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由那时候开始,他把所有精力从军事上转移到了科研上,殚精竭虑地研究这种矿物质,不择手段地用它做试验,他在军中的同僚,他偶然结识的平民、包括他自己都是试验对象。经过大量试验的总结,他发现这种矿物质对成年人的辐射效果是不稳定的,试验对象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可能得到短暂的异能随后猝死,也可能使脑部活动变得发达但没有任何异能出现。杨院长因此决定,他的试验范围还需要再扩展:大脑尚未发育完全的青少年、孩童、婴儿、胚胎……受精卵。”
    杨珊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怀特监狱长。
    “于是就有了你。”
    杨珊的目光冰冷中似乎含有丝丝嘲讽,怀特监狱长被她看得呼吸微窒,握枪的手紧了紧,差一点就举起来扣动扳机。
    但她到底没有。
    怀特监狱长艰难地忍了下来,她在脑子里整合杨珊一次性塞给她的大量信息,以她的知识量,并不能完全分辨其中的真伪。
    所以杨珊还不能死,怀特监狱长忍气吞声地想,但她会记得在结束以后好好折磨这个女人,就像她现在正在深受一样。
    杨珊目不转睛地盯视她,仿佛猜到了怀特监狱长的所思所想,暗自吐出一口气:她赌赢了。
    杨珊并不在乎怀特监狱长喜欢她或是恨她,只要她舍不得杀她,多给她一点时间,她没有把活命的希望建立在怀特监狱长的仁慈上,她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就在这幢看似平静的民居之外,咨议局探员或许已经封锁了附近的街道,重重包围,谨慎潜入。
    怀特监狱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也没办法再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手里把玩着等离子光束枪,下巴向杨珊扬了扬,冷冷道:“继续。”
    继续什么?杨珊苦笑,她知道的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能靠猜测和胡编乱造。
    “你的‘母亲’,或者说卵子提供者,没人知道她是谁。由于杨院长从来不提,甚至很多人猜测她是帝国人,就连杨家内部也把你当作一次悲伤的罗曼蒂克邂逅的赠品。直到杨院长失踪,我接收到他指定留给我的试验记录,才知道事实的真相。”
    “杨院长在你身上的试验并不成功,你的各项身体指标与普通人没有差别……”杨珊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她想起了杨悦,从杨悦出生到八岁的数年间,她何尝不是通过无数次试验得出相同的结论。
    可杨悦分明就不是真正的普通人!如果杨悦的新人类基因必须特定的触发条件才能开启,那么,和他有相同经历的杨琳会不会也需要同样的程序?
    是的,一定是这样!
    怀特监狱长怔了怔,因为对面杨珊的目光忽然褪去了恐惧和不耐,变得兴奋过度,简直要放出绿光!
    “你想不想要异能?”杨珊蓦地扑上来,怀特监狱长本能地闪了闪,竟没能闪过去,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扑到腿上,死死地攥紧衣摆。
    怀特监狱长的枪口抬起来对准杨珊,后者视若无睹,激动地道:“我看过杨院长为你记录的身体数据,你和杨悦非常相似,既然他可以携带新人类基因,你应该也可以!”
    “如果我说我能让你拥有和杨悦同样的异能,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你想不想要?”
    怀特监狱长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等离子光束枪的枪口甚至已经在杨珊的太阳穴上压出了浅浅的纹路,但杨珊的话比等离子光束更快地钻进她的耳朵,穿透她的思维。
    异能?和杨悦相同的异能?像那个她在“亨利三世”遇到的少年一般能够操控他人大脑的异能!?
    她当然想要!
    怀特监狱长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她俯下身箝住杨珊的肩膀,哑声问:“你真的能做到?”
    杨珊重重地点头,在该刹那,什么丈夫儿子联邦科学院都被她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她眼睛里只剩下怀特监狱长这个更好的试验品,她将要亲手创造另一个新人类……不,她将要亲手造“神”,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谁也不能阻止她!
    两个在不同领域格外执着的女人彼此对视了片刻,怀特监狱长从杨珊眼睛里看出她没有说谎,杨珊也发觉了她的动摇,这时她的立场整个倒转过来,她倒是一点不记仇,三十秒前她还埋怨咨议局探员没有及时赶到,现在生怕他们伤到珍贵的试验对象,急切地开口道:“你快走,我丈夫的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两人对面的墙壁同时发出轰然巨响,坍塌成渣!
    …………
    ……
    宇宙深处,时间与空间之外
    杨悦和李慰手拉着手,心意相连,思维互通,一边观看杨珊和怀特监狱长那边的情况一边无声交流。
    画面里咨议局探员终于赶到,他们根本用不着冒险闯进去,而是直接推倒了怀特监狱长占据的民居!
    前一秒看似坚不可破的墙壁轰然倒塌,怀特监狱长在千钧一发之际飞速逃遁,杨珊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眼看就要被活埋!
    身后传来一声模糊变形的惊呼,杨悦和李慰回头,看到总统的人形摆出受到惊吓的姿势,又一次溃散成星屑,并且再也没能重组。星屑飘飘洒洒,缓慢地坠至河面,接触的瞬间消融于水中。
    杨悦和李慰又对视了一眼,无声交流。
    他没事吧?
    没事,应该是回去了。
    勃朗特总统可能有很多缺点,他有一个政客的狡狯,有一名上位者的残忍,撒谎更是家常便饭,但无论如何胆怯这一条不该在他的性格范围内,要知道总统选举的层层关卡,过一关就能脱一层皮,最后的胜利者说是钢筋铁骨也不为过。
    所以他的人形如此不稳肯定不仅是胆怯的缘故,而是由于他的精神力太弱。
    是的,这些淡淡星光组成的人形其实就是人的精神力具现化,这是杨悦吸收完杨论道留下来的人形后得到正确的讯息,他无私地全部共享给了李慰,所以李慰丝毫没有经历他和总统的惊慌。打一开始,她的精神力凝结的人形就较为稳定,这也有杨悦的功劳。
    有些事杨悦以前没有告诉她,他并不是那种会表功的人,直到他们共通了全部的记忆,李慰才知道他曾为她做过什么。
    当他尚是小孩子的时候,说不清他们同生共死的哪次冒险,可能更早一点,他们还困在地下室里,杨悦的心里就把李慰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他强烈地希望和李慰分享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他的异能或者他的生命。因此李慰在危机时刻得到超越普通人类的强大力量,因此她才能在机甲的近距离轰炸中活下来。
    那时的杨悦与此时的杨悦从来没有变过,到了现在,他又把她带到这块时间与空间之外的神秘地带,将真相与自己的精神力继续分享给她,他们的思想与情感百分百地向对方敞开,所以李慰能感知到杨慰这么做时在想什么——他甚至根本没有想,他只是做了,就像这是一件最天经地义最理所当然的事。
    李慰对此的感觉自然要比他复杂得多:感动、负疚、受宠若惊,但这些也能被杨悦感知的情绪在她心中纠缠了没多久,旋即变得坦然,她想,如果她是杨悦,她也能够做到杨悦为她做的事。所以,就像杨悦不对此多想一样,她也不必多想。在一段关系里单方面的付出肯定不行,可他们绝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她和杨悦,都曾为对方竭尽所能,即使能力有差异,决心从未改变。
    她当得起杨悦为她全力以赴,就像杨悦也值得她为了他赴汤蹈火,他说:“我无时无刻不奔向你的灵魂”,他做到了。到如今,他们正式成为分装于两具躯体内的同一个灵魂。
    或许是受到总统的影响,见到勃朗特的人形溃散的刹那,李慰原本稳定的人形也变得闪闪烁烁,诸多念头在她心头缠绕。最后,这些纷繁的思绪沉淀下来,她的人形重新变得清晰,她凝眸看向杨悦,星光淡淡地环绕身周。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杨悦同步了她全部的纠结与释然,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思想中响起:老师,你想不想试试我的新本领?
    他没有提李慰刚才的异样,李慰也默契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因此哪怕她通过两人相连的思维渠道知道杨悦在想什么,仍然感兴趣地回答:想啊,是什么样的新本领?
    杨悦咧了咧嘴,星光组成的躯体维妙维肖地模拟了他肉身上的这个笑容,甚至露出一点可爱得不得了的牙尖。
    他牵着李慰的手,与她同步在星河中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李慰眼前骤然大亮,毫不意外地,她从时间与空间之外回归了现实。
    却不是在“死狱”的那间地下办公室里,而是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跨越万千星河,来到首都星圈中心特区,那幢他们片刻前还通过河面窥视过的民居。
    墙壁向他们倒下来,杨悦抬起左手,李慰伸出右手。
    随着两人的动作,以杨悦的左手为中心仿佛形成一个隐形的空气罩,断垣残壁都诡异地停滞了半空;李慰拉住杨珊的胳膊,一把将她拖至安全地带。
    “您好,”她记仇地和杨珊打招呼,“一直以来承蒙您对杨悦的‘照顾’,我是他的老师。”
    “也是他的女朋友。”
    第六十二章 谜底(上)
    首都星圈, 中心特区,总统府
    勃朗特总统猛地一下喘出气来, 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像是遇溺的人吐出积水, 强迫肺部重新恢复运作。
    他面色如金,边喘边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幕僚长仍在背对他打电话, 语速均匀,语调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就在他身后发生过什么。
    可是, 总统自己也怀疑, 那些星光和人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还是他在压力之下打了个盹,白日里做了一场光怪离奇的幻梦?
    总统眼神中的迷茫只维持了不到半秒, 逐渐恢复清明,慢慢变得坚定。
    不,他对自己的意志和头脑都非常有信心,杨珊被绑架虽然对他的打击很大, 但绝没有到影响他的判断力,无缘无故做起怪梦的地步!
    而且人的梦境不可能脱离本身的知识范畴, 总统思来想去, 他不能理解那些星光组成的人形到底是什么物质,所以,这不可能是他的梦。
    如果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那他见到的杨珊惨遭活埋的画面, 岂不是正在发生!?
    勃朗特总统霍然起立,他喘息未定,探手抢走了幕僚长手中的话筒,在幕僚长转过来的惊异目光中放到嘴边,断然道:“立刻停止所有营救总统夫人的行动,我再重复一遍,立刻停止,你们他妈的什么都不许做!”
    …………
    ……
    首都星圈,中心特区,某民居
    李慰嘴上不饶人,动作想斯文也不行,危急间使劲将杨珊拖开,人体与地面摩擦发出喑哑沉闷的声音。
    杨珊也不知道磕了碰了哪里,失声痛呼,恐惧的表情刚在脸上展现出来,就被突然出来的李慰和杨悦转变成震惊。
    “你们为什么……我半小时前刚跟你们通过话,从死狱到首都星圈不可能这么快!你们发现了新的虫洞?不,不对,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联邦科学院的杨副院长眼尖脑快,惊也没惊多久,转瞬又发觉了李慰拉着她的手有异样。
    李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连她自己也刚发现她的手不是本来的手——在光照下泛着浅淡的星光蓝!
    杨珊双目亮得慑人,她反掌想要抓紧李慰的手,却不像李慰那样能够结结实实地握住,而是抓了个空。
    “有趣,你们不是实体,而是精神力凝结的能量体!”她开心地笑起来,仿佛浑然忘了自己身处的境地,也忘记头顶还有半边随时可能坍塌下来的墙壁,兴致勃勃对李慰研究个不停。
    李慰叹出口气,她现在充分理解杨悦为什么不恨杨珊了,像这种脑子里缺乏人类情感的冷血科学家,恨对她不会有任何作用,只能惩罚你自己。
    她不再理会杨珊,抬眼看向杨悦,两人心意相通,杨悦也在同时回首朝她笑了笑,无论笑容或是胸中都没有因为杨珊而升起阴霾。至此,李慰终于可以确定,杨悦对他的母亲,对他从来未曾获取的母爱没有期待,所以就不会受到伤害。
    杨悦在心里很是无奈,他想在李慰心中树立一个成熟可靠的形象取代以前的小孩子印象,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遇到杨珊相关的事,李慰总要退回去,固执地又把他当成容易受伤的小孩子。
    李慰想,因为你真的就是小孩子啊。
    不是忘不了你的小孩子形象,而是因为我心疼你。对于心爱的人,不管他长大或是变老,爱他的人永远都会把他当作需要温柔呵护的孩子。
    杨悦同步到了她的心意,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眼睛飞快转过来凝视李慰。他的身体和李慰的身体同样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浅蓝色星光,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星光晕染,晶莹剔透,让她无需连通两人的思维,一眼就能望穿他在想什么。
    李慰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发软,傻孩子,她想,你从来没有被人真正地爱过……没关系的,我也是第一次想要认认真真地爱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一起从零到无穷。
    但此时此刻并不适合互诉衷肠,李慰和杨悦对视的一眼在两人的感官中仿佛无限地被拉长,其实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坍塌的墙壁还停留在半空中,杨悦定了定神,另一只手在他的视野死角随意地点了点。
    在角落里伺机而动的怀特监狱长顿时动弹不得,她可没有杨珊心大,从见到杨悦和李慰凭空现身就吓得不轻,惊慌惊恐惊惶,也不知道杨悦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但手脚受缚,连张嘴发声都不行!
    他更强了!怀特监狱长对比“亨利三世”上的杨悦,得出了这个结论。她依然因为受制于人而恐惧,却又多出一丝隐秘的狂热:如果杨珊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也能得到与杨悦相同的力量……
    怀特监狱长的游移的目光与杨珊灼烫的视线相遇,两个在某方面可以说极其相似的女人刹那间也达到了心意相通的效果。
    怀特监狱长:救我,我答应做你的实验对象。
    杨珊:成交。
    不知有意或无意,杨悦没有理会她们的小动作,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咨议局探员们的攻击停止,猜到是总统已经下达完命令。
    杨悦左手疾挥,倒下来的墙壁就像慢动作倒放那般返回原位,粉渣碎屑粘合,断垣残壁恢复成焕然一新。
    怀特监狱长和杨珊的眼睛又同时亮了亮,杨悦再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抓了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来了应该在场的最后一位客人。
    李慰下意识地挡在杨悦身前,就像她曾在机场大厅内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抬头仰视他那样,带着同样复杂难言的心情,俯视这个人。
    正是本该于戒备森严的总统府内安坐的勃朗特。
    联邦现任的总统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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