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岳凌霆走了。
    两人又往南步行了一公里多,找到了柏油公路。他叫了两个人开车过来, 接他的那辆车先到, 司机是个何岚氲没见过的精干中年人。他丢下一瓶水和一包饼干, 说:“哈维还有十分钟就到, 你跟他走听他安排。”居然就把她留在公路边自己先离开了。
    这十分钟对何岚氲来说简直度秒如年。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路边,路的两端都看不到尽头, 草原更是一望无际, 荒无人烟, 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身边生锈的路牌。
    她蓦然生出一股幼稚而矫情的念头,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十分钟后哈维准时赶到,开的是一辆敞篷吉普, 见她独自站在路边,停在她面前问:“岳先生呢?”
    何岚氲回答:“刚才有人开车来把他接走了。”
    哈维看她脸色不对,打个哈哈:“是老乌吧?他那边有急事, 等着岳先生赶回去处理, 都没等我就自己先急吼吼地出发了。”
    他下车绕过来给她开门,见她嘴唇干裂气色疲惫, 问:“您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车上有水和食物。”
    说完他就发现何岚氲脚边草地上放着一瓶水和饼干, 包装和他车上的一模一样, 原封不动拆都没拆, 他就不敢再多话了。
    何岚氲确实又饿又渴, 上车后勉强逼自己吃了一点,问哈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哈维说:“我直接送您去机场,估计申请下午就能批下来, 争取今晚就送您走。”
    她不了解私人飞机的飞行手续,不过当天起意当天就能走,有这么方便吗?“我以为得提前很久申请。”
    “飞机托管在航空公司,国际航线只有固定的一条,只需向机场申请起降即可。正常是要五天的,不过为了您的安全,我一定今天搞定。”
    何岚氲心中一动:“国际航线……飞哪里?”
    哈维说:“全世界跟巴林通航的就那几个城市,只能去加厘,别的都太远了。”
    这个地名给她太多回忆和联想。
    手里的饼干吃了半块,剩下半块她咬了半天也没能吃下去。充当备用干粮的饼干追求热量,高糖高脂,中间还夹了一层奶油。黄油的味道忽然让她觉得有点恶心,咽了两下都没能压住,她连忙对哈维说:“停车。”
    敞篷车风大,哈维没听清:“什么?”
    她按住心口上方说:“快停车!”
    哈维一脚急刹,猛然间的加速度让她更难受,车一停下便打开车门捂着嘴冲到路边,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哈维从后方递给她一瓶水,迟疑探询地问:“您不要紧吧?要不要打电话给岳先生……”
    何岚氲吐完用水漱口,瞥他一眼:“晕车而已,没事。”
    敞篷车也能晕车吗?哈维只知道岳凌霆对她不一般,但不清楚他们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何岚氲站在路边吹了会儿风,又喝了小半瓶水。
    在加厘那几天他们都有严格避孕,不会有问题;飞机上那次事出突然,到了巴林人生地不熟,也没找到药店,但已经是安全期了,她就没放在心上。
    再说才过去五天,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这么快吧。
    她更担心生理期随时会来,身边什么都没带,如果正好在野外,或者再碰到什么紧急状况,拖后腿就不妙了。
    从草原回到巴林郊区,绕环城公路开到南边的机场,一共花了两个多小时。路上一切顺利,没再出任何变故。
    何岚氲实在是累了,车上她闭眼小憩,但没睡着。
    巴林就这一个民用机场,国内国际全天也没有多少航班。哈维安排何岚氲在贵宾休息室等候,自己去催办手续。
    休息室里是一组一组的双人沙发,何岚氲和衣斜靠干等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她已经困得头重脚轻、眼睛干涩睁不开,却还是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穆辽远被抓走那幕在眼前重演。
    双人沙发太空了,不管怎么坐都觉得不挨边、不安稳。她想起凌晨在湖边别墅的起居室里,也是这么宽的沙发,两个人正好坐满,她可以安心地窝在他怀里入睡。
    哈维赶在下班前把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飞机晚上九点起飞,明晨七点半抵达加厘,和来时差不多。
    临走前何岚氲和哈维道别:“谢谢你,不过我可能再也来不了这里了,所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哈维冲她露出标志性的一口白牙:“没关系,回去我问问岳先生,能不能安排我出个国际差。”
    何岚氲也笑了:“那我一定请你喝酒。”
    她或许还能再见到哈维,和他把酒言欢;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也许她再也不会和岳凌霆见面了。如果他不想见她,就可以像过去三年那样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机上只有机长、副机长和乘务员三个人。私人飞机空间自然非常宽裕奢侈,单独隔出来一间卧室。
    何岚氲在床上躺了一路,还是没能睡着。
    因为飞机上太吵了,遇到气流还会颠簸,不符合她对睡眠环境的苛刻要求。她这样安慰自己。发动机的高频噪音像塞了一只蚊子在脑子里嗡嗡地飞,岳凌霆坐飞机不也全程睡不着觉吗?
    ——她又想起他了。
    就连机上的卫生间,也会让她脑海中频频浮现出上一次在类似空间里的迷乱经历。
    下飞机时何岚氲的困劲儿已经过去了,像熬夜靠咖|啡|因强行提神的感觉,过度紧张兴奋的神经无法松懈下来,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
    手机终于有信号了,涌进来一堆消息,其中有爸爸打不通电话担心而发来的。她怕打回去要被追问穆辽远的事,就回了条消息,说自己这几天在欧洲出差比较忙。
    消息列表里有岳凌霆的头像。她点开对话,里面还是他们在加厘最后两天外出游玩时的记录。她去洗手间,出来找不着他,发消息问他在哪儿,他回复说:就在你身后。
    何岚氲回过头。身后是熙熙攘攘的机场乘客,他不在那里了。
    如果现在给他发消息,他还会理她么?
    坐他的飞机回来,安全抵达目的地,报一声平安也是很自然很正常的吧?
    她编辑到一半,才想起来他还在鲜国,没有信号,发了也收不到,就又全删了。
    真的是太累了,脑子都变迟钝了不会转。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可能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她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她跟岳凌霆之间的事。
    走出机场大门,门口正好停着酒店的摆渡车,是他们之前住的那家。她累得走不动,或许也有其他原因,就上车跟他们去了酒店。
    那名会说中文的华裔前台小姐还在,认出她来:“岳先生的房间还没到期,您要继续入住吗?其他房间都满了。”
    周一离开之前他耍大牌,从后面的客人手里抢来的,续了一周,只住了三小时。
    那些情景都还历历在目,但又仿佛过去了很久,恍如隔世,追忆不及。
    何岚氲问:“房间不是我订的……还能住吗?”
    前台小姐说:“当然,上周您也有入住记录的。”她露出礼貌而了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你俩什么关系呀。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何岚氲现在急需一个安稳睡觉的地方,旅游旺季酒店又很紧张,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办好入住,服务生带她到房间,打开门说:“房间里的物品都还保留着,您检查一下。”
    所谓的物品就是沙发上的毛绒猴子,有一米来长,不用说又是岳凌霆无节制买买买的手笔。走的时候行李箱实在塞不下,被何岚氲勒令不许带走才留下的。
    “猴子多可爱啊,你明明属猴,为什么不喜欢猴子?”
    何岚氲反问他:“你又不属猴,为什么喜欢猴子?”
    “因为我喜欢你。”
    她把那只猴子抱到主卧的圆床上陪她睡觉。五星级酒店舒适的床垫和床品,密封性绝佳的窗户隔绝一切噪音,全遮光的落地丝绒窗帘连四边缝隙都不会漏进光来,完全符合她对睡眠环境的苛刻要求。
    但还是睡不着。
    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不再是穆辽远被抓走前看向她的眼神,也不是穆伯伯和穆伯母苍老担忧的面容,而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上周七天七夜,缱绻纠缠难分难舍的画面。
    一定是因为床是圆的,不符合她的睡眠习惯。她抱起那只毛绒猴子,换到隔壁方床上去睡。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好友【哔——】已下线。
    昨天的番外包子本来是随手一写,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虐梗(……),于是就挪到正文来了!
    第50章
    被穆辽远退婚后、辞职加入曙风屿这两年里,何岚氲的睡眠一直不好, 偶尔也会吃安眠药, 但是没有哪次失眠像这回这么严重。
    当她抱着猴子玩偶一夜无眠、看着窗外的曙色一点点亮起来时, 她决定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她已经整整五十个小时没有睡过觉, 而且时间越久困意越淡,毫无入睡的迹象, 只觉得浑身每个关节都酸疼, 眼眶里有火在烧。
    说得玄乎一点, 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在硬撑着她的神经,不让她睡着入梦。
    她爬起来下楼吃了一点早饭,胃口还是不好, 闻到奶味就觉得恶心。加厘街上的药店很好找,店员也会说英语,但是药剂师非常谨慎, 坚持必须有医生的处方才能购买安眠药, 找了三家都是如此。
    缺乏睡眠和糖元的大脑浑浑噩噩变成一团浆糊,晃一晃就要散黄似的。她站在街上想了五分钟, 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抬头见机场大楼不远, 索性进去买回国机票。
    在这里就算睡着也未必有用, 不如回家吧。
    运气还算不错, 正好有人退票,见缝插针买到一张今晚的机票,不过目的地离老家有点远, 下飞机后还要坐火车。何岚氲在手机上把火车票也买了,这样明天晚上就能到家。
    航班又是晚上,还有一白天的时间无所事事。回房间估计也睡不着,她在楼下商场闲逛,买了一身换洗衣服和回家带给爸妈的礼物,中间脑子秀逗算错了两次账。
    逛商场难免又想起岳凌霆。她特地买的他喜欢的那家男装店旗下的女装品牌,也是亚麻材质,水洗过微皱的面料穿在身上,有种别样的缱绻温柔。
    路过百达翡丽店门前,她想起他那块古董怀表和表盖里的照片,忽然灵光一现冒出一个念头:那个贺澂笙是不是……
    灵光转瞬又熄灭了,念头冒到一半戛然而止,后面怎么也想不出来。她觉得照这个架势下去,自己引以为豪的聪明脑瓜可能要变成痴呆。
    她放空大脑不去思考,走过商场地下室楼梯时,发现下面的影院还在放《疯狂原始人》。
    影院免费向酒店住客开放,放映的大多是老少咸宜、台词剧情易懂、世界各地的人都能看的片子,《疯狂原始人》显然是个非常合适的选择,上周就一直在轮播,岳凌霆拉着她看了两遍。
    当时她只觉得这人简直幼稚死了,还很无聊,这种动画片居然还看第二遍。
    现在想来,大约是雷霆那一世丛林生活的记忆造成的爱屋及乌吧,喜欢猴子也是如此。可惜影院没有放《人猿泰山》,不然他会不会更有共鸣?
    她脑补了一番他穿着兽皮裙蹲在树上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丛林里的原始人都吃什么?会不会啃树皮?
    他的食性确实很杂,热衷于尝试各种没有吃过的新鲜食物。有时点呲了难以下咽,他就把能吃的部分拨给她,味道诡异的自己包揽解决。
    “比这奇怪得多的东西我都吃过,不算什么。”
    前世的记忆,也包括吃过食物的味道吗?从古至今多少世人生百味,说不定还经历过饥荒和战乱。一个人背负那么多无人知晓的记忆,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沉重,混乱,还是迷失?
    她只不过通过梦境回忆起了一小部分,加上融合矫情版何岚氲的记忆,就已经觉得脑子里经常串频了。
    何岚氲走进影院,又看了一遍《疯狂原始人》。
    第二遍时她看出一些门道来,对他说:“男主角和女主角一家不是同一个人种。”
    岳凌霆转过来问:“怎么说?”
    “男主角擅长用火、各种工具,头脑聪明,有逻辑和策略,他是我们的祖先智人;女主角一家身体健壮四肢发达,脑袋很大但傻乎乎的,属于尼安德特人。”
    “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祖先就把他们灭绝了,统治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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