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庭一直觉得这二人的关系奇特又危险,闻言提醒:“华兄,你与他是君臣。”
    “那不是正好?”
    “正、正好?”
    “要作陪君王,不做后妃不做宦官,做臣子自然是正好的。”华苍随意道,“能守着他便可,哪儿来那么多顾虑。”
    白千庭瞠目结舌,竟是无言以对。
    沈初三个月的丧期刚满,便被少微拉上往西境去了,留下赵梓应付一干朝臣,还要照顾调皮捣蛋的小皇弟李延悯。
    就在他们刚启程不久,西境出现了呼维斜的旧部,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会盟在即,此事断不能轻忽,为保昕州附近安泰,华苍立刻率军彻查清剿,百忙之中不忘去信一封,告知少微自己或将不能准时赴宴。
    少微在半路上见了信,想着自己诏书都拟好了,结果最想给的封赏给不出去,气得一整天吃不下饭。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让华苍放着革朗残兵不管,只能接着赶路,郁郁寡欢地去昕州安排庆功宴。
    此间忙乱,暂且不表。
    会盟前两日,华苍俘虏了两队革朗残兵,审讯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华苍把白千庭叫来:“你再看看这几个人。”
    这两队人是白千庭抓来的,追捕的时候他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这会儿江顺刚给他包扎好。见华苍神色有异,白千庭皱眉看向这群俘虏:“怎么?他们有什么问题?”
    华苍不答,只让他自己看。
    白千庭绕着这些人走了两圈,一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询问,忽而一阵微风吹来,白千庭倏然变了脸色。
    他匆匆走到华苍身边,附耳说了一个词。
    华苍颔首,随即带他进帐商议。
    “是摩罗人?”华苍问,“摩罗商局?”
    “不是。”白千庭在生意场上与摩罗商局多有来往,对他们十分熟悉,“他们身上的确有摩罗特有的熏香味,但这种熏香比较特别,商局的人一般不会用,应当是给燕珈教用的。”
    “革朗残兵中为什么会混入燕珈教信徒?”
    此时外面通报说江顺求见,华苍允了。
    江顺手里拿了个钱袋模样的事物:“华将军,这是从一名俘虏身上搜到的。”
    白千庭接过就要打开,被江顺急忙拦下:“别打开,这是个蛊囊!”
    燕珈教信徒,蛊囊……
    白千庭瞬间变了脸色:“糟了!”
    华苍已然动身:“庆功宴恐有变数,我点一队人马去昕州。白校尉,清剿残兵的事情就交与你了,记得给朝中递消息。江顺,给所有兵士佩戴驱蛊药囊,提醒大家留意。”
    “遵命!”
    时间紧迫,华苍半点不敢耽搁,即刻点兵出发赶赴昕州。
    三国会盟,百年难得一见,整个昕州因此而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街上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士比平常多了数倍,各地商贩经过层层盘查后在此云集,货品琳琅满目。战后颓唐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消弭,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场盛世的开端。
    渠凉王淳于南阳和摩罗王阿伊达已被安排在少微的行宫歇下,这几日他们也在昕州城内逛过看过,这才觉得长久以来的疲惫警惕有所缓和。只是阿伊达仍旧不得欢颜,女相的离去是他根深蒂固的心结,大约终其一生都不能解脱。
    少微却顾不得那许多,边逛街边得意道:“好啊,好啊,孤就是要这样与他们和谈。这么多年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叫他们过来一起吃顿热乎的,大家谈谈价钱做做买卖,取长补短互通有无,不是皆大欢喜么。”
    沈初望着街边卖的胭脂盒,有些心不在焉。
    “你看什么呢?”少微朝他望的地方瞟了眼,揶揄道,“怎么,怀念起漫陶让你给她买这买那的日子了?你不是总嫌她烦么?”
    沈初叹了口气:“许久不见,还是挺想她的。”
    少微啧啧:“沈三顾啊沈三顾,你就是太多情。”
    沈初笑着摇头:“哪儿来那么多情,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只盼着她能过得好。”
    “这回漫陶是跟着淳于南阳一块儿来的,明天咱们就能见着了。”少微拍拍他的肩,“别担心,小丫头隔三差五寄信回来,我看她过得挺好的,淳于南阳没有怠慢她。”
    “嗯。”沈初宽心了些,不过仍是往那胭脂铺走去,“看着都是新品,我还是要给听语楼的姑娘们带些。”
    少微一把将他揪回来:“沈三顾你够了啊!”
    三国的礼官为这场盛会操碎了心,负责守卫的羽林军也都严阵以待,在他们全都快要忙成秃头的时候,庆功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礼乐奏响,唱诵天德。
    高僧普度,祭奠亡灵。
    天子封赏,慰奖能臣。
    阿伊达新封了通政官,接手了摩罗涉及三国商事的权责;淳于南阳新封了数位武将,一位镇守边疆的大将军;轮到少微的时候,他给献计献策的几位文臣加官进爵,又给英勇杀敌的几位武将拜将封侯,说到最后却是一顿。
    座下宾客俱望着他。
    他道:“自我朝裕国公自请卸任,太尉一职便始终空悬,护国军的兵符亦无人可接,如今倒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哦?不知长丰帝所谓何人?”淳于南阳状若好奇。
    “此人与渠凉也有些渊源,说来还要多谢渠凉王相助之恩。”少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这“渊源”一带而过,直言道,“便是我长丰前护国上将军之子华苍。此人天生将才,骁勇善战,又屡立奇功,为我长丰拿下无数胜绩,可说是不二人选了。”
    众宾客纷纷附和:“当之无愧,当之无愧。”
    “今日,孤便在此为他庆功。”少微举杯,朗声道,“武略将军华苍,封世袭昭肃侯,领太尉职,掌护国军兵符!”
    他一饮而尽,宾客们也都饮酒道贺。
    然而饮完这杯酒,却不见有人上前谢恩领赏,正当大家迷茫之时,少微又道:“只可惜他有要事在身,未能前来赴宴,孤身为东道主,替他多谢各位的祝贺。”
    说罢他再饮一杯,豪气干云。
    沈初在旁边看得无奈。
    这诸多荣宠加于一身,旁人或许觉得是那受封之人该感激涕零满心欢喜,殊不知即便华苍本人在场,怕是也没有他们这位陛下高兴。他们的陛下当真是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那人,隐忍了数年,痴等了数年,这才一朝偿愿,也真是不容易了。
    封赏过后,夜宴开场。
    各族舞乐戏曲轮番登台,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阿伊达无心欣赏,与少微碰过杯,便独自一人饮酒。
    漫陶终于逮着了机会,从渠凉那边跑到长丰这里,话还未说上一句,眼圈就红了。
    少微连忙安抚:“哎呀这是怎么了,我们漫陶公主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漫陶眼泪刷地落下来,顿时泣不成声:“皇、皇兄,沈初哥哥,我好想你们啊……”
    沈初也给吓得手忙脚乱,寻了帕子递给她,往日的花言巧语早忘了个精光:“莫哭,莫哭了……漫陶,你这……有什么跟我们说,莫哭了啊……”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漫陶足足哭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平复下来,与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嫁到渠凉后的事。瞧她面色红润,似乎还比原先略胖了些,少微便知是真的没受什么苦楚,言谈间也未听她抱怨夫君,想来淳于南阳也的确待她不薄。
    沈初吁了口气:“上来就哭,还以为你受什么欺负了。话说回来,那位渠凉王看着就是个心思多的,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他要是真的欺负你,你可一定要跟我们说,我们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漫陶一听不乐意了:“什么心思多不好相处啊,他没欺负我,他对我……对我挺好的。”漫陶说着脸一红,嗔道,“反正他比你强,还你教训他呢,他教训你还差不多。”
    沈初:“……哦。”
    少微喝多了酒有点晕乎,撑着头看他们拌嘴,倒也自得其乐。
    “长丰帝这是在跟我的爱妃聊家常么?”淳于南阳端着酒杯前来,略施一礼。
    “哎呀,淳于妹夫不必多礼。”
    沈初:“……”糟,喝多了。
    漫陶:“……”天哪好羞人。
    淳于南阳:“……”谁要认你这个大舅子!
    “妹夫呀,我知道你不服气,我抢了你一个郡王嘛,不过你不用太过介怀,他在我这里也不会受委屈的,你看,侯爵给他,太尉给他,兵符也给他,厉害吧哈哈哈。”
    淳于南阳一时竟被堵得无话可说。
    少微语重心长:“妹夫你放心,我会待他很好的,就像你待我妹妹一样。”
    沈初:“……”我的陛下你可醒醒酒吧。
    漫陶:“……”皇兄你在说什么啊好羞人。
    淳于南阳总算回过神来了:“如此甚好,只有一点不妥。”
    少微拧眉:“哪里不妥?”
    淳于南阳:“昭肃是我外甥,按辈分来算,你应当喊我一声表舅。”
    少微想了想,点头:“对的,表舅,我敬你。”
    沈初:“……”父亲我对不起你,我没看好陛下,让陛下失仪了。
    漫陶:“……”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淳于南阳欣然饮酒:“长丰帝果然是个妙人哪。”
    正当少微还要拉着这位妹夫兼“表舅”再聊,忽然变生肘腋,一样圆形物事从天而降,直落向宴会场地正中。
    羽林卫反应迅速,立即搭箭射中,却听砰地一声,那东西凌空炸开,顿时有红色雾瘴四处散逸,顷刻间充斥全场。
    “当心有毒!护驾!”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孤好难过,不想动了,等他来救吧。
    第66章 雾隐宫
    华苍连夜赶往昕州, 途径宛城时遇到一个可疑的商队,他们打着摩罗商局的招牌,却没有相关的文牒, 被负责盘查的守卫拦下。
    这个商队中也有两人身上带着那种奇特熏香, 可以确定他们是燕珈教的信徒。华苍协助守卫抓捕了他们,经过严刑讯问, 其他人的身份也浮出水面。在这个仅有十二人的商队中,竟混入了三拨势力——前任渠凉王的宗亲、燕珈教信徒, 以及呼维斜旧部。
    淳于南阳以非常手段夺位, 自然会遭到宗族诟病, 这便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皇亲钻了空子,妄想着自己也能如法炮制,还能以匡扶正统的名义把王位抢到自己手中, 因而这些人豢养私兵,想趁着此次三国会盟,一举消灭淳于南阳,还能嫁祸到别人头上。
    出乎华苍意料的是, 燕珈教信徒不是针对摩罗王阿伊达,而是针对长丰帝的。在他们看来,女相沙离耶是渎神者, 那么与沙离耶勾结,窃取燕珈教圣物破雾珠,甚至以上国之主的身份凌驾于他们神祇的长丰帝,更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至于呼维斜旧部, 他们却只不过是被利用的障眼法。他们是战场逃兵,本就无处可去,被渠凉人和燕珈教信徒利诱胁迫,便打起了三国会盟的主意。
    “所以你们几次三番惹事,就是想扰乱我拖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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