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商量什么?”摄像师身旁的制片人问。
    楼阳用眼神示意郗长林这是在拍花絮,后者抬眸冲摄像机笑了笑,说:“商量一会儿拍完了去吃什么。”
    “准备吃什么呀?”制片人带着笑问,“不和我们一起吃剧组的爱心盒饭?”
    郗长林一身女装,但没有用伪音说话,嗓音清澈如滴落山间的泉,竟然不存在什么违和感。不过好听归好听,话的内容就有些皮了:“楼老师和我好像有点中暑,所以我们打算逃离剧组,去吃点清热解暑的,比如炭烤牛小排、香辣爆炒花蛤什么的。”
    制片人:“……”
    楼阳:“……”
    “不是炭烤牛小排。”楼阳一直走高冷路线,鲜少在花絮里开玩笑,今天却破天荒接了郗长林的话,“解暑的话我比较推荐绿豆沙和南瓜汤。”
    “楼老师这就很不够意思了。”青年眯了眯眼,唇畔笑意却没减几分,“不过在吃牛小排和花蛤的时候,喝点绿豆南瓜汤也是挺好的。”
    制片人狞笑两声,挥手说:“那我就去告诉生活制片,中午不准备你们俩的盒饭了。”
    突如其来的花絮就此结束,郗长林伪装出的笑容淡去,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一会儿就麻烦楼老师了。”
    道具组正马不停蹄地布置。
    悬空的雕花镂空灯笼熄灭暗淡,熹微光线从菱花窗透入室内,照得几案床榻昏昏沉沉,但屏风另一边却有橘红火光透出,正等着人过去,映出一道剪影。
    “一会儿你要翻窗户进来,记得别只顾着低头看脚下,要适当地抬一下头,往摄像机看一眼。接着……”楼阳和郗长林站在比较远、却能观遍全局的地方,低声对郗长林讲解站位,并点出了几个比较好的位置。
    郗长林听得认真,时不时点一下头。
    十来分钟后,点翠楼里一切安排妥当,郗长林趁这个时间回忆了一番剧情,在楼阳就要走去屏风后之前,开口问:“你觉不觉得牧奚北其实是有点喜欢易清波的?”
    楼阳轻轻眨了下眼,仔细思索过后,道:“应该不止是喜欢。”
    另一端,导演一声开始,楼阳快步走到屏风之后,等郗长林和他都站定了,场记打板。
    屏风后是书卷翻页之声,橘红烛火跳跃,将剪影拉长。郗长林一袭水蓝轻衣,推窗入内,衣袂起落之间,落地悄然。他点着足尖来到楼阳身后,屏风上的人影由单成双。
    “仙楼的花魁,已经是我了。”郗长林伪出女音,语速拖得有些慢,含了几分缠绵沙哑之意,很难不引人深思。
    “我看见了。”楼阳的声音一如既往偏冷,他又翻过一页,但眸眼却抬了起来,落在了屏风之上。
    郗长林背倚上墙,头微微一仰,边说边闭上眼睛:“我说到做到了,接下来,你是不是可以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我了?国师大人。”
    “你完成了承诺,我自然也会兑现我说过的话。”楼阳沉默了片刻,将手边的一枚令牌丢过去,那是早已备好的、要交给身后之人的东西。
    水蓝轻衣的人抬手将檀木令接住,这木牌入手微沉温凉,被幽暗的天光一照,像是有水泽流淌而过。他往前走了两步,问:“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西凉王的嫡子三日内会进京,接应他的人将会面地点安排在了仙楼,你想方法替我把他留下来过夜。”
    “是,国师大人。”郗长林语调慵懒,说完之后,深深看了那人背影一眼,才从窗户离开。
    卡——
    第一段结束。
    郗长林到场边换妆容。
    这一场戏,易清波接到了牧奚北的命令,被一顶轿子从仙楼抬进国师居住的阁楼中,在临行前,她正对镜描妆。
    对镜描妆这一部分在宁海城影视基地搭建的“仙楼”中拍摄,第二场戏依旧是现在这个场景,不过背景时间在天光大亮的下午。布置成国师卧房的大殿内灯烛撤去,菱花窗大敞,一室明亮。
    郗长林仰着头,瞪大眼睛,方便化妆师小姐替他描眼线,一边感慨:“女孩子真是不容易,不同的场合要不同的妆,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补妆,晚上回家还得花好久的时间卸妆。”
    “对啊,我们女孩子活得可艰辛了。”化妆师小姐很是赞同地点头,“偏偏现在这个社会中,很多妹子无论从妆容到穿着都ok到极点,而她们身边挽着的那个男人则一脸油、一身混搭风,简直辣眼睛。”
    “这样的社会现状真的很令人愤慨了。”青年一脸悲愤地附和。
    这一段也被无处不在的摄像机大哥记录了下来。
    终于化好了妆,导演让暂时休息的工作人员们都行动起来,楼阳也就位,与上一场一样,跪坐在屏风之后,不过由翻书改为了独自对弈。
    郗长林从正门走进去,却不走近,就这么站在门侧,挑唇对楼阳轻笑。
    这一场戏,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发生在吕啸归通过行为对易清波表露心迹之后,同样的,也发生在牧奚北察觉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徒弟,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狼之后。
    在清幽的楼阁中,国师牧奚北独坐矮几之后,落子数次,才对门口的花魁开口:“这一次的任务,是吕啸归。”
    卡——
    秦导又一次喊过。
    第三场戏是易清波的素颜,但这个“素”,于郗长林而言,并非铅华洗净的素。化妆师小姐姐还得将他的肤色往病态的方向调整,就连那唇,看上去也要苍白干枯。
    导演喊下开始后,郗长林踉跄着脚步推门而入,几乎要被门槛绊倒,他漆黑眼眸中水光滟滟,泪盈于睫,却是狠狠一眨,将之尽数逼退回去。
    “你真的要杀他吗?”水蓝轻衣的人扶着门框,声音沙哑。
    楼阳挑起眉:“难不成一个月的欢好,让你爱上他了?”
    花魁在他话音落地之后凄然摇头:“我怎么会爱上他?”
    “那就动手杀了他。”书卷一搁,话音无情。
    “我下不了手。”郗长林声线颤抖,手死死抠入门框上,“他是你悉心栽培的接班人,他少年天真,他……”
    他像极了你。
    最后一句没能出口,那坐于几案之后的人猛地一掀眸,打断他:“你下不了手,那么死的人将会是你。”
    郗长林的手垂落,他盯着楼阳看了好一会儿,勾唇惨笑:“那就让我死吧。”
    ……
    《幻日》原著作者虽然没有明白写出,但从一些细节,仍是能够推测出牧奚北对易清波的感情确实不止喜欢,但更深一层的“爱”,又算不上。
    易清波初为花魁,牧奚北一夜未眠,她与恩客厮混一夜后的模样,他不忍心回头去看。
    易清波从吕啸归身上找到了曾经牧奚北的影子,而那个已居于庙堂之上许久的人,蓦然垂眸,无声饮茶。
    楼阳将这种复杂情感表现得很好,在戏中,郗长林与他对视不多,但每一次双目交错,都能看出那深渊般的眼眸底下,藏着隐忍深刻。
    三场戏结束,宣告在点翠楼中的拍摄完毕,各部门工作人员在几位导演助理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收拾道具、为下一部分做准备。
    郗长林换下戏服,捧着化妆师小姐塞给他的卸妆油卸妆水去卫生间卸妆,收拾完自己的脸后接过贾国平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温凉的薄荷水。
    “楼老师告诉我,你们说好了一起去吃饭,他正在外面等你。”贾国平道。
    “哦对,我们说好了吃炭烧牛小排、香辣爆炒花蛤还有绿豆南瓜汤。”郗长林漫不经心地把水杯塞回贾国平手上,随口说道,“我去找他,你帮我把这些卸妆用品交给化妆师。”
    贾国平点头说好,郗长林走出去,在西苑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楼阳。
    “楼老师真的要和我一起吃饭?”郗长林笑着问。
    “饭总是要吃的,还是说你约了别人?”楼阳抬起头来,坐在椅子里仰视郗长林。
    “这倒没有。”郗长林摇头,“如果你愿意吃炭烤牛小排和爆炒花蛤,我就和你一起吃饭。”
    楼阳说好。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就在走出西苑的时候,系统突然冒出来,说:“老大,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郗长林狐疑道,“钱包、钥匙、手机,我还有别的遗漏了吗?”
    系统:“哥,贺老板还被你关着啊……”
    第50章
    郗长林脚步猛地一顿。
    依照他原本的打算, 是在拍完戏后便会去把贺迟给放出来,谁知道竟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已经答应了和楼阳吃饭, 再折去那边厢房开门的话, 郗长林总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郗长林眨眼间就收拾好表情,偏头对楼阳说:“楼老师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有件东西忘记了。”
    楼阳自然说好,郗长林冲他歉意地笑笑, 转身快步回去那坐落于浮金日光下的宅院内。
    那间厢房的钥匙被郗长林顺手放在了戏服里面,他不得不先去化妆间一趟。好在工作人员还没对这边进行收拾整理, 刚才脱下的戏服怎么摆放着,现在就是怎么一副模样。
    郗长林拿到了钥匙,才往厢房走。
    这混账当然没想过立刻给贺迟开门, 他准备把钥匙给emi,并且叮嘱这位女助理起码要等到十分钟后才把锁打开。
    如果要是贺迟还睡着, 就更好了。
    但当郗长林拐过转角时, 发现自己希望落了空。
    ——只见那扇门扉大敞, 室内光线明亮, 贺迟坐在一把檀木制成的太师椅内,手边泡了一壶茶, 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 慢悠悠抬起眼眸。
    郗长林:“……”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贺迟合上手里那本书,扬起下巴,轻声对门外的人说。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鱼, 只有七秒记忆。”郗长林勾唇笑起来,缓缓停下脚步,抬手扶住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不过既然你有备用钥匙,就该早点告诉我,免得我白跑一趟。”
    郗长林一开口就把锅丢了出去,口吻自然语气熟练,接着又把手心里的铜钥匙一抛,准确落到贺迟怀里。
    “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说。
    贺迟抿了一下唇:“现在是午餐时间,吃碳烤牛小排和香辣爆炒花蛤你不准备带上我?”
    不好意思,还真没打算带上你。郗长林心说着,面上不动声色,话语中甚至还带上了关心味道:“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不适合吃这种油腻的。”
    “你就适合了?”贺迟反问他。
    郗长林挑挑眉,垂手一伸、勾住门把,作势要将门关上。贺迟在同一时间起身,快步走来,抬手拦住正要合拢的门扉。
    “真的不打算带我去?”贺迟低垂眸眼,凝视郗长林,低声问。
    “迟迟,你已经二十八岁,是个大人了,应该学会自己独立一人吃饭了。”郗长林语重心长地说。
    贺迟:“你之前还叫我贺三岁。”
    郗长林叹了一声:“那是玩笑,玩笑你懂吗?”
    门扉半合,木头的味道萦绕在鼻间,泛着陈年的清苦。两人僵持片刻,就在郗长林以为自己要用道具才能让贺迟不再坚持时,这人忽然说了声“行吧”。
    郗长林不紧不慢地眨了下眼,即将开口时,贺迟移了一下手,摸上他眼角,笑道:“你知道猫冲人眨眼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郗长林往后仰了仰头。
    “意味着猫在向你表达喜欢。”贺迟轻声说。
    “我又不是猫。”郗长林平平一哼,不咸不淡地说完,啪的一声将贺迟的脸拍在里面。
    “你就这么想和楼阳单独吃饭?”贺迟的声音隔门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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