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澎湃,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去大青山。
    方浊对我说:“我们去找黄坤吧。”
    “我们去秀山?”我问方浊。
    “不,”方浊说,“黄坤在荆州。”
    “在荆州的应该是邓瞳啊,”我好奇的问,“黄坤去荆州干嘛?”
    “七星阵法结束之后,黄坤做了黄家的族长,然后完成了学业,”方浊对我娓娓道来,“他毕业后也在长江水文荆州段工作,在荆江大堤管理处工作。”
    “申德旭安排的?”我随口回答。
    “应该跟申工有点关系吧。”方浊笑了笑,“不过以他的本事,也用不着走什么后门,当初好几个水文的单位都抢着要他去做工程师,他却选择了荆州。”
    “和徐云风有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能吧。”方浊回答,“他认为徐大哥已经……已经不在了,他想找一个入口,把他的师父的尸骸给带出来。”
    虽然看着方浊的神情十分的坦然,但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徐云风在几年前进入古道的那一刻,就已经……就已经和张天然同归于尽。
    荆州,江汉平原的古城。历史上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古代冷兵器时代,南北割据的军阀,就以长江为界限,而荆州就是长江流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城池。并且东西方向,荆州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据点。
    所以历朝历代,荆州作为军事重地,交战无数。而荆州作为军事要地的最关键的作用在于,长江水战的重要地位,从来就是操练水军的要塞。
    因此,在荆州城下,白骨累累,荆江之下无数士兵冤魂。
    并且荆州是春秋时期楚国的都城所在。
    越是古老的城市,有历史的城市,无数当年的冤魂都会萦绕在原地,千年徘徊。
    我和方浊、楚离到了荆州。在长江大堤上,慢慢的行走。申德旭安排的接待人员,指着前方的一个水文观测塔,“黄工就在那里。”
    我们走过去,顺着短短的栈桥,走到了观测塔的尽头,我看见一个年轻人蹲在栏杆后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眼睛看着江水,手里正在不停输入数据。
    这就是黄坤了。他本来就是三峡大学水利水电学员的毕业生,干这一行,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他另一重身份,秀山黄家的族长,是怎么处理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黄坤的神情很专注,他已经知道身后来人了,而且知道是谁来了,“方姐,你等我一会。”
    “不急。”方浊轻声的说,“你先忙你的。”
    楚离双手环抱,面色冰冷的看着长江。不知道这个老成的年轻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并不是一个跟人能够立即熟稔的人,更何况楚离的这种不爱与人交流的人,我和他们呆在一起,一直都觉得格格不入,有点尴尬。
    黄坤终于忙完了,我看着他敲击了回车键,然后保存文档,阖上笔记本。他站起来,看着我,然后对着方浊说:“方姐,都过去了,为什么你还不死心。”
    “这不是死不死心的问题,”方浊说,“你师父还在古道里,我得把他弄出来。”
    “我师父已经不会再回来了。”黄坤的声音十分的平静,“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你身边的这位,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人。”
    “别人这么想,我能接受,”方浊的声音有点颤抖,“可是你一身的本领从哪里来的,如果不是你师父,就算是你身上背着黄家的五行符,你知道怎么施展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坤有点口吃,“我、我只是说,一切都完结了……我们得回到正常的生活……结束了,方姐。”
    “这话是你王师伯说的吧?”方浊问,“对不对?”
    “谁说的,有什么重要吗。”黄坤抿着嘴,“这都是事实。”
    “王大哥的目的达到了。”方浊激动地说,“是的,他的责任尽到了,可是徐大哥就改在古道里受罪吗?”
    “我师父已经不在了。”黄坤打断方浊,“我们都得接受,方姐,我们要做的事情都结束了。”
    “我们明明还有机会……”方浊看见黄坤这种反应,她知道自己可能无论怎么样,都无法说服黄坤了。
    黄坤把笔记本放进电脑包,然后背在身后,对着方浊说:“方姐,我们去吃饭吧。”然后走到了荆江大堤上,方浊还没有放弃,还是跟着黄坤。而楚离仍旧站在栈桥上,一动不动,看着长江。
    我左右为难,我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上。也只能跟着方浊走过去。
    荆江大堤上走来了一个人,黄坤对着方浊说:“真够巧的,大家一起去吃饭吧。”
    “吃什么饭?”来人对着黄坤问,“你他妈的每次都说吃饭吃饭,有完没完?”
    我看见来人说话的样子,心里就乐了,这人不用说,一定是王鲲鹏的徒弟邓瞳无疑了。看来邓瞳也回到了荆州老家,回到了春茂恒。
    黄坤没有说话,故意没有理会邓瞳。
    邓瞳一把将方浊的胳膊挽起来,“我说你也是一根筋,找这个傻逼干嘛,我还不信了,缺了黄坤,诡道就玩不转了。”
    方浊感激的看着邓瞳,“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师弟,”邓瞳鄙夷的说,“毛,他妈的把自己当做诡道的传人了吗?”
    邓瞳突然看见我了,松开方浊,走到我面前,“方姐,你还真厉害,真的能叫魂,把蛇属给叫回来了啊。”
    “你好,我是……”我伸出手,跟邓瞳说,“我认得你。”
    “你当然认得我,”邓瞳说,“你是不是被徐云风给上身了?让我看看,不是徐师叔,我靠,徐师叔没你这么老实巴交的样子。真他妈的没劲。”
    我还没来得及跟邓瞳说话。邓瞳这人实在是变化多端,马上就丢下了我和方浊,又到了黄坤的面前。一把将黄坤的衣领拽住,“你跑什么?”
    “我不是站在这里没动吗,”黄坤说,“我往哪里跑。”
    “你他妈的还是不是诡道的门人?”邓瞳问黄坤。
    “当然是,”黄坤讪讪的说,“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那你妈的,装什么逼。”邓瞳骂起来,“这几年,方姐来找了你多少次,你拽什么,你做了黄家的族长,牛逼了是吧。”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吗?”黄坤说,“都完结了。”
    “完结什么,”邓瞳问,“你他妈的说了算啊,方姐说没完,就是没完。”
    “七星阵法已经达到了目的,”黄坤说,“王师伯也退隐了,都结束了,这话我说了很多遍了。”
    “什么都结束了,”邓瞳说,“那些无关的人,都结束了,天下太平了,过河拆桥了。我他妈的就奇了怪了,你师父帮了别人,让别人都爽了,都心安理得的过自己的日子,太太平平的。凭什么把自己扔到古道里面,就是应该的啦。”
    “这不就是我师父当年想要的结果吗。”黄坤的声音很小。
    “合着天下人都舒坦了,就徐师叔活该受罪。”邓瞳说,“有这个道理吗,这他妈的公平吗?现在方姐求你这么多遍,要你去把你师父捞出来,这个要求过分吗?”
    “我师父已经不在了。”黄坤仍旧还是这句话。
    “谁说的?”邓瞳抢白,“谁告诉你的,我师父告诉你的是吧,我告诉你,我师父早就他妈的废了,天天在我家里喝酒,混吃等死。他的话你也信。我不是看着他是我师父,我早就赶他出门了。这人没救了,一天除了喝酒,就他妈的躺在床上。你也跟他一样,都他妈的没有出息。”
    “王鲲鹏是你师父……”黄坤吃惊的说,“你这么说他,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你他妈的不去救你师父就合适啦?”邓瞳问,“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什么孝顺,你还不如我呢,我至少还伺候着我师父。”
    邓瞳说完,走到方浊跟前,“别管这个傻逼了,我跟你走,方姐,你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就是去大青山吗,只要把徐师叔给弄出来,什么事情我都听你的。”
    黄坤被邓瞳骂了一通,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解释。
    我听了邓瞳的这一番话,也基本明白了事情的整个缘由。以及方浊要把我找回来的原因。
    抛开所有逻辑不谈,当然整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现象是用逻辑无法去认知的。
    从完全唯物的世界观来看,空间无限就是个逻辑陷阱,对不对,既然认为一切都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从古至今,没有人能解释宇宙的之外是什么,以及宇宙开端是什么,宇宙结束了是什么。
    从唯心主义来看,一个刚刚死掉的人,他的生理组织跟活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可是一生一死,差别巨大。谁又能解释生死之间的区别呢,这不就是证明意识的重要吗。既然意识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么也就推翻了客观唯物的体系。
    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写了几百万字的灵异恐怖小说,到了现在,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是由意识来主导的一切。
    八寒地狱的想法,可能是真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所有人都是在这个设定下挣扎的蝼蚁,还不如选择眼前的短视,抛弃太多的思考,更加合适。
    所以我从内心里,认同方浊的努力。
    方浊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把徐云风找回来。
    当然黄坤和王鲲鹏的想法也没错,在大的规则运行之下,一切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就不要去打破这个平衡了,而徐云风和张天然就是破坏这个平衡的关键因素。他们不愿意再去冒险,让他们之前的所有的努力,和徐云风的牺牲,都白白付诸流水。
    不过就如同徐云风所说,我们的世界是一个极端无情和残酷的客观宇宙。可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唯一有意义的存在。即便是全部都区域死寂,人之间的一切情感都是值得去维护的。
    所以我从内心里,认同方浊。
    而邓瞳这种人,其实心思并不多,他是一个典型的意气用事的人,他当然会跟随方浊去做那件事情。
    至于楚离,我不知道楚离是怎么想的,但是既然他在金仲死后,还跟着方浊四处奔波,那么他一定也是认同这一点的。
    黄坤走了,方浊和邓瞳都没有阻拦他。邓瞳招呼我们上了他的车。他的车停在荆江大堤之下的路边。还是一辆路虎,看来春茂恒真的有钱。邓瞳这个真是一个富二代不假。
    邓瞳把我们带到了荆州古城,他的家在荆州城内,是一个老式的院子,两边都是高楼大厦,更加显得邓家在荆州的地位。邓家肯定在荆州有不一般的势力,至少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没有把他的家强制拆迁。
    邓瞳带着我们进了屋子,让我们在大厅里等着,然后对着大厅后面喊:“师父,方姐来了……师父,你是不是又他妈的喝醉了啊。”
    我和方浊听了邓瞳这么说话,都十分尴尬,毕竟邓瞳是王鲲鹏的徒弟,这也太、太有点过分了。
    邓瞳叫唤了几声,对着方浊说:“没办法,他这几年老得厉害,三十几岁的人,跟个老头子一样,耳朵都不好使了。”
    我内心里十分想见到王鲲鹏,方浊给我的三本书里,他是一直存在的人物,而且极具人格魅力。要是说不想见他,肯定是假话。于是我对邓瞳说:“我还是进入看看王所长吧。”
    “也好,”邓瞳说,“我带你们进去看他,他天天趟在床上装死,谁他妈的受得了。”
    我们正要跟着邓瞳进客厅旁的厢房,可是王鲲鹏自己走出来了。
    我看着王鲲鹏,跟邓瞳说的一样,这人老的厉害,头发全白了。眼角有两道深刻的皱纹。一张国字脸颓废了,眼球浑浊。下巴上的皮肤松散,胡子乱糟糟的,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理过。眼镜也不讲究,镜片上蒙了一层灰,也不知道去擦一擦。
    我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王鲲鹏的身上。
    终于,我认出来了,这他妈的不就是我的同学吗。可是他并不叫王鲲鹏,在我的记忆里,他叫王鹏。
    “师父。”邓瞳说,“方姐又来了,你也别装死了,跟着我们去大青山,弄出三铜,把徐师叔捞出来。”
    王鲲鹏没有理会邓瞳,看了看方浊和楚离,“你们来了?”
    “来了。”方浊朝着王鲲鹏笑了笑。
    楚离走到王鲲鹏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紧紧的贴着王鲲鹏的右侧站着,规规矩矩。楚离的行为,表现了他对王鲲鹏的尊重。
    王鲲鹏把视线转向了我,努力辨认了我很久,“徐玉峰?”
    “王鹏。”我尽量的压抑内心的波动,把声音放平缓一点。
    “你写的东西我都看了。”王鲲鹏说,“没想到我们班上同学里,还出了一个作家。真是没想到啊。”
    “你真的做了术士,”我笑着说,“记得你当年就喜欢给人算命。”
    “我记得你结婚,我还是去参加了婚礼的。”王鹏说,“过的还好吧。”
    “还好,”我跟王鲲鹏套着近乎,“我没想到你会来,毕竟我们……”
    我没有把话说下去,其实我和王鹏(不是王鲲鹏),在学校里关系很一般。谈不上有什么很好的交情。唯一一次,是我二年级的时候,借了他二十块钱,他毕业前还找我要这个帐。这事让我很不爽,觉得王鹏是一个矫情的人。其他的我就对他就没有什么认知了。不过我结婚,他倒是来了,还送了份子钱。他结婚,可没有邀请我。
    至于后来方浊给了三本书,我写了他很多故事。我也始终没有真的把王鲲鹏和王鹏联系起来。
    但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王鲲鹏就是王鲲鹏,王鹏只是我的记忆而已。我没有必要跟自己较劲,非要去纠结这两个人在我记忆里的真伪。
    我不是徐云风,我没有他那么多的敏感脆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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