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杨心跃定步在教学楼外,大脑一片空白,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浓浓的震惊。
    袁筱同她一样,僵立在教学楼门口,遥遥望着在校门口不断拉扯的母女二人。
    “心跃……我是不是听错了?”她颤声问,“刚刚白芊是不是管白阿姨叫……”
    “……她叫她‘妈妈’。”杨心跃喉咙干哑,“我、我也听到了。”
    “白阿姨怎么会是白芊的妈妈呢?”袁筱痴呆地摇头,否认起这个信息量巨大的事实,“我每天和白芊住在一起,从来没发现过这个秘密!她平常绝口不提她妈妈的事情,反而是把爸爸的照片摆在书桌上……”
    不怪袁筱和杨心跃迟钝,实在是白慧娟和白芊母女二人,除了姓氏一样以外,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白芊长得像爸爸,身材瘦长,而白慧娟身材矮胖,两人站在一起,绝对不会让人产生联想。
    最主要的是,从开学到现在,整整一学年了,白芊和白慧娟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互动。每次白慧娟向白芊请教问题时,白芊的态度虽然称不上“横眉冷对”,但一直是冷冰冰的,没什么好脸色。她们就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复读班里短暂相遇后,未来就会变成两条渐行渐远的线。
    高考生中,陪读的家长不少见,但这种陪读到班里的情况,闻所未闻。
    若白芊只是瞒着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她把这个秘密藏得那么深,就连她唯二的两个闺蜜杨心跃和袁筱都不知情。
    远处,白芊的泪水忽然从眼眶里淌落。
    心理防线的全面崩溃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像是赤身站在了初冬的河面上,每迈出一步,脚下的裂痕就扩大一分。
    现在,薄薄的冰层碎了。
    她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急流中,终将被漩涡吞噬。
    她浑身失了力气,一头扎进白慧娟的怀里,嚎啕大哭。
    “妈……妈……”她一声声嘶吼着,“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不想考试了,我要回家……”
    听着她的悲鸣,杨心跃眼眶一热,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去。
    可是这时,身后伸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过去。”钟可的声音传来,“把空间留给她们母女,你现在过去,帮不上任何忙的。”
    杨心跃怔怔回头看他:“钟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知道她们的关系了?”
    “嗯。”男孩没有否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该说……一开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吧。”
    杨心跃哑然,实在想不通。
    钟可提醒她:“你记不记得开学时,缪斯斯比所有同学入学都晚?因为复读班一个班50人是学校多年来的规矩,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缪斯斯是走后门的那个‘第51号’。但是缪斯斯否认了。我当时就意识到,如果她不是第51号的,那肯定有个人是51号——而那个人,就是年纪比所有人都大、还一直对白芊很照顾的白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一段终于写完了orz
    其实这个包袱从一开篇估计大家就猜到了,现在才把包袱甩出来_(:3」∠)_
    估计关注我微博的小伙伴们,应该都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源于我复读班的同班同学,不过当时两个人姓是不同的,所以当时我们都没往那边猜……
    第72章
    白芊和白慧娟的关系, 在复读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复读班的学生们年纪不大, 心思简单, 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学习。
    别的学校偶尔会有拉帮结派的情况出现,可是在京英复读学校里, 大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抓紧重来一次的机会,考上理想的大学。所以很多人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谁和谁走得很近”的事情。
    在很多人眼里, 白芊性格孤僻,安安静静,她混在杨心跃和袁筱这两人身边, 就是典型的“二拖一”。
    至于白慧娟,大家都很佩服她年纪这么大还要考大学的决心, 但谁也不会和一个“阿姨”做朋友。
    于是, 当白芊和白慧娟的母女关系曝光后, 一时间每个人都没心思学习了,课间时都聚在一起八卦起这件事情来。
    与此同时, 一个小道消息也在班里流传出来——
    白芊在课堂上的突然爆发并不是单纯的压力过大, 她其实身患中度抑郁症,只是平常掩藏地很好, 随着高考临近,她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不好,每次大考必失误。再加上那天语文老师的语气太过激了, 压垮了白芊的精神,才导致事情的失控。
    因为京英复读学校是住宿制, 白阿姨不放心让精神脆弱的女儿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环境里,所以她才决定陪读。为了照顾白芊的自尊心,母女两人装作完全的陌生人,骗过了班里的所有同学,除了当初安排他们入学的班主任以外,没有人知道实情。
    这个消息传得有头有尾,甚至还有人拿来向杨心跃求证。
    “班长,大家都说白芊有抑郁症,是不是真的啊?你和她关系这么好,你应该知道吧?”
    杨心跃一双晶亮的眸子平平静静地望着那些八卦的同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
    “就……大家都在传啊……”那位同学被杨心跃的气势震住了,半晌,嗫嚅回答,“好、好像是班主任向语文老师解释时,被哪个同学听到了,现在文理两个班都传遍了。”
    那位同学见她表情缓和下来,心里顿时百爪挠心:“所以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啊?真看不出来白芊居然有病,她平常装得那么正常,是不是自杀过好几回了啊?她怎么就不能阳光一点、看开一点呢!”
    说到后来,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没声了。
    杨心跃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这一秒,她又一次变成了赛场上的她,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身上的“杀气”。那些“杀气”犹如一双实质化的大手,把对方一寸寸压下、捻灭。八卦精腿一软,一屁股摔在了椅子上。
    “在白芊自己决定说出来龙去脉之前,我不想和任何人讨论她的八卦。”女孩气势凛然,声音清脆,“作为同学,请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
    即使白芊真的有抑郁症,那又如何呢?她既然决定隐瞒,那她们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很多人把抑郁症当作了“脆弱”、“胡思乱想”、“不够阳光”的代名词,不去正视它的病理和病因。实际上,这就像是有人天生免疫系统弱,被寒风一吹就会病倒,作为患者家属,要做的并不是指责病人“大家穿得都少怎么只有你感冒了”,而是应该陪病人去看医生。
    估计,白芊也是担心被朋友们另眼相看,才决定隐瞒自己的病情吧。
    ※
    白慧娟给白芊请了长期病假,临走前,白阿姨去了白芊的寝室,帮她收拾行李。她拿走了白芊的换洗衣物,收拾好她的课本,最后,白阿姨的视线又定格在白芊书桌上,她停了停,拿起了白芊与父亲的合影。
    照片上,父女两人形貌肖似,笑容明亮。
    白阿姨感慨地摸了摸照片上她最爱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进了行李箱里。
    袁筱和杨心跃尴尬地站在寝室里,舍不得走,又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班长、袁筱,实在不好意思,瞒了你们这么久。”最终,还是白阿姨先开了口。她褪下了身上的伪装后,那股慈母的神态终于展现了出来。多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妈妈何尝不是女儿的保护伞呢?
    “没关系的!”杨心跃头摇得像拨浪鼓,“其实要道歉的应该是我们,我们和白芊是朋友,可一直傻乎乎的没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要是我们敏感一点,多陪陪她,说不定就能缓解她的焦虑了。”
    “你们已经帮了她很多了,芊芊的抑郁症是突然加重的,若不是有你们一直把她往阳光的地方拉,她的病情只会更严重。”白阿姨说,“她那天在课堂上突然爆发后,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担心你们把她当作喜怒无常的神经病,一直羞于联系你们。”
    “怎么会呢?!”袁筱立即说,“她是我们的朋友,永远都是!”
    白阿姨眼神慈祥,她从两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她们对女儿关心和担忧。她们并没有在意她的失态,只关心她什么时候能够痊愈,能重新享受快乐的生活。
    杨心跃立即问:“白阿姨,我们能去看看白芊吗?”
    “谢谢你们,但是现在还不方便。”白阿姨说,“她现在每天都要去心理医生那里做诊疗,等她病情缓解后,我会请你们去的。”
    ※
    高考前的最后这段时间,过得极快,当二模结束后,天气已经炎热到需要穿短裤短袖了。
    杨心跃的成绩非常稳定,谁能想到,一年前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体育特长生,拼死拼活才能考个二本。如今她已经是燕京大学的准新生,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件啦!
    杨爸爸开心地不得了,第一时间把女儿的成绩发到了朋友圈里,根本没有选择分组——没错,他就是要向所有人炫耀,炫耀自己女儿成绩有多好!
    女儿的考卷刚一发出去,杨爸爸的这条朋友圈就收获了几十个赞。
    杨妈妈笑话他:“真虚荣嘞。”
    “男人虚荣一点怎么了?我家跃跃全天下最乖,羡慕死那些花钱给孩子买文凭的大老粗。”杨爸爸哼了声。
    杨爸爸是生意人,平常交际的也多是圈内老板。但老板和老板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人在得知杨爸爸膝下只有一个千金女儿后,暗示他再讨个“小老婆”,生个儿子。后来得知她女儿是击剑运动员,又背地里嘲讽他女儿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未来招婿都招不到。等到杨心跃决定复读后,那些风言风语就更多了,问他是不是生意出了问题,怎么不给女儿买个文凭,或者直接送出国镀金也蛮好的嘛。
    杨爸爸表面上懒得搭理他们,其实他可记仇了,他把那些嘴贱的家伙一个个记到仇恨小本本上,然后把杨心跃的每一次进步都甩到他们脸上,享受那种打脸的快·感。
    上次杨心跃上报纸、拿到见义勇为奖章,就让杨爸爸足足吹嘘了半个月,这次她二模成绩这么优秀,足够杨爸爸一直吹到高考那天啦。
    杨妈妈拿过老公的手机,翻起他的朋友圈来,想看看都有谁送上了祝福。
    唔……做建材的王老板、做橱柜的张老板、做餐饮的黄老板、做家电的冯老板……
    “呦,这个‘钟爱吾妻’是谁?他说:‘心跃是一个很踏实用功的孩子,一分努力一分收获,祝福她在高考考场上旗开得胜’。这人还挺会说话的嘛。”杨妈妈指着一个人名问。
    那人的头像是一张模糊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一对恩爱的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哦,他啊。”杨爸爸表情复杂,“这是钟可艾的父亲,他爱人三年前就去世了,听说是乳腺癌晚期。”
    上学期家长会后,班主任就建了个家长群,把所有家长拉到了一起。杨爸爸和钟爸爸也加上了好友——只是因为两个小朋友疑似早恋的事情,小气的杨爸爸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杨妈妈感叹:“妻子走了三年了,还恋恋不忘,真是个痴情男人。”
    很多时候,这世道都是偏向男人的。男人丧妻后,多得是人给鳏夫介绍新老婆,男人不到一年就再婚的案例比比皆是。反之妻子守寡后短时间内再婚的几率,就很小了。
    杨妈妈又说:“家庭教育很重要,孩子其实是家长行为的投影。如果家长一方出轨,孩子可能会对感情产生怀疑;若是成长在充满爱的环境下,孩子就会对爱坚定不移。”
    打个比方,就像《天龙八部》里,段正淳是个惜花爱花的花花公子,段誉耳濡目染之下,每当他遇到女孩子,总是会见一个爱一个。
    杨爸爸和她夫妻多年,听她突然挑起这么一个话题,立即警惕起来:“老婆,你在暗示什么?”
    “我哪里在暗示啦,我这是在明示!”杨妈妈坦然道,“我觉得钟可艾小同学给跃跃当男朋友不错,你觉得呢?”
    “……这个话题打住!老子不想听!”
    ※
    二模结束后,杨心跃终于等到了白阿姨的电话。
    “班长,谢谢你前几天把二模试卷送过来,我掐着时间让芊芊做了,又对照网上的答案自己判卷,她这次考得很稳,成绩没有落下。”白阿姨欣喜的声音传来。
    “那就好那就好!”杨心跃放心了,笑容灿烂,“我送过去的笔记她有看吗?本来我还担心她调整不好心情,这么看来,她恢复的不错!”
    “是啊。”白阿姨感慨地说,“其实医生建议她办理休学,可是她自己不同意。她说她想和朋友们一起走上高考考场,想和你们一起迎接大学的新生活。”
    “我也想!”明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可是杨心跃双手捧着电话,一直在不停点头,“她现在怎么样?我们可以去看望她吗?”
    “其实这也是我今天给你们打电话的原因。”白阿姨欣慰地说,“她说很想念你们,想邀请你们来我家玩。”
    抑郁症是一个长期抗战的过程,这么短的时间内,白芊不能完全康复,但是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她已经稳定下来,挺过了那一波心理暗潮。
    杨心跃兴奋极了,立即答应下来,和朋友们商量起探望的时间。只是临近高考,复读班每周只有周六一天假期,大家在这一天都要开小灶补课,几个人的时间对不上。最终他们决定拆分成两组人马——袁筱和缪斯斯上午去,杨心跃和钟可下午去。
    转眼就到了周六。
    杨心跃和钟可下了方老师的押题课,立即动身前往白芊家。
    白芊家位于城北最大的经济适用房小区,足足有三站地铁以这个小区命名,住户多是城里的老拆迁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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