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越高,几乎可以说离天道越近,萧长洲修为已是渡劫,面对此情此景,尚觉惊惧,旁人不知内情,只感觉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向阵盘中心的那人下跪。
    在场修为低的,已然不由自主地五体投地,顶礼之情溢于言表。
    她身上没有什么高阶修士的威压,却教人打心底不敢反抗,似乎抬头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这站着的人,或许不该说是人,而更像是神,是道。
    天道。
    无人敢再言,在场还能勉强撑持的人只手可数。
    裂开的阵盘中心,紫衣人伸手,淡淡拂了拂,躺在她脚下颤抖挣扎的人,便如同一粒尘埃般,被她拂去。
    看见伤痕累累的母亲,萧秋水瞳孔骤缩。
    可她连动手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无法在这个人面前……
    可是这个出手的人,到底是谁?她绝不是长孙仪,长孙仪不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
    可如今还能完好无损站着的人,除了萧长洲,便是横空出世的蓝眸女修,以及不远处紧握书简的蔺如霜。
    众人屏息之间,未曾发觉紫衣人眼中划过一丝怀念。
    她的目光像是一阵风,风过了无痕,只有听风的人才能感觉。
    “近澜,”这是和长孙仪一样的音色,偏偏自她口中吐出,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悠然放怀的玄妙之力:“许久不见了。”
    颜近澜将海渊刀重收入鞘,清亮的声音响起,高傲的妖修毫不犹豫俯首,躬身道:“陛下。”
    “不要多礼。”她说:“我许久没见到活着的你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颜近澜眸光闪动了片刻:“陛下……”顿了顿,她还是在对方温和宽容的目光中问道:“我重获新生,是您的安排吗?”
    “啊,”紫衣人笑了笑,有些无奈:“近澜,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呢?既然重新活了过来,那就好好活着吧。”
    颜近澜沉默片刻:“近澜领命,请陛下恕罪。”
    “你总是这样。”
    她的目光似乎迟疑了许久,才放到蔺如霜身上:“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没有瞎。”蔺如霜冷冷道:“莲华,长孙仪呢?”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心颤——莲华圣尊合道万年,怎么可能还有意识,还会在长孙仪身上出现?
    如果不是方才感受到了法则之力,蔺如霜压根想不到,莲华会这时在长孙仪身上出现。
    言出法随……掌握了这等法则的人,除了莲华,不作他想。
    “长孙仪?”她默然片刻:“我不就是长孙仪吗?”
    人群里,卫恒用扇子拍了拍手:“这来头!”
    “不要装傻,”蔺如霜难得露出郁躁的神情:“你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你的法则之力,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回,她的目光在蔺如霜身上留了更久,可惜他此时看不见,也顾不上感受。
    “我有很多遗憾,如霜,我只想不再有遗憾。”
    似从天外传来的玄妙之音渐渐转小,她的脸庞沾染了更多的尘世气息,不再悲悯如天神,说到最后,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只是,我没有算到你……”
    没有算到他?
    蔺如霜想要问个清楚,身前的人却骤然失去支撑的力气,沉沉倒下,蔺如霜伸手接住倒落的身躯,微微皱了皱眉。
    颜近澜敏锐察觉到,蔺如霜的情绪骤然阴郁了几分。
    随着长孙仪身躯的倒下,那股令人心悸的感觉也彻底消散,众人只觉脑中一乱,再度睁开眼时,都感觉一阵莫名其妙。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阵盘破了,然后呢?
    然后……是,形同恶鬼的萧夫人!和昏倒的长孙仪。
    两败俱伤?
    不,看起来萧夫人惨一些。
    萧长洲竭力抵抗,却终究无法阻止记忆从脑海中抽离,天道之意谁能违抗?他虽为渡劫,离飞升仍旧差的远。
    长孙仪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她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一腔怒火还未散尽,身体剧烈的疼痛便也不值一提。
    萧长洲目光落到长孙仪身上,那句“涵阳”终于脱口而出,萧秋水却没关注父亲的失神,见乐正雅奄奄一息,她心中怒恨横生,厉喝:“长孙仪!”
    抬手挥出凌厉一击,尚未触及长孙仪便被萧长洲一袖挥散,萧秋水不可思议道:“父亲!”
    然而,在她心目中威严冷漠的父亲,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几乎可以说得上小心翼翼的神情。
    “长孙?你姓长孙?”
    第58章 名字
    长孙仪伤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并不像多留, 她知道自己刚刚一定忘记了什么事,可在场之人的表情却像是她才从乾坤盘里出来, 压根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萧长洲目光略带了几分急切,长孙仪却达也懒得答, 萧秋水扶起痛苦尖叫挣扎的乐正雅,为她披了件法衣,却被神智不清的萧夫人尖叫着扫开。
    烈火焚身、烈火焚身,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几乎沉浸在烧灼的痛苦之中, 哪里忍得了丝毫碰触?
    姜澈见状, 急运璇玑聚灵塔,塔散华光,落到乐正雅身上,她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却依旧不能容忍痛苦,眼一翻晕厥过去。
    萧秋水咬牙道:“爹,娘已经成了这样……”
    你怎么还能有闲情问罪魁祸首叫什么名字?
    然而萧长洲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如恶鬼的乐正雅。
    说实话,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这个女人的相貌了, 也许是他刻意遗忘, 也许是他心里已经容不下第二张脸, 萧秋水的提醒, 也只是让他想起一段不是那么美好的过去。
    尤其是当长孙仪站在他面前时, 更令他痛恨起自己过去的高傲。
    “你是涵阳的孩子, 是不是?”
    是了,他离开的时候,涵阳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那时因为恢复了记忆,又正听说界外天圣器现踪,于是便暂时离开了涵阳,把她们母女托付给萧家,可惜后来波折连连,他也就此与涵阳天人两隔,没想到,再度相见时,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萧长洲想到此处,皱了皱眉,他记得这个孩子并没有修真的天赋,如今看来,却并不是如此——长孙仪这个名字,他也略有耳闻。
    昆山双玉之名广传天下,如何不清楚?但当时不过以为那是个天赋出众的小辈,天下姓长孙的人那么多,他从不曾想过,这会是他的孩子。
    因为……
    “你娘给你另起了名字吗?”他说到这里,眉眼间似乎有些怅然,这情绪摆在如此惊艳的一张脸上,哪怕旁观从头看到尾、略微咂摸出几分真相的女修看了,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虽然知道他风流无情,然而冲着这张具有巨大诱惑力的脸,也怪不得有人对他如此痴心。
    萧长洲长叹道:“我曾同她一起为你定下了一个名字,我们说好,你该是叫秋水的,不过……她那脾气,怪我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里,萧秋水脸色煞白。
    长孙仪冷眼看着,面无表情。
    她将之前的讥诮、不耐、烦躁的情绪统统收拢起来,听着这些话,心情没有一丝波动,好似眼前的是个陌生人。
    长孙仪不知道吗?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泓秋水照人寒。
    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名字,可长孙仪只想冷笑。
    之前在昆山时,她同楚传曾有一番密谈。
    “我有一件事想问,之前无生塔中八苦,生之苦,你遇到了什么?”
    楚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忆片刻,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能是什么?感觉自己在娘胎里就被那对恩爱的夫妻糊了一脸,我爹娘也真是的,一点都不管他们会对还没出生的我造成怎样的伤害!”
    “……”
    长孙仪不是傻子,他这么说,她也就明白了当初自己听到那番对话,那根本不是萧秋水的身世,而是她的。
    那番对话也不是萧长洲与乐正雅所说,而是与长孙涵阳说的。
    然而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作为攻讦她们的武器,透露给萧夫人母女半分。
    如果告诉她们,告诉萧秋水,你只是我的替代品——无论对乐正雅还是萧秋水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可她没有。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她来找乐正雅报仇,只是因为她欠下的命债,并非为了毫无意义的争风吃醋,她甚至不想借萧长洲来打击这两人。
    萧秋水何辜?
    不得不说,尽管对方在有些方面无情,然而心机手腕、修为天赋,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若能有这样的孩子,可以说是天下大部分父母心中的骄傲。
    她什么都不清楚,以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姓氏、自己的父亲为荣。
    可从头到尾,却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浮空岛上,明明威压已散,众人对于莲华突然出现的记忆也不复存在,却依旧是一片冷寂,这短短一番话中,隐含的信息令人十分唏嘘,就是向来嬉皮笑脸的卫恒,也忍不住正经了神色。
    长孙仪尚存一分怜悯,身为父亲的萧长洲却毫不顾虑萧秋水的感受,若说萧秋水之前对自己的名字有十分的自豪,如今便有十分的厌恶!
    长孙仪闭了闭眼。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再度睁眼时,长孙仪径直对上萧秋水恨怨的目光,对方那双秋水一般动人的眼睛似乎装不下心中翻涌的不甘,情绪装的太满,恨意化作两行血泪,滑落双颊。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同情眼神。
    一股阴冷的气息瞬时缠上了长孙仪。
    长孙仪没有移开目光,微微扬起下颔,神色冷峻:“因令堂之故,我的母亲惨死于火海,我今日之举,无愧于心。”
    “但,若你要报仇,长孙仪随时欢迎。”
    长孙仪心知肚明,恐怕在今天这一面后,她与这个同父异母,有一半血脉相连的妹妹,就真的是——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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