内侍立即答道:“禀皇上,是茶房的幼清姑娘。”
    小内侍笑着看向幼清,“姑娘亲自拿进去罢。”
    幼清放下汤婆子,提起食盒往里头去,皇帝仍低头看着折子,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她娴熟地摆好勺筷,端起陶瓷小碗,舀了汤摆在桌上。
    皇帝停下笔墨,斜着头瞄一眼,问:“脸色怎么这样差?”
    幼清轻轻道:“外面风大雪大,吹得人直哆嗦。”
    皇帝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挨了挨,雪白的肌肤冻得跟冰块似的,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只瞬间的功夫便挪开了手,“以后这种事交给旁人做。”
    幼清没言语,低头顺眉站在旁边。
    皇帝端起参汤喝了一口,点点头,而后拿起另一小碗,亲自又舀了一碗递到她跟前,“喝碗参汤暖身子。”
    幼清看着那碗参汤,迟迟不敢接。
    皇帝问:“怎么?难道要朕喂你?”
    幼清瞬间红了脸,忙不迭接过瓷碗,只是不喝,盯着瓷碗里盛放的梅花纹发呆。
    忽地外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刚抬起头看,那人便已经踏进屋来。
    能够不经通传直接入御书房的,后宫里面,除了皇后,也就只有贵妃和凝嫔了。
    “皇上,臣妾煲了汤……”贵妃抬眼看见皇帝身边站着的幼清,愣了半秒,继而装作没看见,笑着上前:“快尝尝臣妾的厨艺。”
    她说着话,命人将汤端出来,经过幼清身旁时,特意顿住步子,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汤,笑道:“哟,姑娘也来送汤呢?怎么自己喝上了。”
    幼清正要回话,听得皇帝道:“她送的汤好喝,朕赏她一起喝。”
    贵妃颇有深意地扫了扫幼清,转而笑靥如花走到皇帝跟前,“那皇上也和臣妾一起喝汤吧。”
    皇帝放下手里的汤碗,不为所动,“朕还有政务处理,你放下汤先回去,改日朕再去找你。”
    贵妃很是尴尬,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皇帝竟对她如此冷淡。
    是汤不好喝?
    可他却一口未尝,又怎知好不好喝。
    是她碍着眼了?
    贵妃委屈地看着皇帝,心中纵有千百种不满,面上却只能娇滴滴地应下:“那臣妾先行告退。”
    贵妃走时,想起什么,转身同幼清道:“既然皇上要处理政务,姑娘也同我一起去吧,我宫里新得了茶不知如何烹,正好劳烦姑娘一趟。”
    幼清正要应下,皇帝却道:“你宫里那么多伺候的人,非得借朕身边的人?看来这些年朕着实将你惯坏了。”
    幼清急忙道:“服侍皇上和娘娘皆是奴婢分内之事。”
    皇帝沉声提醒:“你的分内之事只有朕一人而已。”
    这话饱含深意,说的人有心,听的人有心,唯有幼清在旁不知所措。
    贵妃略显狼狈,“是臣妾逾越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贵妃走后,皇帝依旧如常神色,点了点面前的瓷碗,“再盛一碗罢。”
    幼清下意识去拿贵妃送来的食盒,皇帝道:“不喝她的,喝你送来的就行。”
    幼清抿了抿下唇。
    男人的示好,德昭向她展现过无数回。但至于是示好还是示爱,那就另当别论了。
    感情里,她不擅长表达,但是拒绝,却已熟能生巧。
    “贵妃娘娘的心意更浓,皇上何不尝尝?”说着她便擅作主张盛了贵妃送来的汤,也不怕皇帝斥责,直接端到皇帝跟前。
    皇帝瞧她一眼,她垂首侍立,脸上除了宫女应有的谦卑,毫无任何神色。或许,连这谦卑也是装出来的。
    皇帝只能无奈接下。
    喝完汤,眼见便要到议政的时间,幼清准备离去,皇帝却吩咐让她留下伺候。
    能有什么好伺候的,无非就是端茶递水。
    幼清福礼应下。
    大臣们议论朝事,难得见皇帝不避讳宫人,留其在旁候着,忍不住多瞧几眼。
    皇帝照常问各地民生。
    免不了说到南州的事,大臣提起德昭,皇帝反常地怔了下,往幼清的方向迅速瞄一眼。
    幼清依旧面无表情。
    皇帝收回视线,同大臣笑道:“他办事朕放心,说些别的。”
    议完政事,外面天色已晚,御膳房进晚膳,皇帝又让幼清伺候,仿佛身边就她一人能用似的,顺口便喊上一句。
    一连几日,幼清在御前伺候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连夏公公都玩笑道:“若姑娘不是宫女而是内侍,只怕早就取代我的位子,与皇上形影不离。”
    幼清微微皱了皱眉,面上笑道:“大总管取笑奴婢,奴婢是要去告御状的。”
    罗嬷嬷走进来,听见他俩的谈话,试探问向夏公公,“还真别说,若要告御状,幼清真该告上一状,这些天可把她累坏了,皇上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就单使她一人,又没拿双份俸禄,不公平。”
    夏公公含笑不语。
    待夏公公走后,罗嬷嬷拉着幼清的手,探了探四周无人,这才悄声问:“你到底愿不愿意?”
    幼清明镜似的人,心里哪能不清楚她说什么,只道:“哪轮到我愿不愿意。”
    “你既这样说,那就是不愿意了。”罗嬷嬷拍着她的手背,叹口气,“若是你愿意,那倒是条不错的出路。”
    幼清笑了笑,“嬷嬷待我如亲人,我自然不将嬷嬷看做外人,实话同嬷嬷说,我进宫,为的从来都不是出路。”
    罗嬷嬷颔首,“我明白了,只是一点,你千万要多加提防,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对你的心思,任谁都能看出来。”
    幼清想,是了,皇帝与德昭一样,都喜欢以财力示人,整天不是赏这个就是赐那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
    只是皇帝给的,她都不喜欢。
    幼清淡然自若:“嬷嬷是让我小心后宫的人吗?我这样的,想必每年都有几个,待风头过去,也就无人问津了。”
    罗嬷嬷蹙眉,不知是心疼她看透世事还是可怜她沦为众矢之的,“总之你小心点,后宫里的人,没一个简单,尤其是对付你这样没名没分单独占着恩宠的,下起手来更狠心。”
    幼清反握住罗嬷嬷的手,“只要嬷嬷不误会我,我便谁都不怕。”
    她想的很清楚,如今她的一寸之地在茶房,只要身边人不妒忌,便能少许多事。罗嬷嬷是领事姑姑,有她的支持,她的宫中生活便能轻松许多。
    罗嬷嬷摸摸她的头,“好孩子,你放心,嬷嬷会护着你。”
    后宫深闺易积怨,罗嬷嬷担心的事,很快便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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