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身前的汪玫小声交谈,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眼帘微抬,和高台上望过来的一道视线撞了个正着。
    霍明锦身披大氅,站在祭台前,朱和昶站在一边,笑着和他说话。
    他面色平静,似乎在认真听朱和昶说话,眼睛却望着她。
    风声呼啸,旗帜猎猎飞扬。
    他的目光,像深秋时节清冷的月色,仿佛从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看过来,经过岁月沉淀,澎湃激扬的感情被流年洗涤,明明很厚重,却又轻柔如纱,温柔地将她包裹在其中。
    她唇角轻扬,朝他微笑,眉眼微弯。
    台上,霍明锦神色不变,依旧是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浮起几丝淡淡的笑意。
    ……
    此次一举剿灭卫奴精锐,不仅成功保住京师,还收复了大片失地,从此以后,辽东军只需要按计划层层推进,东北方,再无威胁!
    南方,招抚流寇,重开商路,江南苏杭一带借着这股东风,日进斗金,税赋收入翻了一番。
    北方,蒙古、卫奴都在这一战中伤了根本,难成气候。
    荆襄地区,流民主动走出大山,新兴市镇拔地而起,各地流窜的流寇,已成往日云烟。
    一个多月的压抑后,朱和昶终于扬眉吐气,可以畅快大笑了。
    按例要论功行赏。
    徐鼎此次因为疏忽几次贻误战机,应该以军法处置,但他后来跟随霍明锦围剿卫奴兵,杀敌无数,最后功过相抵,仍旧由他驻守辽东。
    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
    后来宫里传出消息,霍督师向朱和昶推举徐鼎,认为徐鼎是守城之才,野战上输给卫奴情有可原,他在辽东和卫奴对峙多年,对卫奴最为了解,还是由他驻守辽东最为稳妥。
    听说是霍明锦举荐的,没人提反对意见了。
    而霍明锦,早已加封三公三孤,文官、武官的最高虚衔都给他了,已经封无可封,朱和昶只能赏赐金银。
    ……
    京师危机解除,朱和昶暗中派人将老楚王和皇长子接了回来。
    老楚王将孙子送回乾清宫,拉住吉祥打听,得知朱和昶最近心情不错,时常大笑,悄悄松口气。
    朱和昶刚刚和几位大臣议事,命内官送几位阁老离开。
    阁老们陆续离去,傅云英走在最后。
    老楚王拉着她说了几句俏皮话,里头传召归鹤道长,他拍拍衣襟,踱进梢间。
    屋里没有宫人侍立,只有朱和昶一人盘腿坐在炕床上。
    老楚王笑眯眯道:“宝儿……”
    朱和昶抬起眼帘,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老楚王心里一个咯噔,赶紧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走近几步,“打了大胜仗,怎么不高兴?”
    朱和昶不说话,望着槅扇的方向,唇角轻抿。
    老楚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庭院,傅云英正顺着台阶往下走。
    窗外几枝梅花横斜,朦胧的花影中,傅云英的身影慢慢远去。
    老楚王眼珠一转,“你为了英姐的事生我的气?”
    朱和昶唇角扯了一下,带了点讥讽,“不然呢?”
    老楚王心思电转,拍一下大腿,坐到朱和昶对面,“宝儿啊,爹是为你好,你不能娶英姐!”
    宝儿要是敢娶英姐,霍明锦马上就会转头一把火烧了乾清宫!
    朱和昶皱了皱眉,“谁说我要娶云哥?”
    老楚王一愣。
    朱和昶笑了笑,“我以前连云哥的姐妹都不敢娶,怎么会娶云哥呢?”
    云哥那样的人,就该无拘无束,自自在在做她自己。强逼她入宫,让她当妃子,亦或是皇后,都改变不了他会左拥右抱的事实。云哥待他再好,也会心灰意冷,他们迟早会变成一对怨偶。
    老楚王沉默了半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宝儿,如果一开始……早在书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实情呢?”
    那时候他是王府世子,英姐是平民之女,他们朝夕相处。
    朱和昶收起笑容,眯着眼睛想了想。
    老楚王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后,朱和昶挥挥手,笑着道:“都已经过去了,还说什么如果不如果呢?我从来不去想如果,现在这样挺好的。”
    老楚王点点头,惆怅之色尽数褪去,马上嬉皮笑脸起来,“既然这样,那你不生爹的气了?”
    朱和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幽幽地扫他一眼。
    “哼!”
    老楚王垂头丧气。
    ……
    正月里,过年的气氛还很浓厚。
    今年的这个年过得不容易,百姓们尤为珍惜。大战过后,人人喜气洋洋,见面便拱手致意,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要互道一声新年好。
    骑马从长街走过的时候,时不时能听见巷子里爆竹声声,穿新衣的孩童们成群结队到处乱窜,欢笑声此起彼伏。
    傅云英下马,管家迎出来,告诉她傅云章又出门去了。
    这一次霍明锦秘密北上,设下埋伏,和辽东军互相配合,取得京师大捷,彻底击溃十几万卫奴精锐,朝中文官虽然没有亲临战场,但也心潮澎湃,最近频频举行诗会。
    傅云章作为诗社骨干,天天应酬。
    他们倒也逍遥,不是去山上赏梅花,就是去庙里吃素斋,再要么在松林底下抚琴,傅云章文思泉涌,又出了一本游记。
    傅云英摇头失笑,回房脱下官服,换了件湖色满池娇织绣纹琵琶袖春罗袄,石榴红杂宝织金百褶裙,梳简单的小垂髻,斜挽一枝素面圆簪。
    走密道到了隔壁宅子,房里门窗紧闭,没有人。
    她推开窗子往外看。
    后院就是演武场,设箭靶。
    只听几声箭矢飞快划破空气的嗖嗖声,羽箭从她眼前飞过,射中靶心,箭尾轻轻颤动。
    石榴树下,霍明锦松开弓弦,低头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再度弯弓。
    他没戴玉冠,只束了网巾,穿一身轻薄的窄袖衫,阔腿裤,腰上勒丝绦,从肩背到腰部的线条利落流畅,可能刚刚练过拳,额前爬满细汗。
    傅云英双手托腮,倚着窗台看他。
    霍明锦眼睛盯准箭靶,引弦拉弓,几支连珠箭放出,每一箭都射中靶心。
    她看得出神。
    练了一刻钟后,霍明锦低头整理箭囊,忽然道:“好看吗?”
    傅云英愣了一下,笑了笑,颊边笑涡轻皱,“好看。”
    霍明锦嘴角一勾,抬起头。
    月洞窗前,湖袄红裙的妻子倚窗而立,云发丰艳,容色清丽,含笑望着他。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傅云英莞尔,“明锦哥哥,好看吗?”
    霍明锦没说话,哐当一声,箭囊跌落在地,几步便跨到窗前,捏着她的下巴吻她。
    他刚练武,身上汗津津的,浑厚的男性气息。
    她踮起脚回应他的吻,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片刻后,霍明锦松开唇,气喘吁吁,垂眸看她,眸色暗沉。
    掐着她的腰用力,将她整个人从窗里抱出来,抵在窗台上,紧紧压住。
    ……
    院外,一行人脚步匆匆,埋头走过来。
    李昌过来禀报事情,来不及让人通报,想着二爷一个大男人,没有女眷,冲撞不了谁,直接推门。
    手刚碰到黑油门,被突然从花丛里窜出来的暗卫给扣住了。
    他道:“我找二爷有事。”
    暗卫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二爷在忙。”
    “我知道,二爷每天这个时候在练拳……”
    李昌推开暗卫,径直往里冲。
    暗卫没拉住,心里暗道不好。刚才夫人过来的时候他就退了出来,这时候李昌闯进去,要是撞见夫人怎么办?
    李昌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因而,窗前男女情动的喘息声分外清晰。
    李昌瞪大眼睛,呆住了。
    二爷、二爷竟然抱着个美人,压在窗上轻薄!
    暗卫跟进来,看到眼前情景,两腿直哆嗦,苦笑着拉走李昌,关上院门。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霍明锦还是注意到两个飞快闪过的人影。
    他粗喘着放开傅云英,努力克制欲、念,轻抚她的发鬓,“我去解决。”
    转身就要走。
    傅云英一笑,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无事。”
    她垫着脚,轻轻咬一下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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