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墨生着急,还想拦她。
    但莲香和荷香对江月儿前些天做的事再清楚不过,也将她这些天的煎熬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即默契地一左一右拦住了墨生。莲香道:“墨生,不是我说你,主子们的事,你掺和什么?”
    “不是我们少爷——”
    “不是什么呀,主子们要说话,还得你同意不成?”
    墨生:“……”阿娘说得对,不要跟女人讲理!
    江月儿摸着黑直接到了床上,一把揭了那人的被子:“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
    杜衍: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了。
    江月儿:呵呵,被你逼的,被你整的!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他应该坐起了身。
    江月儿点燃了油灯,端着灯坐到了床头,两只大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床上的杜衍,举着油灯凑近他,一语不发。
    杜衍那种背后起毛的感觉又出来了,他本来不想先开口,只是此时这个境地,若是他不开口的话,他真怕这丫头一个冲动,把油灯扔他身上去了……
    “你凑这么近干什么?”他声音有点发干。
    江月儿垂着睫,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好好看你啊。”
    杜衍:“……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书架第三层左手第五本书,自己去看。”他道。
    这丫头鼻子里的热气儿都快呼他脸上了,她到底要干嘛啊!
    江月儿哼笑:“想骗我拿开灯,没门。我就要照照你,看你这颗黑心肝里在想什么!”
    她一个激动,灯里的油滴了一滴下来,烫得杜衍“啊”地叫了一声:“你把灯拿开些,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干嘛?”他有点后悔自己使装睡那招了,否则也不用被堵在床上起不来啊……
    江月儿不为所动:“烫死活该!”不过还是拿远了些。
    杜衍只好不作声了,说实话,他挺好奇,这丫头先不是还离他远远的,恨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吗?才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她变成这样了?因此,他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话音刚落,就看这丫头从袖子里抽出张纸拍他面前:“我问你,你写这个干嘛?”
    杜衍随意一瞥,心便狂跳起来:“随便的一首诗,也值当你摆这么大架势问?”
    “哼,”江月儿将油灯拿得更近了,杜衍只觉得,那双大眼睛上的睫毛几乎要擦到他的鼻子,这丫头,知道不知道他是男人的……
    “你撒谎。”她肯定地下了结论:“这不是随便的一首诗!”
    末了,还很有气势地拍了下床板:“你别想骗我!我看得出来!”
    杜衍:“……”不行,再让这丫头今晚折腾下去,什么优势都没有了,他猛地坐直身体,江月儿退之不及,差点撞上他的鼻子,听他道:“是啊,那不是随便的一首诗。你这么烦人,我早就在想,你什么时候嫁出去别烦我了,‘江月何年初照人’,你什么时候照照别人,别老围着我转?”
    杜衍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眼睛不自觉便汪了一汪泪:“姓杜的,我跟你说过,你别想骗我!你就是喜欢我!”
    “哈!”杜衍冷笑一声,然而,还不等他说话,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嘴。毫无预兆地,他突然想起那年他被人贩子扔到河里,也是这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他,才抓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他的心软了一下。
    江月儿拿衣襟狠狠一擦眼泪,狠狠盯着他:“哦?是吗?你这个胆小鬼,你连喜欢我都不敢承认,还好意思说你以后会保护我,你少唬人了!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你的身份连累我?”
    嘴上一松,那只小手已经拿开了。
    杜衍当即就要张口,江月儿慢慢道:“你可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说不是的话,我保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问你一句,也不会再缠着你。我爹和我外公的事也不用你管,我数三声。”
    杜衍:“……”这是两件不同的事,你拿这两件事来威胁我不许说不是,这是不合规矩的!
    “一,二,三!”
    “阿叔和外公的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管。”他道。
    江月儿面上绽开个灿烂的笑脸,道:“你没说不是,那就是是了,哈哈哈!这两件事你想不管都不行啦。”
    杜衍:“……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从小这丫头就是这样,偏偏他还每次都吃这一套!
    江月儿瞪眼:“我怎么叫胡搅蛮缠?你若是不喜欢我,我才不会找你管我们家的事。你若是喜欢我,这些事你不管我还要找你算帐呢。还是说,你怕我爹的事太大,想早点脱身,所以想尽办法要跟我撇开关系?”
    杜衍:“……你别乱说!”
    看见他这手足无措的表情,江月儿心情大好:“本来就是啊。你当回顾家人,最多不能当官,万一跟着我们当江家人,说不定哪天被官兵捉住,没了性命呢?”
    杜衍:“……”这些天他一直纠结在他无法科举一事上,倒没想过,江家的事有可能比他家还严重。
    既然阿叔不是犯罪,应该牵连不到她身上。但就怕阿叔当年得罪权贵太严重,对方非要拿了他们全家才能泄愤。
    这样的话,倒不好再把她嫁出去了。万一她胡里胡涂嫁了人,反而把婆家也连累了怎么办?
    而且,阿叔得罪了什么人,他心里必然有数。这些年他放任他和月丫儿的流言到处传,从来不澄清,除了之前的原因之外,说不定也怕贸然结亲给人招祸,在等着她梦里真相大白的这一天。
    阿叔是个襟怀坦荡的人,他不会答应随便移祸别家。只怕他送他和月丫儿到松江外家,未必没有寄希望于他们能在这里躲过一劫。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外家,已经撇不开干系了。而且杜老爷曾经出仕,说不定对方在这里会有所顾忌。
    明明两个人谈到的是更加可怕的问题,杜衍这样一想,心情却不知怎么地,还变好了一些。
    “不嫁便不嫁。”他缓缓吐出这五个字,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搬开了一样,轻松许多。
    江月儿偏不领他这个情:“我嫁不嫁你说了算吗?真是,你是我的谁啊?”
    杜衍向来知道这丫头从小伶牙俐齿,也不与她多说,只道:“在这件事查清楚前,你是不适合随便嫁出去。”
    他不是个轻易会改变主意的人,江月儿也不是。
    她冷冷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管不着。还有,我会早些禀明阿爹,让他帮你联系顾家人,好送你回家。”说完起了身。
    杜衍大吃一惊,拉住她:“不行!”他还没决定怎么做好呢!
    江月儿冷笑道:“你说不行就不行?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怎么说。”补充一句:“而且,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啊。我说不好就不行,你说不好才行,好霸道好威风呢。”
    杜衍竟被她讽刺得有些脸红,见她起身往外走,赶紧拖住她:“你别任性好不好?”
    “谁在任性?”江月儿道:“阿敬。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我知道你喜欢我,你骗不了我。可你就为了那点能不能出仕的事再三伤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个。阿敬,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叫你多伤几回,也会难过的。你就为了这个非要让我难过吗?让我不痛快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月儿难得地没有哭,她一双轻灵的大眼睛仍像以前一样,如小溪一般一眼能望到底,可那眼睛的最深处藏着最易碎的东西。
    杜衍匆匆调开眼神:“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觉得我需要吗?啊?就像你一样,你需要我告诉阿爹,帮你寻亲吗?”
    江月儿没等到回答,气得一甩手就要走,却被紧紧攥住了。
    “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道,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还是那么软……
    “你别后悔才是。”她说。
    “我不会后悔。”杜衍道。
    “哦?是吗?”江月儿突然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转过头来:“那你先唱首歌给我听听。”
    杜衍:“……”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思路!
    江月儿看他像见鬼一样瞪着自己,一昂头:“怎么了?不行吗?我生气了,要看你唱歌跳舞才能解气。”
    杜衍:“……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杜衍就看她突然笑得更灿烂了:“那正好,不用我费神点歌了,就那首《十二季花》吧。”
    杜衍的脸当即绿了:“不会!”那么久的事她为什么还会记得????那是他想起来就恨不得把自己挖洞埋了的黑历史好吗?
    “哼!那我还是给阿爹写信吧。”
    杜衍权衡再三,见江月儿神态坚决,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心想,一回生二回熟,豁出去算了:“……那你可不许说出去。”
    江月儿当即拖了凳子:“你快跳吧。”这人害得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香,只叫他唱个歌,可真是便宜他了!
    看他抬着袖子作了个起势,江月儿叫了声“等等”,拿起书桌上的笔“叮叮”敲两下:“好了,我来给你伴奏,放心了吧?你不是一个人。”
    杜衍:“……”大半夜的,外公外婆家房子这么小,他们又是唱又是打的,会不会被发现哪?
    但这丫头坐那虎视眈眈的,就是不行也要行啊!
    杜衍咬咬牙,举着袖子先转了个圈:“一月呀……”他提心吊胆地一直唱到“六月里荷花迎风摆”,都没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不由放了心,见这丫头板着脸笑也不笑,不由对她抛个媚眼:“采莲邀伴南湖去,小小轻船慢慢摇来哎~。”
    江月儿不知怎地,一下想起了那个红船清波赏月的晚上,脸刷地红了,不等垂下头,窗外一声怒吼:“衍哥儿你大晚上的不睡,鬼叫什么呢?”
    屋里两人都大惊失色:这声音就像在门外,为什么墨生他们没一个提醒的?
    杜衍强自镇定地收拾一下开了门,屋外,米氏,严小二,杜老爷,王叔王婶,甚至包括宿醉的兰少爷都一个不少地站在他窗前,瞪着眼睛看他。
    “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他看了两眼:之前还在吵架的三个下人没一个在门口守着的!他们都哪去了?
    杜老爷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嗓门就特别大:“一院子人都听见你鬼叫,你还——”他挥着胳膊舞了两下:“你这跳的啥?”
    “……驱邪,”他艰难地道:“我觉得最近有点不顺,驱个邪。”
    米氏便道:“傩舞是随便跳的吗?你要是觉得想驱邪,等我明天带你去找个神汉来。”
    杜衍赶紧道:“不用了,外婆,我就是随便跳跳,您千万别多操心。”
    米氏哪是那么容易就劝得住的:“也是,家里最近事事不顺,老头子,你说,我们要不明天去光明巷子里请祝大神来家里跳跳神去去晦气?”
    杜衍:“……”
    两个老人说了他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严小二神情诡异,道:“原来你不止娘娘腔,私底下还有这个爱好啊?”一副大丈夫不跟你计较的姿态:“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爱好平时过得很辛苦吧?看在这个的份上,之前你瞎勾搭月妹妹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说完,一搀身边的醉鬼:“茅房在那边,你瞎走什么呢?”杜家的房子不够,他跟兰少爷今晚挤在一个屋里睡。应该是对方想上茅房碰上了。
    杜衍:“……”
    江月儿在屋里死命捂着嘴,差点没笑闭过气儿去:“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
    杜衍黑着脸:“……你笑够了吧?”
    江月儿勉强憋住笑,头点了一半,又哈哈狂笑起来:“没笑够,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现世报啊,前两天这人害她在山上丢了大人,今天老天爷就还了回去,可见上天还是公道的,哈哈!
    这天晚上的最后,江月儿是被杜衍撵出来的。
    荷香和莲香原还担心她会不会气出毛病来,后来看她们小姐比平时睡得还快,睡前还胃口很好地点了顿夜宵,就知道肯定是没问题了。
    他们原本先在门口守着,但小姐之前一直在屋里好像在哭,姑娘家面皮薄,荷香说,小姐肯定不愿意他们听见这些事。几个人便商量着站远了些,谁知道少爷后面怎么会突然发了疯,还引了这么些人来看……他们完全没办法及时通知屋里的两个人……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此刻分外同情墨生。
    到了第二天早上,每个人看杜衍的眼神都很诡异,除了因为宿醉,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兰少爷。
    杜老爷留兰少爷用了早饭,吃完早饭,兰少爷急着告辞,听江月儿道:“我跟你去看看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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