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见他坐在那里,眼睛不停的瞟这边的食物。
    “吃吧。你要是饿出毛病了,到时候我还又要来照顾你。”
    长生偷偷的瞥了一眼慕容叡,慕容叡的脸色臭到了极点,但也没有出言反对,长生壮胆低头吃起来。
    他这一路吃了不少苦。一个孩子没有大人带着,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格外危险。他见过几次有人想要把他拐了去,幸好有失子的妇人把他带在身边,但是吃的就远远不如在家的时候了。
    他那时候也不挑食物,反正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就往嘴里塞,什么也不想了。
    要不是被路过的将军看见,恐怕他现在还在啃草根。
    慕容叡看着长生狼吞虎咽,一副被饿坏了的模样。
    他伸手扶住额头,他看向明姝,“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待会我和长生说几句话,你就先睡下。”
    明姝看到慕容叡有话要对长生说,她点头。
    长生吃了一顿饭,一声不敢吭,就跟着慕容叡走了。
    银杏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伺候明姝洗漱。
    “五娘子,奴婢看着郎主似乎有些不高兴。小郎君在郎主那儿不会……”银杏吞吞吐吐。
    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对上一个怒火中烧的父亲。只怕小郎君要遭殃。
    “他有话和长生说,那就让他去。”明姝说着,她自己把衣带解开,“我难道还能护住这孩子一辈子吗?”
    这次长生闯祸,她舍不得教训他,但他必须要有人给他说明此事的严重,慕容叡再适合不过。
    “他要长大了,总不能还总是傻兮兮的,别人说甚么,他就信甚么吧?”
    银杏点点头,“五娘子说的没错,这次小郎君也太任性妄为了。”有个人给教训也好。
    明姝躺下,“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他了吧?”
    银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姝口里的那个他是慕容陟。
    银杏此刻对慕容陟的恶意到了顶点,“五娘子放心吧,以后世上恐怕就没有这个人了!”
    明姝仰面躺在那里,“我之前不知道,他恨我恨到那个地步。不想要我死,是要我生不如死。”
    “五娘子就别想了,当初谁亏欠了谁,一目了然。而且五娘子也三番五次和他说要和离。”
    嫌弃丢人当初点头和离不就成了,何必到了现在满怀怨怒。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
    “银杏,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关系了。”明姝突然开口。
    银杏把她身上的被子掖好,听到这话嗳了一声,明姝现在的身份还是慕容陟之妻,这话的意思……
    “五娘子?”银杏拿不准她的意思。
    “我不想再顶着和他的那个名分了。”明姝闭了闭眼,“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五娘子打算和大郎君和离?”银杏说完,下意识觉得不对,现在慕容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和离都找不到人。
    “……”明姝转眼过来,“我是不是很坏。”
    “坏甚么呀。”
    “五娘子心里早有数不是。”银杏好笑道。
    都这么久了,孩子都长得这么大,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银杏,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耽误了青春,我给你找个婆家吧。”明姝丝毫没见到银杏呆滞的脸色,“我见你和兰洳相处的还算不错,要不然……”
    “五、五娘子!”银杏脸上红的几乎能淌血,“五娘子说甚么呀,奴婢已经在五娘子身边伺候习惯了,才不想嫁人呢。”
    “真的?”明姝狐疑,银杏经常和兰洳混在一块,她也没听说兰洳有什么风流韵事,“其实兰洳也算个不错的男子,尤其他现在跟在二郎身边,只要不出变故,将来前程甚么也好。”
    明姝也想留银杏在身边,她在韩家的时候,银杏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后来跟着又到了慕容家。
    可以说银杏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她身上了。
    “那就让奴婢继续在五娘子身边伺候。”银杏小声说道,“现在五娘子身边也没个可靠人。”
    “那你就真在我身边呆一辈子?”明姝小声问,若真这样,那也没什么。
    银杏犹豫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回答明姝,而是略有些踟蹰,明姝一看就知道了,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她的鼻头上点了一下,“口不对心。”
    银杏不服气,“哪里有!”她生硬的换了话题,“五娘子方才说不想和大郎君有关系了,是……”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了。”明姝脸上盈盈的笑意突然冷下来,她一手按在胸前,“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忍了这么久,我不想这么继续陪着他装模作样了。”
    她不想再和慕容陟有任何关系,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和慕容陟有一丝关联。
    慕容叡提着长生回去了。
    他把长生提到自己的大帐内,长生一直都很乖顺,乖顺的和只小狗似得。
    “他在哪儿。”慕容叡问。
    长生嗫嚅了下,没有说话。
    慕容叡目光如电,冷笑,“你这小子是担心我找到他之后,把他给杀了?”
    长生不说话,可是瞅着他滴溜溜直看的眼睛却像是在说:难道不是吗?
    “你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我要是把他杀了倒是不成样了。”慕容叡一撩下摆,直接坐下,他下定了决心不认这个兄长,反正到了现在两人都已经扯平了,谁也不亏欠谁。
    “……阿爷说他想要去南朝。”慕容叡迟疑了下,终于吐出一句。
    慕容叡吃惊的睁大眼,而后忍不住爆笑,他笑的格外不客气,伸手就把手边的矮几给拍翻了。
    长生不知道慕容叡为何笑的这么开心,但他已经不敢再给慕容叡说再多。
    慕容叡笑够了,“真是蠢的不行。”
    慕容陟这人还真是没有聪明过,当初自不量力去参军,结果混成了瘸子回来。现在更好,放着有人伺候的日子不要,偏偏要跑到南朝去。南朝那地方比北朝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陟去了能干什么。给人当佃户都没人要!
    他笑的眼角都有些湿润,他也不怪长生了。要是慕容陟去南朝的话,他的确是没有那个兴致去找,“算了,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他不介意亲手宰了人,后世那些名声对他来说,就是一股风。而且还吹不到他的耳朵里去。
    但慕容陟自寻死路,他也不会拦着。
    慕容叡叫人把长生安顿下来,“你暂时留在这儿一会,我到时候把你送回晋阳。”说着他顿了一下,眼神凄厉,“这次不准你再给我捣乱了!”
    长生被他眼神所震慑,小鸡啄米的点头。
    慕容叡再次到明姝穹庐前,门口守着的银杏,小声把之前明姝说的话告诉他。
    “五娘子这次受的委屈太大了。”银杏小声道。
    慕容叡瞥了她一眼,挥手让她暂时退下。
    他到里头的时候,明姝还没有睡着。
    她看到他来了,一手掀开被子坐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今天慕容叡也够忙的,一天里不是在指挥作战就是和部下们商讨军机,好不容易喘口气还要收拾长生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慕容叡摇摇头,直接给自己提了水洗漱,然后脱了衣服,钻到她被窝里。
    “还好,”慕容叡躺在床上。军营里不管什么,一律从简。那些个奢侈享受的东西不能抬到这儿来。明姝睡的卧榻也是很平常的那种,只不过有她在,哪怕最平常的东西都变得享受起来。
    “那些对我来说算不上甚么。”慕容叡一手撑起脑袋,对她一笑。
    也不是强撑,年轻男人,有大把的精力,这一天忙下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过两天让人把长生给送回去。”慕容叡道,“这小子太会搞事了,留在这儿别闹出甚么来。”
    “那也是和你像。”明姝低声道。
    慕容叡一听,鼻子里头嗤了一声,“我在这个年岁的时候,可没和他一样,吃里扒外!”
    明姝一手捂住他的嘴,“他是被慕容陟骗了,又不是他故意的。”
    “是啊,他不是故意的。可是没他,慕容陟也得手不了。”慕容叡还是不能原谅长生,他闭了闭眼,“算了,让他回去反省反省。在我面前晃的话,难保我会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把他给暴打一顿。”
    他之前拎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长生给揍了一顿,但是那一顿还是没能叫他高兴。这死小子,联合外人来对付他,简直恨不得把他给打死。
    “阿蕊。”慕容叡低头。
    明姝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抚他的脸颊。他的脸庞越发刚毅,冒出的胡渣蹭在她手掌心上。
    “嗯?”
    “我们要不成亲算了。”慕容叡道。这一句话,他放在心里不知道多少年,终于这刻说出口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骤然一轻,好像终于把什么心愿给说出来了。
    明姝躺在那儿,眼眸微睁,过好久,慕容叡都有些忐忑不安了,她才慢慢开口,“啊?”
    一个短促的啊字把慕容叡之前的紧张给搅了个乱七八糟,“啊是甚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明姝整个人都往被子里头缩,慕容叡一把把她给摁住,不给她有丝毫逃避的机会。
    这句话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他心里,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现在终于说出来了,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他非得从她嘴里听到一句确定的话不可,不然不上不下,回头都能把自己给吊死。
    他手隔着被子都还有一股强势的,不容人抗拒的力道,紧紧的压在她肩膀上,封死了她向里退缩的道路。
    明姝几乎整个人都被他钉在那儿,动弹不得,她被迫抬眼看他,忍不住咬住下唇。
    慕容叡此刻破坛子破摔,反正都已经问出来了,也没有别的好忌讳的了。他定定的盯住她,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我等你这话,已经等了好几年了。阿蕊,你知道吗?”
    明姝扭动了下,换来他更加有力的桎梏,她终于抬眼,话语里含着嗔怪,“怪了,你这话现在才说,甚么时候等了我好几年?”
    话语刚说完,她的目光触及到他脸上,忍不住怔了怔。慕容叡面上没有半丝笑意,他眼神焦虑,两眼眨也不眨,满脸的肃穆。
    “这话我一直都在想,”慕容叡再次开口,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可忽视的沙哑,“我一直都在想,可是从来没有甚么机会让我说出来过。”
    明姝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男人并不是别人看上去的那样勇敢,至少在这事上,会不敢说。非得要有个契机,他才会迈出最后的那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不管如何都要个答案。若是被拒绝了,这么多年的期待和不安和他的人一块被丢下悬崖,粉身碎骨。
    “我这个人,不是好人。这个阿蕊你也知道。”慕容叡手里不自觉的加了点力气,他两眼眨也不眨的盯在她身上,生怕错过了她的一丝半点的表情。
    “我打遇见你开始,就没安好心。到现在,是死是活,是可以还是不成,你给我个明话。”
    这话破釜沉舟似得,说出去,他就安静下来,等待她的裁决。
    手下纤细的女子,此刻她嘴里冒出来任何字句,都在决定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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