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莲仗着人民教师那三寸不烂之舌,非常有素质又矜持地把蒋建军拒之门外,让他明天再来。
    她关上门,眼睛往屋里瞥。
    赵兰香在房间里松了口气,她藏在窗帘后一眼就能看见楼下那道颀长有突出的身影,街道清冷的灯光照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愈发清冷亮眼。
    跟他的人一般,冷心冷肺。
    他也有今天。
    赵兰香放下了空荡荡的月饼盒子,早已经送完月饼的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洗漱睡觉。
    睡前她瞄了眼窗外,那道雪白又颀长的影子依旧矗立在微弱的街灯下,孤零零的。
    赵兰香心里有种痛快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她算是彻底明白蒋建军的意图了,他是想当然地以为她还是为他掏心掏肺的傻姑娘,还想再续前缘。至于里边掺了几分真心她不知道。
    得看他能在楼下守多长时间。
    她此刻不太厚道地盼望老天赶紧下雨,下一场倾盆大雨,让他也尝尝伤心伤身的滋味。
    赵兰香如此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醒来去上厕所的时候顺便朝窗外瞄了一眼,街道果然下了毛毛雨,玻璃窗上沾了蒙蒙的雨珠。淡淡的月亮被乌云笼罩,完全隐没了身影。
    她看了眼钟表,时针指向十一点。
    街灯下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赵兰香洗了把脸转头继续睡觉。
    既然是他自己错过的,也别怪她没有按时“赴约”。赵兰香要的就是这种恰恰好错过的时间,既没有辜负她“饱含深情”特意大老远赶回来见蒋建军,也没真让他见着人。上辈子的这个时间点蒋建军非常后悔错过了这次进修,这辈子就让他修个够。长达一年的全封闭训练,远在首都,插了翅也飞不到n市。
    等77年底,柏哥儿渡过了那场劫难,她也能松一口气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次日清晨,赵兰香把自己亲手做的月饼分成了几份,一份十只,她一共做了十斤的月饼,口味还算丰富,有莲蓉蛋黄馅的,叉烧五仁的,什锦水果馅的。最后那种是给小虎子吃的,用的水果n市特产新鲜的大台农芒果、还有在这边买的冬瓜、山楂、雪梨。
    本来冯莲还不信她做的月饼能吃,但尝过了之后觉得比学校发的正规月饼的滋味更香浓、更甜糯可口,愈发地喜欢吃月饼了。
    赵兰香给爷爷奶奶留一份月饼,家里留两份,叔叔伯伯家各一份。
    整理到最后,她发现蒋建军那边也需要月饼“聊表心意”,作为一个此刻正因错过而“食不下咽”的蒋建军迷妹,她应该恨不得补偿蒋建军。
    赵兰香特意从小虎子吃的芒果月饼里匀了几只出来,找了只还算体面的盒子动手包装了一下,心意满满地用绸带扎了个蝴蝶结,体面又漂亮。
    蒋建军收到这份礼物应该会非常高兴的,毕竟他上次回信就说了芒果卷很好吃,他自己都这么表示了,赵兰香当然是“温柔”地顺从他的喜好了。
    她把月饼分完之后,拣了剩下的几只捎带拿去给顾硕明。
    她略思索了片刻,动手写了一张纸条揉入了月饼里。
    既然选择了蒋建军的死对头当靠山,赵兰香当然要趁蒋建军离开g军区的这段时间,好好地把顾硕明巩固地位。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事情,捋清了思路,斟酌地写下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赵兰香快要离开g市的那天,她去部队里亲手送了月饼给顾硕明。
    顾硕明见了赵兰香这,既惊讶又有些惊喜。
    他也有很多话想问赵兰香,但却说不出口来,在这个地方谈起那些敏感的话,哪哪都是禁忌。
    赵兰香含笑地把月饼推到了顾硕明的手里,“我听顾工说,你从小最爱吃冬瓜,我就做了点冬瓜月饼。”
    “你回去一定要‘先尝尝’冬瓜馅的,慢慢吃,觉得好吃了,写信回乡下,我再做点送给你。”
    顾硕明听明白了这妮子的意思,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咱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无功不受禄,算啦算啦。”
    部队里的信件都是得经过检验才能送进来,再多做点,那还得了。
    顾硕明正色道:“我爸就托你照料一二了,等过年回来我让我妈做顿饭感谢感谢你。”
    赵兰香含笑地应了下来。
    顾硕明可一定要像上辈子一样所向披靡、顺风顺水晋升啊,这样才不辜负了她的一番厚望。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蒋建军:压了二十万字终于舍得让我出场了。
    可是,为啥没给我正脸描写,嗯?
    我比顾大帅气,比贺二英俊,为什么不给我?
    一件衬衫都比我的脸描写多:)
    平生君:摊手
    反派是不能写de那么帅的
    太帅的反派容易翻车
    第67章
    n市,河子屯。
    贺松柏扛着锄头到山上干活, 鹤山上的水田已经开好, 绿肥也沤黑了土地。趁着十月种上冬小麦, 明年四月收割完后正好可以无缝接种水稻。
    他干完活后喘着粗气, 蹲下来吃野菜窝窝头。
    很快一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同他打招呼:“顾老师住在你家的这段时间, 亏得你们的帮衬了。”
    贺松柏抬起头, 是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同他说话, 面皮白净,语气很随和。
    男人穿着粗布衣裳,手掌布满污渍, 也是一副刚干完粗活的样子。但贺松柏认得他,他便是鹤山的吴工。
    贺松柏继续嚼着窝窝头,又硬又糙, 划着喉咙带起一阵干涩。他不咸不淡地喝了半壶的水, 湿润嘴巴。
    吴工继续说:“青禾县的工程得赶一赶了,否则入了冬就不好干了, 我想让顾老师接回这个工程……”
    贺松柏喝着水的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他哑着嗓子, 咳嗽了一声:“俺这种没文化的, 你跟俺说了也没啥用, 哎——”
    他飚出了俺字, 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同吴庸说。
    贺松柏平时干活也不多与人交谈,在别人的印象里沉默又孤僻,此刻他爱咋说话便咋说话, 故意装粗鄙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他不愿意跟顾工的学生多交谈,杀猪场的苦活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他猫在树底下吃饭也是想不受打扰地休息一会。
    吴庸温和地继续道:“你帮我同顾老师传达一下意见,劝劝他回来接这个工程。”
    “顾老师心里大约是还记着我的气,如果是身边人的话,他会听一听。”
    贺松柏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来。
    吴庸继续说:“我听说你家的阿婆以前留过洋?”
    他坐到了贺松柏的身旁,仿佛同朋友闲聊一般。
    贺松柏的困顿不翼而飞,他危险地眯起了漆黑的眼,沉默又阴沉的目划过一道光,看起来像是发怒了一般,孤僻又冷漠。
    吴庸好似是听说贺松柏是河子屯出了名的二流子,他停顿了片刻,语气诚恳地问:“我冒犯到你了吗?”
    “其实我没有恶意的。”
    “我自己也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有海外的经历,至今还被下放到西北林场做劳动……”
    贺松柏嚼着窝窝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俺不懂你说什么,吃饱了,该干活了。”
    他吞完了手里的干粮,撂下了吴庸,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
    傍晚贺松柏扛着锄头回家,路过牛棚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口跟顾工提了句:
    “你的学生让你回去看工程。”
    顾工哎了一声,提不起劲地又躺回稻草堆里。
    胡先知说:“吴师弟对老师已经是尽力了,他在努力地给你恢复名誉。”
    “老师要能接回了工程,也不用干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了。指不定还能……将功折罪。”
    顾工原本尚且算好的心情,被“将功折罪”这个词浇灭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清者自清。”
    胡先知又说:“顾老师该不会到现在还怀疑吴师弟吧?您不要被孙翔故意留下的那句话迷了眼,故意跟自个儿过不去。”
    顾工没说话,闭目养神,兀自掰着手指算着赵兰香几时回来。
    ……
    赵兰香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提着沉甸甸的箱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n市。
    原本去的时候提的是半满的箱子,回来的时候箱子被冯莲塞得满满的,都快扛不动了。
    贺松柏一口气干完了全天的活,快活地踩着单车去火车站接对象。他双脚蹬着凤凰车,足足蹬了十几里的山路,又辗转坐了汽车,他搭的是末班车,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夜色浓稠,街上人烟稀少。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候车厅里抱着行李快要睡着的对象,心尖直颤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回来了。”
    他垂头盯着那乌黑的发旋,闷声说。
    赵兰香原本困得快要点到木箱的下巴,突然停了下来。
    她高兴地抬起头,见到了同样风尘仆仆的男人。他麦色的面庞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唯独那双漆黑的目,却依旧精神奕奕,仿佛溢满了光似的。
    贺松柏把她的箱子扛起来,背在身上。
    他说:“饿了吧?”
    赵兰香点点头,摸了摸肚子。
    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热乎乎的玉米棒,这是他刚下车的时候从一户人家那花了五分钱讨来的。
    赵兰香接过了男人手中的食物,甜甜地啃起了清脆的玉米。
    贺松柏双手扛着木箱,沉默地跟在对象的身后,他漆黑的目直勾勾地盯着对象窈窕的身影,发起了怔。
    直到走出了火车站,他才吭声:“我没把单车骑过来……”
    从乡下骑单车穿过漫长的山路到市里,那简直是得骑到半夜都赶不过来。而且她身子骨娇气,禁受不住那么长时间的颠簸。
    然而现在……末班车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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