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宋景行来到太极殿的时候, 淑尤也在里面, 但其实她并未比他早到多少。
    周煜和淑尤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內侍也是这时候进来通报的, 说宋景行已经到门口了。
    宋景行进来后径直走到周煜的床榻前行礼, 清风霁月的人许是因为日夜赶路的缘由,面色难得的显出一些疲惫来,下巴上竟也有隐隐青黑的胡渣。想来他一进京就直接赶进宫来,甚至都没时间回去打理一下。
    周煜坐靠在床上, 可还是需要稍稍仰起头看着宋景行。
    “一路可好?”他问道。
    宋景行颔首,没有出声。
    “可将夫人安排好了?”周煜复问。
    “先送她回将军府了,她许久未见父母了, 待在那里我也放心。”宋景行说了长长一句话,与先前的那个回答倒是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本也没什么,周煜是已经知道他对姜思之的心意的。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宋景行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淑尤。在他进来的时候, 周煜并没有叫她退下, 而她自己在看清来人后也没提出要走。
    淑尤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指尖拧的发白。原来当真是自己痴人说梦罢了。
    周煜的目光下意识的越过宋景行朝他身后的人看过去, 心情复杂。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叫淑尤有所察觉。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牵强一笑。她走上前,立在宋景行的身侧, 欠了欠身:“不知太上皇叫妾来是有什么事?”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近,那么远。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那么近,那么远。
    周煜的喘息声开始渐渐粗重了起来,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但依旧强撑着,将视线紧紧凝固在她的脸上,每一寸、每一分,他想把她的样子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子里,希望哪怕自己闭上眼,依旧可以记得她每一个鲜活的动作。
    “尤尤,再走近一点,叫我好好看看好吗?”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可他还有没有看够。
    淑尤向前迈了一小步,仅仅一小步。
    “尤尤,我快不行了,我……”周煜心里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但此刻却如鲠在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你要好好的。”
    淑尤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周煜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敷衍,知道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这里,也不打算再强求什么。
    够了,能在自己离开前再见她一面,就够了。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右相相谈。”
    淑尤闻言侧首朝身后的人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清明,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她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逼迫着自己安静的离开。
    待她走后,周煜才开始同他交待起正事:“等我走了,答应我,好好扶持忞儿。”
    宋景行敛眉,显然是不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虽然自己走前也知道周煜的身子是有问题,但是这才月余的时间,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是这般模样。
    周煜已经是强弩之弓,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渐渐下滑。他倒在床上,双眸还紧盯着宋景行,孱弱一笑说道:“不用叫人了,我已经坚持很久了,就为了等你。”
    “我答应你。”宋景行这是在回答他的上一句话,他会好好辅佐新帝。
    周煜感到有些疲惫,他闭上双眼,又吃力的睁开,说话的声音有点发虚:“周昶起兵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总之,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宋景行往前走了几步,直至他的跟前,撩起衣袍,屈膝跪在他的榻前,与他平视而对。
    “臣领旨。”这是他作臣子对君主的承诺。
    周煜感觉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是有风吹进来了吗?还是他快要走了?
    “还有一事,等我走了,我希望你能马上把淑尤送出宫去,随便哪儿都行,安排好她。皇后、不,太后,容不得她。”
    宋景行没有答应下来,他拧着双眉,显然并不想接下这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且,他害怕自己的小妻子介意。
    周煜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缓了缓气,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宋景行微微叹了一口气,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下面的人说过了,也知道周煜所中之毒其实都是淑尤下的。
    他抿着双唇不说话,可周煜知道他这是答应下来了。这样一来,他也就安心了。
    “对了,姜修能回来了吗?”周煜在心里又回想了一遍,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已经到将军府了。”王副将北上找到他们后,他便做主叫王副将便留在那里换回了姜修能。长公主不日就要临盆了,他不想叫自己的姜修能这辈子都留下遗憾。
    “那就好,那就好,替我转告永安,莫要怪我。”这段时间以来,周煜一直拒绝想进宫见他的周栩令。
    他没脸见她,他把她的丈夫派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叫她拖着身子,日日饱受思念之苦。
    他也不敢见她,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坏了她,她有孕在身,情绪是不可大喜大悲的。
    “宋景行,我累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周煜缓缓阖上眼。
    他好累,为了等到宋景行,为了把亲口把事情同他交待清楚,他一直撑着着一口气等着他回来。如今,他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他听到身旁身旁有隐隐的抽泣声,是李有才在哭,他能听出来的。哭声渐渐密集了起来,哭声中还有人在唤他“父皇”。是皇后和忞儿过来了吧。
    他想睁开眼再看一眼,看一眼忞儿,看一眼皇后。可眼皮太沉了,他怎么也睁不开眼。这辈子,他到底还是亏欠了她们母子,所以即使皇后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不怪她。
    他也亏欠了淑尤,是他强留她在自己的身边的,所以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也不怪她。可是他不后悔,如果时间能让一切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如此做的。
    大不了,他下一回他亲手把命给她。
    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了许多的画面,一幕幕场景,一个个活色生香的人影动了起来,他看着这一切,走马观花般的看着,直到最后,一切又暗了下来,一切又都回归于沉寂。
    **
    太上皇殡天,走的突然,但又是众人意料中的事情。东西早在半月前都已经备下了,一切都按照仪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淑尤一直坐着贵妃榻上,自太极殿回来后,她就这样一个人坐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晨光透了进来。
    她听到有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并没有走到自己的面前。
    抬头望过去,来人正站在内外屋的隔断处,没有点灯,屋子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来人,但是仅仅是那样一个轮廓,她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叫我来带你走。”他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听不出一丝情绪。
    “去哪儿?”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想过这个问题。
    “你想去哪儿?”他反问她。
    “南方吧,听说南方很暖和,我想去看看。”她一边说着话,一手撑着贵妃榻站了起来,她朝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走过去。
    宋景行巍然不动的站着,盯着地面站着,他知道她在朝自己走来,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赤足。
    “老爷和夫人没有收留我的时候,我在大雪里流浪,冰天雪地,好冷。”她踩着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红衣的裙摆转开,“凤栖宫很大,也很冷。我想去个温暖的地方。”
    裙摆如花一般绽放,扫过宋景行衣袍的下摆。他后退两步,跨过门槛,站在外间。
    两人隔着仅隔着两尺的距离,隔着一道门槛,一个站在里间,一个站在外间。
    “好,我叫人送你出城,事不宜迟,快走吧。”天渐渐亮了起来,宋景行的容颜渐渐清晰。
    “你不送我吗?”淑尤看着他问。
    宋景行不回答。
    “我没有后悔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后悔这样做过。我不爱他,以前没有,现在依旧没有。”淑尤的声音坚定。即使知道过往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她还是恨周煜,恨他将自己带进宫。
    即使周煜没有杀了她,即使到最后的最后,周煜还是叫人来送她出宫,保她性命,她至多会感激他的仁慈,但她绝对不会感动。她不会哭天喊地,也不会留下来,更不会傻到去陪葬。
    她或许在情爱里愚钝,但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心。她不会对周煜感到半分抱歉,就像宋景行也不会对她感到抱歉一般。
    “与我何干。”宋景行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他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麻烦,如果不是念着周煜所托,就凭她之前想害袅袅一事,他就不可能留她继续活着。
    淑尤愣住,本一番临别之际想说的肺腑之言在此刻都变得十分的滑稽又可笑。
    “宋景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意与你。你的心里可有我的一番位置?”这是淑尤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问出口的话,却一直没有机会。
    今此一别,此生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临走前,她想问个明白,无论是什么回答。
    “没有。”他的回答干脆,她话音刚落,他就回答了她,“从未有过,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他又补了一句,生怕说的不够明白似的。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他真的这般毫不留情的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她还是难过的。
    她强颜欢笑,接了一句:“真巧,我对周煜也是。”
    **
    淑尤走了,被宋景行的安排下,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从今往后,皇宫里再没有一个名叫淑尤的贵妃。
    她走的干脆,在出城前,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做留恋的了。
    宋景行听到暗卫来报说已经把人送出宫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将军府中。姜修能和姜思之的回京,让姜府一家沉浸在团圆的喜庆中。
    只是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宋景行的人就将在西北搜集到的消息给承了上来。宋景行拿着得到的消息就跟着姜正则爷仨去了书房密谈。
    “是镇平王的兵马?”姜正则将宋景行递给他的信件送头到尾快速的扫一遍,脸色阴沉。
    信中言明,此次西北起兵之事,幕后的真正的推手是镇平王,不知道他与周昶达成了什么共识,竟叫周昶做了他起兵的幌子。
    “镇平王哪儿来的兵马?”姜修能万分不解。这镇平王就是被周煜拉下来的废太子,周煜登基后留了他一条性命,又将他下放西南,甚至一直监控着他。而暄王也是个没有实权没有兵马的亲王,他们俩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又这般实力的。
    “胡人。镇平王的兵是从西域胡人手里借来的。想来应当是给了西域人一定的承诺。”眼下的情况复杂,就是宋景行都感到头疼。
    昨夜他已经叫人严刑拷打郁氏,从她嘴里撬出了不少东西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战事吃紧,他可没空顾忌这种蛇蝎老太婆的身份。直接叫人给她上刑,没两个时辰她就吃不住,把一切都招了个干净。
    宋景行捏了捏眉心,双眉皱了一天了,几乎没有松懈过。
    “郁氏原本是想叫郑氏去毒害皇上的,可她又担心郑氏心慈手软下不了手。而那时候镇平王又主动与她寻求合作,她才想着若是皇上没死,就用镇平王的兵马打进来。而北边的人也是镇平王安排的,故意要调走朝中的兵力罢了。”
    “她这是与虎谋皮啊!愚妇!愚妇啊!”姜正则的身子气到发抖,大掌重击书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西北攻过来的兵马大概仅五万,不算太多,只是胡人兵强马壮来势汹汹。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出兵将他们打回去,若叫他们打进来,百姓苦不堪言。”宋景行说明来意,他想叫姜正则领兵出征。
    ☆、第 89 章
    西域人借给镇平王的兵马如今刚刚过境, 还在边疆一带, 好在西北一带荒凉贫瘠人烟稀少,宋景行的意思是,要尽快领兵稳住那边的局势, 不可叫他们在深入中原。
    姜正则的实战经验丰富, 在宋景行想来自己的岳父是这次事情的不二人选。而且以他对姜正则的了解,这件事情他应当是不会推辞的。
    可意外的是,在听完宋景行的话之后,姜正则沉默了。
    “我是了解西南的地形局势不假, 可镇平王既然选择从西北起兵,那定是打算走西北入关,但是西北的和西南到底是有差别的。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是姜正则给出的解释, “这件事情还是等明日上朝向新帝禀明后再决定吧。”
    五万兵马的确不多,如今虎符在他的手里,他带上十万兵马打过去的确不算太难,但西北形势他的确不熟悉, 他需要再研究战术, 减少伤亡。
    宋景行是不会想的如此细致,见他犹豫也没有强求, 只好先将此事搁浅,等明天禀明新帝后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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