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力打趣地道:“不用谢, 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菜就是养病这半年吃的。我倒要感谢你咧!”
    赵兰香用着新鲜磨出的米浆做了米粉, 她打算做一种某地的特产, 曾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粉——老友粉。
    她将猪肝儿、猪粉肠、猪肉切成薄薄的片儿, 新鲜采回来的春笋被她切成了均匀的细条, 腌制成酸笋,夏天腌制的豆豉舀出一大勺,加上泡得发芽的嫩绿豆芽, 配以嫩姜丝、蒜蓉、辣椒末下锅翻炒至爆出香味儿。
    猪骨头熬制了三个钟头的汤底,用十余种香料组成的汤料调味,舀一勺味浓鲜香,加入爆炒好的配料,滚滚的汤汁酸辣可口,沁人心脾。
    冬天吃驱风散寒,暖心暖肺,夏天吃开胃健脾,酸辣诱人。老友粉讲究的就是个酸和辣,刺激而畅爽。
    三丫捧着一大盆的粉,使劲地嗅了嗅:“闻着好辣,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就爱吃辣的东西,但还是头一遭吃到这种集酸、辣、咸于一体的食物,吸入一口热烫的鲜汤,富有层次感的汤头攫住了她的味觉。第一重酸味爽得令她的舌头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涎水,第二重辣味微微刺激着她的味蕾,令她吃着吃着,忍不住停下来擦汗。
    咸味挟着猪肉薄片儿又香又嫩的滋味,叫人陶醉。极富层次感的汤粉,叫人越吃越着迷。
    贺大姐只顾着吸溜吸溜地吸米粉吃了,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干净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她开心地打着手势,“笋、好吃。酸脆,开胃。”
    李大力康复之后第一次吃微辣的东西,吃得满头微微发出微汗来。
    他听见自家婆娘说的开胃,视线不由地往下盯了盯。
    贺大姐脸红地撇过了眼,被男人发烫的视线看得害羞。
    贺松柏吃得很斯文,别人吃光了,他还在一点点地挑着嫩豆芽、酸笋吃,吃完了别人都散了,他才终于放下筷子,露出洁白的牙。
    “吃完了,写试卷去。”
    他快速地收拾了碗筷,洗干净,偷偷摸摸地潜入了对象的屋子。
    春日已经变得极暖极热了,寒冷的夜晚变得凉快而温湿,女人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极淡的栀子花香。
    他自顾地翻了翻对象的教材书,挑了数学物理,坐得笔直挺立,一丝不苟地做起了学问。
    赵兰香问他要猪场的账本,贺松柏扔了一个小本子给她。
    赵兰香仔细地核对了一下,“你……怎么又没钱了。”
    贺松柏万分地汗颜,心虚地忍不住轻咳。
    “扩建养猪场是必须的,现在政策和环境好不容易变得宽松了,趁机大赚一笔,谁知道以后的风向变成什么样。”
    “这是……我剩下的钱。”他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出来,递给对象。
    破旧的钞票带着他淡淡的体温,赵兰香点清了数目,把它锁进了行李箱里。
    “我帮你攒着,怕你以后胆子大得连本钱全都投进去。”
    “我不要你的钱。”
    贺松柏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傻婆娘,你要也没关系。”
    本来就是给你攒着的。这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心里默默地惦记了一遍,这才动力十足地、投入地翻起了书看。
    贺松柏去到市里做生意之后,只怕自己把猪给养死了,跟李忠合计了半天,让他弄了几本养猪的书回来,自个儿学技术。阿婆上年纪了,他也不愿有点问题就去劳烦她老人家。于是他吃完饭便来对象这里看看养猪书,顺便翻翻基础知识。
    赵兰香也不知贺松柏哪根筋开了窍,他果真认真地钻研起课本来,随后又写写记记。
    她满意地探头去看,下一秒她唇边的微笑停滞了半分。
    “……”
    “看完这些,记得写写这个,数学不好,连养猪书恐怕你都看不下去。”
    赵兰香推了推她手里的试卷。
    ……
    寂静的深夜,屋里唯一一盏比较亮的灯放到了桌边,摇曳的灯光将男人挺直的背影照得跟葱郁郁的小柏树似的。
    他写下了最后一笔,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桌面的书籍。
    对象已经在床上酣然熟睡,白净的面庞透露出一分的静谧,两颊微微缀着健康的淡粉色,想来是太热了,她把薄被踢到了一旁。贺松柏转身去拾起被子,给她盖上。
    不料,他俯身的一瞬之间口袋里装着小本子滑落到了地面,吵醒了熟睡的女人。
    赵兰香伸了个懒腰,含糊地道:“还没睡吗?”
    贺松柏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又低沉,“不睡了,等会去杀猪了。”
    “你睡吧。”
    他用手捂住了对象的眼,拾起小本子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赵兰香意识回笼,穿鞋跳下床只能透过纱窗看见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夜凉如水。
    她凝视了那个小亮点,直到它渐渐消失。
    赵兰香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她蹙起眉披着衣服走到了大姐的屋子。
    里边传来两个男人激烈的争论的声音。
    她认出了其中之一,李来福不耐烦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现在整个大队的风气越来越不行了,不干活就没有饭吃,这帮蠢人净想坐享其成。”
    “这种制度的本身就是错的,它现在暴露出矛盾了!”
    “算了算了,今天跟你说的话,当我没提。”
    李大力沉默了许久,他说:“你的想法很危险。”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容易被人激怒,沉不下心来实干。”
    “去你妈的实干!”李来福忍不住骂人了。
    “你瘫在床上大半年没有务农,啥都不了解。你知道我们现在多穷吗?”
    “穷得连知青落脚的两间草房都没钱盖,一年又一年,全村大半人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服,这些人里面难道没有勤快挣命地干活的人吗?”
    “你们家五个壮劳力,从年头干到年尾,外债饥荒欠了十几年都换不清,一生病十几年的血汗都白撒。为啥子会这样你心里没点逼数?”
    “像你、像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头来混口番薯苞米饭吃,难道就不会累吗?”
    李大力仿佛说得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安抚道:“你坐下来好好说。”
    李来福哼了一声,他说:“你就是个死脑筋,前些年我让你跟我一块学技术弄抛秧,你不干。”
    “等我这边丰收了,你眼馋,第二年才扒拉到自己的大队。你这种慢吞吞的性子,别人都吃饱吃撑了,你还苦哈哈地打秋风。”
    李大力现在连投机倒把的事都干过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也摸过几回。他想了想很快接受了李来福的“倾.左”思想。
    “你想这样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你得这样……”
    屋子里的声音突然小了,变得几乎听不见。屋外偶然偷听了墙角的赵兰香,胸腔里是何等地惊愕,热浪一潮潮地拍打这她的心尖,那一瞬的激扬的情绪仿佛被人甩到了云霄。
    听见了这番对话的赵兰香,脑海里清醒地浮现起了一件大事。
    她何其有幸,站在这里见证历史的改革和转变。她的心潮澎湃难当,脑子发起了热意来,连带着眼睛也不由地发涩发热。
    她拇指用力地摁了摁,攥起拳头来敲响了门。深夜被扣响的门吓坏了屋里两个正在筹谋“坏事”的大男人。
    赵兰香说:“队长,我是赵兰香,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半晌,陈旧木门吱呀地被打开。李来福臭着一张脸,警惕地盯着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
    赵兰香微笑了一下,温声道:“别怕。”
    “我是来支持你们的。”
    李来福正在讨论的兴头上,骤然地被人打断,整个人就跟萎了似的。
    不善微笑的李大力撑出一个笑来,他闷声道:“赵知青,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赵兰香直言不讳地道:“我刚刚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不过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保证,今晚所听到的一言一词都不会泄露出去。”
    李来福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从鼻腔出气,“谅你也不敢。”
    他刚说完就挨了李大力一拳,李大力说:“赵知青对我们夫妻俩有恩,我相信她,而且她的文化程度不比你低,也是个很有想法的同志。”
    “多一个人商量也好。”
    李大力边琢磨边说,最后一句轻得几乎要淹没在空气中,带着深夜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姐夫:我都说过了,接下来是我的主场
    踹飞小舅子递来的杀猪刀,并拣起锄头耙子簸箕。
    啷哩个当,挑起锄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美滋滋。
    柏哥投来呵呵的一笑
    等你种完田,柏氏已经是全球五百强了:)
    平生君:“……”
    第103章
    李来福原本就跟李大力争吵得很激烈,因为他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 高小又是一块念的, 兄弟情义很深厚。
    李来福聪明有余, 但性格容易冲动, 李大力虽然没文化,但性格却沉实、勤劳又有力气, 李来福做的大事少不得李大力从中调和。
    这次也一样。
    李大牛前脚来找兄长, 后脚李来福就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数, 这种关上门可以给交心人说的话,被别人知道了,他这辈子就要完蛋了。
    他的脸很黑。
    赵兰香原本对这个二大队长没什么突出的看法的, 听完方才那番话,不免对他侧目。他想分解实行了十来年的集体制度,分田到户!他这种想法起码超前了一年, 历史上记载着的第一个敢分田到户的是a省的一个贫困小村, 他们在78年冬天集结了全村十几户人签下生死状私下实行分田到户,而他却是77年开春就有了这种念头。
    敢于打破约束, 开创先河的人, 都是值得尊敬的。
    即便他现在对她摆着一张臭脸, 赵兰香也难抑心潮的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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