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脑海中传来的机械音,陆灯心头轻跳,下面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无论是系统的工作人员还是各类现实世界来的宿主,都会在实习期过后接受考试,通过的就能进入考核世界进行审核。
    考核世界同样也是正常世界,只是参与考核者会随机抽取人设,不能预先知晓后续剧情,完成系统设定的任务要求。一旦ooc(偏离人设)程度超限,就会被判定为不及格,再回去重新补考。
    这一次穿越世界时出现的意外,大概就和当前世界的特殊性有关。
    果然没有经历考试就顺利进入了考核世界,看来主系统的承诺无疑是有效的。
    绝不能补考。
    一想起自己那一屋子的《五百年考核三百年模拟》,陆灯背后就冒出涔涔冷汗,立即收敛心思,用上了上个世界锻炼出的演技,一袖子拂开了身边正替他看伤的侍从。
    从悲伤中振作起来的系统已经及时替他打开了主屏幕,上面果然标着ooc程度的检测,刚刚那一次虽然没有扣除分数,却已经有了标红提醒,还特意标了一行“禁止用任何经验点购买崩人设保险”的小字。
    陆灯:“……”
    这个提示恐怕是给他单独标出来的。
    “宿主对不起,我没抢到‘温润淡然’和‘自在洒脱’人设。被主角系统他们先抢走了……”
    系统满心愧疚,抽抽噎噎给他道着歉:“我和那个系统去打架了!但是判定主角有优先权,工作人员要谦让……”
    陆灯听得哑然,顺手又包了个红包塞给它:“没关系,我能——”
    话还未尽,他的目光却忽然落在一架徐徐而至的马车上。
    那架马车极豪华气派,显然也是高官显贵,却没有此前陆澄如纵马时目空一切的放肆派头。
    驾辕的马都是温驯服帖的,马车自街头一路过来,不仅没有再对路旁摊贩有丝毫磕碰,后面还小跑着跟了两列衙役,一路一言不发地帮着收拾残局,虽然铁面无私一脸严肃,却能看得见百姓眼中的分明感激。
    陆灯心头忽然轻快。
    他的预感向来比别人强些,更不要说两个人还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即使隔着马车不能相见,也依旧天然便有感应。几乎忍不住往马车处走过去,却忽然见到属官一路跑来,扳着脸色给他发了一块牌子:“当街纵马、惊扰百姓,请逸王自去刑部领罚。”
    陆灯微怔,下意识抬手接过刻有手迹的木牌,望着那辆车从身边擦肩而过。
    有风吹过来,试图卷起车厢的布帘,却只是微弱一掀就又无力放下。
    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向来脾气乖戾跋扈的逸王居然这样老实,属官上下打量他几眼,并未多说快步离开。驾车的马匹低着头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没有片刻停顿,已经朝街道尽头走去。
    “宿主……”
    系统悄悄出声,小心提醒他:“考核世界要求严格,目标人物的数据库被彻底封存,都没能带到这个世界来,他对宿主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考核世界是为了考验宿主和工作人员的各项能力,自然不会允许类似走后门的存在,自己这一次能顺利传送到爱人所在的世界,恐怕系统已经在来之前做了不少的努力了。
    陆灯明白这一项,心头虽然多少黯然,却也努力调整心情,朝它温声道:“没关系。”
    既要保证人设,又要在合理的情况下解救炮灰,改变炮灰的命运。
    看起来是难了点儿,可也没到还不能完成的地步。
    他有止痛剂,又不疼
    陆灯低头看了看那块木牌,上面刻着铁画银钩的字迹,写着早已规定好的错处和惩罚——皇室纵马行凶,杖十五,禁闭十日,罚银千两退还受损百姓,杖刑至国子监领受。
    落款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头,从丞相、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一路向下列开,最后落了两个字。
    顾蔼。
    侍从们似乎都怕极了那架马车里的人,等马车走远才敢扶着他往府里停着的马车走过去。陆灯慢慢上了车,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指尖细细抚过那两个字,眼前一瞬浮出被风掀起的布帘。
    能看一眼也好啊。
    总归回去挨罚时大概也是能见到的,倒也不急于这一时。陆灯轻舒口气,将木板攥在手里,稍稍将身体向后靠去。
    顾蔼是先帝的托孤之臣。
    虽然权倾朝野,说出的话连当今皇上都要忌惮三分,他在民间的声誉却极佳。
    当初朝堂人治混乱法理倾颓,顾蔼得先帝信任,大刀阔斧裁撤弊政重修法典,又朝世代特权的世家大族下手。因为有先帝的十足支持,不过十年时间,就已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法理体系,公侯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室犯法重罚一等,终于将风气为之转清,一扫朝野颓势。
    自然也树敌无数。
    昔日先帝在时,太子曾因犯法被废而后立,始终对顾蔼怀恨在心。先帝临终特意降诏给顾蔼保命,又赐他封地精兵、封以帝师之位,执教宫中,就是为了避免太子即位后定然会出手报复。
    可顾蔼变法的最后一项,就是裁撤封地、收编私兵。
    新皇心机深沉,虽然清楚顾蔼变法对朝野有利,却并不打算放弃复仇。所以放任被裁撤的世家大族对顾蔼群起而攻之,同时分明示弱,显出一副登基日短根基不稳,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束手姿态。
    要不了多久,新皇就会“碍于世族施压”将顾蔼当街凌迟,并释放传言激起民愤。等到韬光养晦时机恰当,再打着为帝师复仇的旗号,借民愤将世家大族一网打尽,完成顾蔼变法的最后一步。
    自己要想办法……
    陆灯握了握木牌,悄悄在脑海里敲系统:“我可以篡位吗?”
    系统:“……”
    在它忙于工作的时候,宿主好像被目标人物给偷偷教坏了。
    主角是当代皇子,未来还要当皇上的,剧情线不能用经验点买的时候就不能做出太大的改动。系统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出声:“宿主,篡位的话会影响剧情线,我们可以把它放在最后一项考虑……”
    陆灯点点头没再多说,将木牌随身收好。有字的一面贴身放着,心跳悄悄撞在那个铁画银钩的锋锐落款上。
    不记得也……没事的。
    *
    顾蔼回到国子监时,天色已稍暗下来。
    他原本不必来这个地方,只是自新朝领受了文华殿大学士,又要教授皇子们课业,才不得不日日来点一趟卯,以免授人以柄。后来发觉这里清净少人,是个处理公务的好地方,索性将府中公务也尽数搬到了这一边。
    变法变得是祖宗之法,要改动的地方太多,涉及的利益纠葛更是无数。相府的石板都被人踏出窝来,的确比不上皇子们都不来上课的国子监安宁。
    只希望新皇下手能慢些,待他彻底将最后一部法典整理妥当,再出手要他的性命。
    在桌前坐下,案边已经又堆满了下面来询问变法举措的文卷书案。顾蔼提笔正准备从头批复,下面属官悄悄进门:“大人,逸王来受罚了。”
    顾蔼循声抬头,眉峰不由微挑。
    逸王是先皇的幼弟,行事向来无状,在京城里顽劣名声也大得很。只是做臣子的本不该干涉皇族家事,他又整日忙于公务,也仅仅是知道这样一个时常知法犯法叫人头痛的王爷,倒也并无更多印象。
    只是——今日在街上,风吹帘起时,不经意望见了一眼。
    分明就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华贵衣物因落马有些狼狈,一缕头发也垂在颊边,虽然不耐烦地甩开仆从的搀扶检查,却也并未作出太嚣张的举动来。
    他派人去送了木牌子,原本还以为会被陆澄如拦车闹上一通,却只见他怔怔站在街边,目光追了一阵,就安安静静收回。
    日理万机,脑子里时时刻刻装的都是要忙碌的事,那时所见却依然稍稍一想,就能轻易的在脑海里浮现起来。
    ……他站在那里,会有人带他回家吗?
    不合时宜的念头蓦地占据脑海,顾蔼蹙蹙眉,试图将那道目光驱离出去——执法从来都是应当严格摒弃个人私情的,当街纵马踢翻摊位,原本就该受罚……
    ……有人替他上药吗?
    顾蔼蹙紧眉峰,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稍沉声道:“太医给逸王看过了没有?伤得重不重,有何处置?”
    “大人,太医那边看过了。说是逸王伤得不轻,外伤磕碰不论,肩上伤了骨头、腰上伤了筋脉,只怕要静养月余方能康复”
    知道顾蔼不容瞒哄的脾气,属官如实开口,稍一犹豫又道:“只是逸王……看着并不像是伤得这么重,行走也如常……”
    不会不重的。
    顾蔼搁下笔,目光落在隔着一层的帘子上——他依然在想着那时看到的那一双眼睛。
    安安静静的,追不上也就收回来了,因为知道不会有人上来真的心疼关切,所以也就用不着表现出疼。
    ……
    这样的念头实在不合时宜,多半是自己这些日子睡得太少,叫心神也有些不清醒了。
    “先不必急着施杖刑。你去查查,看看伤是不是真的,若是真伤了,就先只禁闭十日、罚银千两,杖刑暂且记下,日后再说。”
    顾蔼缓声开口,又觉这样毕竟是有损法度,蹙蹙眉沉吟半晌,才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法不可废,罚依然要领。请逸王回去——将《礼记》第一卷 抄写十五遍,我择日会去检查。”
    第137章 这个权臣我罩了
    自来领罪的逸王在听说了新的处罚后,感动得几乎当场就掉了眼泪。
    属官在面前恪尽职守的拦着, 屋子里的人显然已不打算再出来。陆灯在门口站了一阵, 终于还是打消了问问能不能把抄书改回杖刑的念头, 尽职尽责地跋扈着一挥袖子,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嚣张的少年王爷气势汹汹,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走得衣袍生风。倘若不仔细看,只怕当真看不出左腿是带了微跛的。
    将视线自那道背影上收回, 顾蔼在屋里哑然一哂, 随手撂了帘子。
    派属官出去说话,自己却在帘后遛着缝偷着。若是传出去, 这权臣酷吏的名声大抵也不必要了。
    文书已经堆到地上, 要忙的事情早堆成了山。顾蔼收敛心神,绕回桌前坐下,让自己的念头尽数落在公务上, 提笔一份份批改下去。
    *
    陆灯出了国子监,就被府上侍从小心翼翼请上了马车。
    身上的伤再怎么都不会轻,左肩伤了骨头,腰上又狠狠抻了一下, 大小擦伤无数, 手肘双膝就没落下好地方。
    毕竟是当街坠马,如果不是那时候反应得快, 要么那小娃娃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要么他摔得腰断腿折, 现在今伤成这样,已经叫太医院的老太医们连呼侥幸了。
    系统心疼得乱码,抄起数据流就要去和主角的系统打架。陆灯耐心安抚了好一通,看着哭了满屏幕的句号,还是用上了向来不愿多碰的止痛剂。
    他其实并不怕疼。
    疼痛的确不算好受,却毕竟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眼下的身体尚且不能立即调整回自己的数据,虽说所处的环境相对安全,在对身体的控制彻底熟悉之前,他也依然本能地感到不安。
    更不要说用上了止痛剂,还会干扰屏蔽原本就不甚自主的行动感应。
    到现在都还没能见到对方一面,陆灯低下头慢慢抚着那块木牌,想起刚被改了的惩罚,忍不住又生出些头痛,极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做题,系统多少还能帮得上些忙——可抄书这件事,却是只有自己亲自来才能行的。
    陆灯心存侥幸,在脑海里敲系统:“我的人设……是特别任性不写作业那种吗?”
    系统:。。°°(≧□≦)°°。。
    陆灯:……
    这大概是不能不写的意思。
    想来也是,当初先皇在世时几乎给了顾蔼一人之下的最高特权,连太子犯法都照罚不误。如今新皇继位不过两年,顾蔼的职权尚未动摇,依然是整个朝堂的中流砥柱,别的不说,言出令随还是轻易就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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