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尘下意识地扬手,想要摸摸这棵树。
    他只依稀记得这片场景,还记得当时自己挂在树杈上睁眼看到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那一身伤痕的模样,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再次睁眼看到的却是云采夜。云采夜救了他,将他带离了这处地方,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所以哪怕后来想要来这故地重游,却也找不到路。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这棵歪脖子的青树居然还活着,这处地方也几乎一点也没变过,没想到他兜兜转转寻觅了许久的地方也摸不到一点踪迹的地方,今日却被宇文猛带着过来了。
    漠尘回头,望着宇文猛问道:“将军,这是哪啊?”
    宇文猛垂眸看了他一会,开口道:“这是我家。”
    漠尘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
    宇文猛抱着他离开那处小水洼,继续顺着山路往上,轻笑道:“怎么?很惊讶?”
    漠尘如实地点点头。
    宇文猛继续道:“我又不是生来就是神仙,在我成仙之前,我也是个人,在人界有个家有什么可稀奇的。”
    漠尘环视了一圈这片地方,惊叹道:“原来这里就是将军的家啊,那我们可真是有缘呢。”
    宇文猛勾勾唇没有再说话,将漠尘抱到一处竹楼小屋时才停下,对他说:“到了。”
    “这就是将军住的地方吗?”漠尘好奇地看着那栋竹屋问道。
    “嗯。”宇文猛应了一身,走过去将竹屋的门打开,“你自己在这玩玩,我去给你做雀儿酥。”宇文猛还记得刚刚给漠尘承诺的事,将漠尘放下后就朝一旁的厨房走去。
    竹屋一共有两层,里头放置了许多家具,布置得温馨舒适,一点也看不出竟然是宇文猛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所住之地。
    漠尘在屋内走了几圈,没忍住跑到门口,扒在门栏边上偷看在厨房里忙活的宇文猛。厨房和竹屋是分开的,所以隔得有些远,漠尘只能看到宇文猛的身影偶尔在窗边闪过,除此以外就看不到其他了。
    不过这一探头,漠尘才发现竹楼的背面生着一棵胡颓子树,上面挂满了红甸甸的胡颓子果,漠尘顺着竹楼的台阶跳下,跑到胡颓子树下仰着头看。
    他不知道这颗胡颓子树在这长了多少年了,树身粗壮无比,繁密的绿叶和红果都几乎都能遮住这的整片天空了。
    漠尘看得出神,一颗熟透的胡颓子果却突然从枝头落下,“哐”地砸在他脑门上,继而在地上滚了两圈,沾到了地上的一些湿泥。
    不过漠尘没觉得脏,它将那果子捡起来揩了揩张嘴正想咬上一口,却忽然想起宇文猛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不把这种果子上面的绒鳞擦干净,吃进嘴里是很涩的。
    可是他记得那些绒鳞是宇文猛在衣服上蹭掉的,他现在身上别说有衣服,连毛都没有,要怎么去这些绒鳞呢?
    漠尘捧着果子正这般想着,手上的胡颓子却倏然被人拿走了,他仰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猛。他拿着果子在自己衣袖上蹭着,将果子上的绒鳞完全弄掉,又捏了捏,这才重新塞回他的手里,对他说:“吃吧。”
    漠尘怔怔的咬了一口那果子,吃了满嘴的甜汁,宇文猛却笑着又递给他一块红酥饼,说:“你心心念念的‘雀儿酥’,要不要尝尝?比这直接吃的胡颓子要好吃。”
    第20章
    男人递过来的那块雀儿酥饼色泽漂亮,四溢的甜香光是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漠尘接过饼一口咬下,里头竟然还有馅,是酸酸甜甜蜜酱汁儿。
    漠尘吮着那些蜜汁,明明是香甜的味道,吃进嘴里后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点心,可是他现在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咬不下去了。
    宇文猛将雀儿酥递给漠尘后就没再看他,而是仰头看着树上的胡颓子果,想着等会再摘哪些熟透的果子下来继续给小狐狸做雀儿酥。
    结果却忽然听见地上的小狐狸闷闷地说了一句:“恩公,对不起。”
    漠尘好久没叫过他恩公了,宇文猛听见漠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愣,转身看向地上的小狐狸。
    那一小只狐狸还是半秃的,身上长着参差不齐的白毛,着实称不上好看,可是宇文猛望着他就觉着心软,将人从地上抱起后问他:“怎么忽然和我道歉?你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吗?”
    小狐狸低着头,整个脑袋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两只胖胖的前爪扒着,像是抱住了他一样,声音还是怏怏不乐的:“我今日乱发脾气了。”
    宇文猛听着漠尘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漠尘说的大概是之前质问他小蝶的事——可那分明是他把人欺负狠了,小狐狸一点都没做错。
    “那叫什么乱发脾气?”宇文猛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摸着小狐狸的脑袋。
    漠尘还与他争辩:“是我乱发脾气了,恩公对我这样好,我不该那样对恩公说话的。”
    这一席话倒是把宇文猛说得心虚了,也有些无奈:这小狐狸傻乎乎的,也就是命好在哪都有人护着,不然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想了想,宇文猛觉得自己和这样一只小狐狸计较也太过分了,不过一个香囊而已,小狐狸的脾性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懂得那么多,不过是想玩而已。
    “你真的喜欢那个小蝶香囊吗?”宇文猛问他。
    漠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将军喜欢,就给将军玩吧。”
    “我哪是喜——”宇文猛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他就是不想让小狐狸收别人送的香囊而已,“我明天给你做一个。”
    漠尘只当宇文猛是在哄他,毕竟这样宇文猛这样一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哪会做什么蝴蝶香囊啊。闻言敷衍着乖巧道谢:“谢谢将军。”
    宇文猛看出了他的不信,但也没说其他,抱着漠尘回到屋内,又端上来一整盘的雀儿酥:“吃吧,我做了一整盘呢。”
    漠尘这下觉得自己乱发脾气那件事已经被揭过去了,心里没了芥蒂,也有胃口吃饼了,马上抓了最大的一块雀儿酥喷香地吃着。
    宇文猛看着他勾了下唇角,摇头道:“云枝上仙给你的玉片看了吗?”
    漠尘回答说:“看了。”那玉片一到他手里,里头的东西就纷纷传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可是有些语言太过晦涩,他看不懂,便如实告诉宇文猛:“可是看不懂。”
    宇文猛却不甚在乎这个,轻描淡写道:“其实看不看都无所谓,那玉片上所记载的方法,说到底不过教你度过‘仙人三灾’,度过之后,便可登上九重天,位列仙班了。”
    漠尘看宇文猛说的这么样容易,就好像他自己试过一般,好奇道:“将军,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带我去镇魔塔呢?”
    宇文猛看了漠尘一眼,说道:“我当然是去问其他问题的。”
    “对噢。”经此一提,漠尘也确实想起了宇文猛是去找了其他书看的。
    浮云枝递给他那枚玉片上所记载的另外一种成仙之法,确实是宇文猛所说的“仙人三灾”。
    欲成仙之人按照玉片上的法诀修炼,修为不会增长,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可从修炼的第一天起,就等同于直接成了仙,容颜永驻,寿数无尽,除了仍然不能登上九重天以外,和真正的仙其实也没多少区别了。
    但是这种法子毕竟不是正统的成仙之道,所以每过百年,就会遭受一次天灾。
    第一次天灾是雷灾,和渡劫时的天雷无异,躲得过继续享受长生,躲不过则身死魂消,重入轮回;二为火灾,那是自体内涌起的一场烈火,烧尽骨肉,五脏成灰,如果活了下来,那就继续等待百年后的最后一场风灾,最后一场天灾却是最简单的一场,只要不被那罡风吹散身体,风停之时,就是成仙之时。
    所以归根结底,这三灾都躲过之后,就可以直接位列仙班了。
    然而漠尘看完之后却觉得这三种天灾里没有一种是简单的,愁眉不展道:“可我连先前的雷劫都没法渡过,这‘仙人三灾’我恐怕连第一灾都熬不过去。”
    漠尘捏着小玉片闷闷道:“还说什么修炼第一日起就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我不修炼的话也是这样呀,修炼了的话……”漠尘板着手指头数了数,惊惶道,“那我就只能活一百年了!”
    小狐狸一对黑琉璃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似乎确实震惊又害怕,可他偏偏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嘴里塞了块雀儿酥,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就仿佛等会雷劫就要降下了,他再不吃就没机会吃了。
    宇文猛抬手为他揩了揩嘴巴的饼渣,笑道:“那你还想不想成仙了?”
    漠尘蹙着眉思忖了会,小声道:“想……”
    如果真有机会,谁不想上那九重天看看仙界的光景?世间芸芸众生修炼百年千年,为的不就是那一眼吗?
    “那你修炼就是了。”宇文猛从椅子上起身,“我既然让你用这个法子,就不会让你死的。”
    漠尘听着宇文猛这话感动不已,见宇文猛要走,马上一个飞扑跳到他身上,攀着他的肩膀喃喃道:“将军……你对我真好。”
    而宇文猛原先是准备上二楼铺床,结果没走几步远就觉得肩上一沉多了个热乎乎的小东西,那小东西还软着嗓子和他说话,声音又腻又勾人,偏偏他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
    要不是他现在还是个狐狸模样,宇文猛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事,无奈道:“我只是去铺个床,给你做的雀儿酥吃完了?这么黏我是想干什么?”
    雀儿酥现在对漠尘的吸引力不大了,他这些日子里除了银丝小软塌以外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宇文猛的怀里,他早就习惯了被男人时时刻刻抱着宠着,现在也不想分开,听到宇文猛这么问就诚实道:“我不想和将军你分开呀。”
    宇文猛闻言脚步微顿,伸手将小狐狸从肩上拎下,抱在怀里望着他的眼睛问:“不想和我分开?”
    这小狐狸是开窍了吗?
    宇文猛挑眉盯着小狐狸,见他羞赧地低下头“嗯”了声,刚想勾唇笑起,却又听到小狐狸继续说:“我觉得将军您好生厉害,又威猛无比,您能做我干爹吗?”
    宇文猛:“……”
    漠尘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对宇文猛是种怎样的感觉——不像是对白鹅灰珠那样,却偏偏想被他宠着,有好吃的也想被他亲自喂吃;也不像是对树非那样,可又觉得自己不想和他分开,要时时刻刻待在一块才好;更不像对采夜上仙那样,只敢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在心里偷偷爱慕,但他看到宇文猛对别人好也会不高兴。
    这些感情聚拢在一块实在是太复杂了,他完全不懂,可再想想,想要被男人宠着疼着的话,好像做他干儿子也可以呀?
    凡间不就经常有这样的事吗?
    话本子里也有写,有些纨绔调戏良家妇女之后就叫嚣着“我干爹是谁谁”恐吓别人,那些纨绔那么坏都有干爹宠着,他那么乖,干爹也一定会宠他的。
    漠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巴巴期待地望着宇文猛,两只小爪爪还揪着他的衣衫,乖巧道:“我会孝敬您的。”
    宇文猛神色复杂,张唇几欲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嗤了一声。
    漠尘却以为他这是默认了,更加心安理得地腻在宇文猛怀里,觉得自己这下亲近男人也有借口了,他们是亲人了嘛,亲近一些也没什么的。
    宇文猛抱着漠尘上楼,竹楼的第二层就只有一间卧室,旁边是个小露台,露台上搭着花架,炎炎夏日时可以在这边乘凉休息,漠尘四处张望了会,等到宇文猛拎着他的后颈将他放到卧室里的床榻上时,他还一无所知地绕着床榻跑了两圈,问宇文猛:“干爹,我们今晚就睡这里吗?”
    听听,连称呼都换了。
    宇文猛勾起唇角,微笑道:“不止今晚,日后我们都睡这,当然你想试试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漠尘根本听不出宇文猛话里的深意,还很期待地指了指二楼那个露台说:“这几天还不是很热,等过几天热起来,我们可以去外面睡睡吗?”
    “可以。”宇文猛一边铺床,一边笑着说,“你想睡哪干爹都依你。”
    等铺好床后,宇文猛本来打算将小狐狸平日习惯睡的银丝小软塌拿出来,这银丝小软塌他在离开客栈时还担心小狐狸跟着他去了别处会认床,所以特地带出来的,可是现在宇文猛却不打算把它放出来了,想了想,只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小些的枕头放在大枕头的旁边。
    而现在的漠尘看到这个小枕头倒是自觉了,蹬蹬蹬地走到上面团起,一副“这肯定就是我的枕头”的模样。
    宇文猛弯腰捏了捏他的耳朵,说:“把玉片拿出来修炼,我去外面除一下草。”
    竹楼虽然有他留下的禁制不会老朽沾灰,可是竹楼外面的杂草野树却不受他的控制,他几年十年才下界过来这里一趟,楼外的野草几乎都快把石路盖住了,不清理一下根本没法行走。
    漠尘乖乖地给宇文猛捏他的耳朵,在宇文猛下楼后也拿出了玉片照着男人的吩咐开始修炼上面的法诀,却不知道自己闭眼之后等到再次睁眼用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等他从入定的状态中出来时,楼外的天已经黑了,不过屋里却一点也不暗,到处都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将屋子照得犹如白天一般敞亮。
    “将军?”漠尘从床上跳下来,在二楼转了两圈,又跑到楼下寻人,可是他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再明亮的屋子在这无人的山林之中待久了总是有些渗人的,漠尘原先是不怕,可是他寻不到宇文猛,又听着林间乱叫的虫鸣渐渐有些发憷,正惶惶时耳朵尖一抖,听到了阵哗哗的水声。
    他顺着水声找过去,就看见宇文猛赤着上身泡在一池温泉里,温泉周围水汽氤氲,整整白雾腾起,在灯烛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这处温泉和竹楼离得还有些远,所以他白天完全没有发现,而此时宇文猛就坐在温泉里,脑袋靠着池沿闭目养神,不过在听见他的脚步声后就睁开了眼睛。
    漠尘迎上他的目光,立马小跑朝温泉而去:“将军!”
    宇文猛张开双臂抱住他,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修炼完后看不到你,就出来找你了。”漠尘贴着他的手掌回答道,“这怎么还有温泉呀?”
    这样平平无奇的山林,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温泉的地方呀。
    “当然是我弄来的。”宇文猛说,“怎么现在又不叫我干爹了?”
    “还有点不习惯,一时忘了。”漠尘转念一想也是,他干爹可是神仙,弄一池小小的温泉又算得了什么?
    漠尘蹭着宇文猛的掌心,讨好道:“不过我会努力习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干爹,你给我做的雀儿酥吃完了,我还想吃。
    将军: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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