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其中一位郎将说道:“大人若是拒绝,怕是一家老小性命不保,但是大人若是乖乖听话,日后,您就还有荣华富贵可享。”
    光禄勋闻言,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傻愣了半晌后,问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方才说话的那位笑笑道:“待恭帝喊您救驾时,装聋作哑,抗旨便是。”
    宫内的酒宴已然开始,五十出头的恭帝,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而后是诸位王爷,紧接着才是九卿以上的诸位官员,以及康定翁主等皇家亲贵。
    酒宴至一半,在丝竹乐声中,康定翁主的贴身婢女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道:“翁主,殿下传来消息,光禄勋已拿下。”
    康定翁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婢女再度站回身侧。
    一曲歌舞毕,丝竹乐暂停,这时,康定翁主盈盈起身,行礼道:“陛下,今日中秋,臣女想着您见惯了这世间的好东西,便想给您献上一份独到的礼物。”
    恭帝放下酒盏,笑问道:“哦?不知翁主要献的是何礼物?”
    康定翁主笑笑道:“乃是臣女,从塞外搜罗来的一队歌舞艺人,他们歌舞精湛,表演实属我中原罕见,特来给陛下一观。”
    这时,便有其余贵女附和道:“正是呢,前两日在翁主府里看到过,确实奇异。”
    恭帝闻言,笑道:“那好,便请他们表演上一支,给众位爱卿助助兴。”
    康定翁主抿唇一笑,复又坐回椅子上。
    不多时,以叶适为首的一队人走上了大殿中央,叶适坐在了角落里,待众人就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磅礴的乐声就此而起。
    恭帝含了笑意,细细观赏起了歌舞。
    刚开始,恭帝笑意如常,但随着歌舞剧情的深入,恭帝的脸色渐渐变得万分难看,而在座的诸位宾客,心亦渐渐提起,悬在了嗓子眼儿上。
    他们演的,不是旁的,正是唐王李世民玄武门弑兄的故事。
    待那演太子的艺人被一剑刺倒后,恭帝愤怒的将酒杯掷出桌外,“咔嚓”一声脆响,摔成碎片,渣子铺了一地。
    丝乐声戛然而止,众王爷、官员、亲贵们,忙起身跪倒在地。
    唯有康定翁主和叶适,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恭帝怒视着在举杯独饮的康定翁主,冷飕飕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响起,明知故问道:“康定,这是支什么曲子?”
    康定翁主笑道:“《玄武门之变》。难道陛下看不出吗?康定是怕您忘了当初是怎么坐上皇位的,特来提醒您一番。”
    恭帝万没想到,康定翁主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怒而言道:“朕坐上皇位,自是天命所归,用不着你来提醒?来人!将康定拿下。”
    康定翁主闻言,岿然不动,自抬起酒壶,又往酒盏里斟满一杯酒。
    就在这时,叶适信手在琴弦上一拨,“铮”地一声清响,在大殿里徐徐回荡,恭帝以及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向叶适聚拢而去。
    但见叶适站起身,目视前方,缓缓踱步,朝恭帝走去,边走边说道:“恭王叔承得,是谁的天命?坐得,又是谁的皇位?午夜梦回之时,可见过我父皇母后,前来向你索命?”
    随着叶适的渐渐走近,恭帝看清了他的样貌,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令恭帝不寒而栗。
    他嗤笑道:“不可能,当年……”
    叶适接过话:“当年,我的手足兄弟,都被你杀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看到我,你自是觉得不可能。”
    恭帝隐隐觉得有些慌神,方才他分明唤人来拿下康定翁主,为何到现在都不见动静?
    他忙接着唤道:“来人!来人!护驾!护驾!”
    然而,他连喊几声,却依旧无人出现,叶适越走越近,几步上了台阶,站在了恭帝面前。
    炯炯有神的双眸看着已入垂暮的恭帝,下令道:“来人!”
    叶适话音落,从大殿侧门、正门,涌入无数的御林军,将殿中所有王爷、官员、贵女,统统挟持。
    这一瞬间,恭帝看着眼前的变故,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康定翁主忽而起身,端着酒杯,绕过人群走了出去,站在空旷高大的殿门处,将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她望着入暮后,西方天际处那唯剩的一缕明光,忽而笑道:“二爷,您的仇,湘儿给您报了!”
    话音落,两行清泪从康定翁主眼眶中落下,滴在了殿门前灰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叶适看着眸中惶恐的恭帝,伸手从脖颈中取下镶金蟒玉佩,而后道:“太常!”
    年进半百的太常卿从人群中滚出来,看着叶适手中的金蟒佩玉,又看着他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忽然哭倒在地:“殿下!殿下!真的是您?”
    叶适依旧盯着恭帝,眸中渐渐溢散出恨意,他冷声对太常道:“为我证身!”
    太常吞下哽咽,而后对众人道:“当年先皇后怀有身孕,老臣夜观天象,隐见龙气盘踞在大殿之上,便知皇后此胎不凡。可卜卦却占得‘潜龙勿用’四个字,禀告与先帝先后,故,殿下自皇后怀孕至出生,无人知晓。”
    叶适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命元嘉递给太常,太常卿将其展开,待看清之后,身子不由一怔,手激动到颤抖:“是先帝遗旨!是先帝遗旨!”
    太常卿站起身,朗声念到:“恭王野心勃勃,造反夺位,罪大恶极,朕命不久矣,特写此诏。我儿叶适,奉天命藏身多年,未得见于天下,此次或可得一线生机,来日若得手刃恭王,登基为帝,保我大梁,千秋万代。”
    说罢,太常将遗旨举在面前,在诸位官员面前游走一圈。当遗旨绕到姚司徒面前时,他不由一怔,正是先帝手迹。
    不是说十月才夺位吗?为何是今日?司徒看着大殿之上的叶适,忽然一阵胆寒,他看似年轻,却居然有足够的胆识,不受任何人牵制?这叫司徒隐隐觉出些慌乱来。
    此时此刻,宫内都是叶适的人,他们已全权落入叶适手中,看着架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谁敢说个不字。
    这时,沈言带头道:“恭王弑兄夺位,残害先帝子嗣。于父不孝,于兄不恭,于诸侄不慈!我朝以孝廉治国,如此不孝不悌、无德无慈之人,如何做得天下表率?如何坐得我朝大位?望殿下,手刃此等乱臣贼子,登基为帝,重振大梁威名!”
    说罢,沈言恭敬行礼,跪地请命!
    天平倾斜何其明显?这么久了,没有一个能救恭帝的人出现,他明显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言话音落,其余叶适的人,也皆跪地请命,带动不曾参与之人,同时跪地。
    叶适命人取来笔墨,大笔书写下一封《讨伐恭王告天下檄文》,而后命太常卿念了,又火速命人往地方上下发,十日之内,大梁各地必然皆知。
    写罢,叶适将笔撂在桌上,而后朝元嘉伸出了手,元嘉将刚拿到手的贴身佩剑拔出,将剑柄递到叶适手里。
    叶适绕到恭帝身旁,将剑横在了恭帝脖颈处。
    恭帝望着诸人,只觉一阵恍惚,成王败寇,转瞬之间,竟是转瞬之间?
    “哈哈哈——”他忽而哈哈笑起,然,笑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喉咙处一凉,叶适手中的剑,已划开了他的咽喉。
    涓涓鲜血从伤口处如瀑布般流下,恭帝瞪着双眼,半晌后,“咚”的一声闷响,身子重重砸在桌面上,殷红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摆满食物的桌面。
    文宣王为首的王爷们,忽而哭到:“父皇——”
    然,话音未落,便被刀剑贴在了脖子上,再不敢多话。
    叶适命人将恭帝的尸体抬走,而后站在龙椅前,将手中带血的剑,扔换给元嘉,望着殿内众人,朗声道:“朕,奉先帝之命,即日,登基为帝!”
    沈言为首的官员们,站起身子,重新下跪,朗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4章
    叶适夺位的这一夜, 姜灼华不知怎地,一直睡不着,虽知他定会坐上皇位, 但不知是不是他提前夺位的缘故,姜灼华这颗心, 一直不甚安宁。
    前世,叶适夺位后,带给她的是家破人亡的恐惧, 但是这一世, 却又是丝丝的担忧……在这般纷繁复杂的心绪,姜灼华在外间坐到了深夜, 也没有回屋去休息。
    天快亮时,姜灼风从宫里回来, 急着便来耀华堂给姜灼华报信。
    姜灼华一见哥哥进来, 忙站起身,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姜灼风唇角露出一个笑意,回道:“夺位成功。恭帝已死!”
    姜灼华悬了一夜的心陡然落地, 复又坐会椅子上,笑着呓语道:“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姜灼风见她放心,撩起衣摆在她对面坐下, 而后道:“陛下连夜将恭帝诸子拿下, 而后又将后妃都关进了冷宫里, 接下来这段时间, 要稳住皇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说到这儿,姜灼风顿一顿,看向姜灼华,问出了他最担忧的问题:“你们之间呢?他走时怎么跟你说的?”
    姜灼华看一眼姜灼风,回道:“他说等安定下来后,就来接我。可是哥哥……”
    “你说!”姜灼风见她眉心微蹙,出言安抚。
    姜灼华看着房内几欲燃尽的烛火,说道:“哥,我觉得,我没有跟他进宫的勇气。我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人生得以重来,实在是不敢做这样的豪赌。那日刘氏你也看到了,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但是他的皇帝,注定会有很多牵扯,会有很多身不由己,我实在不知道日后一旦出现变故,我和他会走到什么地步?”
    姜灼风闻言眉心紧紧蹙起,犹豫片刻,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只盼着你能平安快乐的过一生,陛下,当真不是好的选择。你的存在,会让旁人记得他做过男宠,感情有时限,待热情褪去,身为皇帝的他,还能不在乎吗?而日后,就算他为你不纳妃,但大臣的催促不会停,一旦他纳妃,后宫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会跟前朝、外邦有拉扯不净的牵连,后妃们若是斗起来,你岂能独善其身?”
    姜灼华越听心下越寒,忙蹙眉打断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哥,他离府的这几日,我觉得我想明白了,我这辈子,就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想再把自己陷进那么累的境地里。我不想跟他进宫。”
    姜灼风闻言,心方才落地,复又担忧道:“可他如今已是皇帝,若是一纸圣旨下来,你不进也得进,你要怎么跟他说?”
    姜灼华笑笑道:“我想到了,我想离开京城。其实我一直想去各地游历一番,正好借这个机会走,等他娶了新后,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存在,我再回来。”
    说到此,姜灼华顿一顿,道:“我本想着,给他写封书信,悄悄离开。但是……好歹相处一年多,他待我很好,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姜灼风闻言愣了,惊道:“当面说?一旦他强娶,你怎么办?”
    姜灼华摇摇头:“他不会……”说到此,姜灼华眸中流露出丝丝温柔,复又说道:“他和旁人不同,他懂我,会尊重我的。”
    姜灼风还能说什么,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道:“你这一夜没睡吧?去休息吧,陛下这段时间,可能没空来找你,你好好歇歇。”
    说罢,姜灼风起身离去,回了濯风堂。
    姜灼华站起身,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卸发饰,忽地瞥见铜镜旁,她生辰那日,叶适雕得那个木雕,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滞。
    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在她眼前一幕幕的闪过,她不由伸手将木雕拿起,握在手里凝眸看着。
    他若不是皇帝,该多好?
    姜灼华忽而一笑,复又将木雕放回去,起身走到塌边,拉开薄被躺下,而后抬手盖熄了烛火。
    卯时未到,宣室殿内早已挤满了前来上朝的官员,但凡在京的,今日都来了。
    这一夜之间朝政天翻地覆,委实如翻江倒海,人人皆是提心吊胆,既不知新帝的脾性,又不知新帝坐不坐得稳刚夺来的位置。
    他们各怀心事,有的担忧摸不清新帝脾性,不甚获罪,有的担心该不该讨好,一旦新帝坐不稳皇位,又被人赶下来,该如何是好?
    叶适一宿没睡,一整夜都在善后,元嘉则奉命前往清音坊报信,并将早已备好帝冕衣冠带进了宫里。
    叶适忙到清晨,换了带回来的衣服,直接去了宣室殿。
    宣室殿内,众官员早已乌压压的站了一片,但听殿后的门拖着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众官员屏气凝神,朝那方看去,但见新帝头戴十二毓平天冠帝冕,身着上玄下朱的帝服,踏步走上了高台。
    叶适自始至终未分一眼给殿内诸卿,他走到龙椅前站定,而后扶膝,稳稳坐在了龙椅上。
    平天冠上的十二毓流珠,遮住了他的容颜,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万分威严。
    叶适落座的瞬间,诸卿行大礼,跪地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参拜声响彻宣室殿,久久回荡。
    待大礼行完,叶适微一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众官员谢恩后起身,叶适扫了一眼诸人,对太常卿道:“宣读先帝圣旨。”
    太常领命,复又将昨夜的先帝遗旨,朗声宣读一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语。
    念罢,叶适复又对太常道:“太常卿,劳烦你占卜吉日,行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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