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画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在想,过不了几日,她就能在这里迎接荣桀凯旋而归。
    此时,远在衡原的荣桀,确实已经开始做班师回朝的准备。
    这几日他便命令士兵把衡原府重新修整一二,堵在道路中央的草棚子都被清理干净,缺了青石板的地面也被也被铺满了小石子,整个府城焕然一新。
    城中本就有空置屋舍,被清出来的百姓们就各自找了新家,重新落了户。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春耕渐渐进入尾声。百姓们之前耽搁那么多时日,便也都无暇再去想盛天教的事情,每日都在地里头忙碌。
    他们从早忙到晚,就为多种些粮食,衡原府附近的田地里是一片热火朝天,家家户户都不停歇。
    田地原是由盛天教统一掌管的,现在只好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重新分派,每家以人头分田亩,分完之后还剩几十亩地,荣桀便照传统把它们归为官地。
    趁着这几日在衡原无所事事,士兵们便脱下铠甲,重新拿起锄头。
    早在汉朝时,便有以耕养战的做法,陈朝也依旧沿袭旧例,平日无战事时,士兵多种军田自给自足。
    只是到了荣桀这里,因官地有人耕种,因此士兵暂时还是以操练为主。毕竟如今局势不算太平,也确实没有叫他们休养生息的功夫。
    不过那士兵也大多都是农家子出身,田地里的活计自是一把好手,就这么几十亩地,不过两三日便忙完了。完事还同将领们说:“地太少,不够尽兴。”
    荣桀那天听到这话,不由哭笑不得。
    他同雷鸣感叹:“原本还怕他们心里抵触,不愿意去种地,没想到他们竟也乐在其中。”
    雷鸣正在同随军的参谋一起忙编写百姓名录之事,闻言笑道:“虽说士兵们愿意参军保家卫国,各个都是热血男儿。可归根结底,大家还都是普通的农家子弟,这些时日以来,每日不是操练便是打仗,种种地也算是休息了,他们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呢。”
    荣桀便叹了口气:“等以后局势稳定,四海清和,再弄些军田来给他们种吧,到时候朝廷少收些税,能叫他们攒点身家,以后退了伍也不愁吃穿。”
    “王上爱民如子。”雷鸣的马屁也是张口就来。
    就在这时,亲卫在门口通传:“王上,都城政报到。”
    荣桀猛地站起身来:“快快呈上。”
    这封政报跟他们的军报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一个竹筒包裹,封口处有一个复杂的小机关,需要按照原理左右拨弄几下才能打开。这方法只有少数几人会,旁人看了,只会以为是普通的竹筒,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开的。
    荣桀三两下取出政报,递给参谋叫他读。
    这政报上面字数不算太多,参谋匆匆一扫便心中有数。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便一字一顿读起来:“王上大吉,臣等恭请圣安。从前日军报中得知衡原近况,便选派文臣武将,于四月上旬便动身前往衡原,应比政报晚达几日。文臣与琅琊府五百步兵先到,晚些时候,从云州征调的五百步兵也应当能到达。人选官职都已安排妥当,王上考量之后,可让他们即刻上岗,操持衡原的政事及军务。臣等恭迎王上凯旋。”
    这封信一读完,荣桀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
    军中有鹰将,朝中有能臣,实在是君王大幸。
    荣桀不由感叹一句:“若非有你们陪着我一路走来,这一路还不知要多坎坷。”
    雷鸣笑笑:“多谢王上赞赏。”
    三日之后,从琅琊府赶来的骑兵和文臣们一齐到达衡原府。
    这一次被选为衡原府布政使的李大人也算是能臣清吏,荣桀一见他,立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衡原百废待兴,政事繁杂,有劳李大人为官在外,此番辛苦你了。”
    能得荣桀夸一声辛苦,那李大人激动得满面红光,立即冲他行了个大礼,张嘴便保证道:“臣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负王上嘱托。”
    等把衡原政事仔细交接完,荣桀便吩咐士兵们收拾行囊,于次日清晨班师回朝。
    他心里时刻惦记着汉阳关那边的战事,回程实在也不敢耽搁半分,不过五日就急行军至衡原边境安城,打算在这儿休息一晚,次日便可回到溪岭境内。
    然而这日深夜,荣桀正在浅眠,外面却传来亲兵细碎交谈声。
    荣桀猛地睁开眼睛,他迅速坐起身来,出声问道:“什么事?”
    值夜的亲兵立即掀开营帐门帘,低头踏了进来,他三两步走到荣桀身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言几句,荣桀听罢,面色骤变。
    一盏茶之后,雷鸣、雷强和顾红英匆匆赶来。
    虽是深夜时分,他们每个人却都精神奕奕,脸上完全没有半夜被叫醒的困顿。
    荣桀看着他们,沉着脸说道:“刚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业康突然纠集兵力,正往两省边境行来。”
    雷强性子急,当即一拍椅子就站起来,怒喝一声:“陆安舟这厮真是没安好心,面上请咱们出兵剿匪,他自己又出兵在后,简直是做坐收渔翁之利。”
    荣桀同雷鸣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听顾瑶兰说道:“之前王妃同我说过陆安舟的为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荣桀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是他死了大权旁落,就是他伪装太好叫咱们没看清楚,无论哪一点,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第102章 后兵
    无论如何, 业康选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若荣桀不是怕行军太急,会拖垮士兵的身体, 他也不会在安城停留一晚, 短暂休息片刻。
    也正是因为如此,留在衡原的斥候才发现业康的动向,立即八百里加急追赶大军,终于在安城追赶上了。
    荣桀也不由感叹一句:“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善心,却能得到天大的回报。若是就叫业康军这么大摇大摆进了衡原, 那我们此行不就成了笑话?”
    “王上心善仁慈, 这是上天降下的福报。趁我们还未离开衡原,不如就去会一会业康军,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鸣问。
    荣桀大笑三声,点头应允下来。
    原本他们这一趟并不想动业康, 一是因为陆安舟确实是个不错的首领, 二是因为业康军力不足, 对于如今的越国来讲实在不足为惧。
    不过既然业康率先动了手,他们便没有缩手缩脚的道理。
    当日夜晚, 荣桀便令信兵往琅琊府派出新的军报, 好告诉颜青画一声,这边事情未结束,叫她不用日日都等。
    忙完之后, 他也没急着立刻动身返回, 而是依旧按照原计划, 让士兵们在安城休息一晚, 次日清晨才拔营启程,一路往业康与衡原的交汇处新平府赶去。
    以业康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衡原府,荣桀和几个心腹反复推算路途距离,最终算出应当能同业康军半路交锋。
    他们心中现在怀疑从生,不知是吴正彻底反了,还是陆安舟一直在做戏唬人,每个人对业康军的态度都是慎而又慎。
    这一路荣桀一直都没有松懈下来,他反复同将士们说:“这一仗可能十分艰难,我们也不知业康军手里有什么杀手锏,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还望大家精神抖擞,时刻准备迎敌。”
    因为荣桀这样耳提面命,士兵们也都沉下心来。他们这一路本就没有同盛天教正大光明打一仗,就这么稀里糊涂赢了,都是热血男儿,大家伙心里都憋了口气,现在叫业康这么一撞,更是都上了心,态度比以往都认真许多。
    急行军的这一路上也都没人掉队,百夫长们甚至都不用怎么去约束,大家就都老老实实的行军赶路。他们个个绷着脸,仿佛要去干什么大事。
    荣桀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训话反而歪打正着,居然有这等奇效,也算是业康军倒霉。
    也正如他们猜测一般,当两军在新平府以北百里处交汇时,两军立即拉开阵势。
    越军一路飞奔而来,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他们个个威风凛凛,杀气震天,瞧着就不是等闲之辈。
    与他们相比,业康军便只能算得上不慌张了。
    他们当即就停在原地,在将军的号令之下迅速排兵布阵,准备迎敌。
    在看清业康军的阵营后,荣桀也终于略松了口气。业康军一无杀手锏,二无骑兵,人数也不过一个营的兵力,对上越国这些久经沙场的剽悍骑兵,实在不足为惧。
    在安排好后防线后,荣桀一刻也没停息,率领着士兵们便冲了上去。
    两军交锋,也不过就转瞬工夫。
    越国的士兵似乎都不需要休息,他们一路急行军赶到这里,未曾停歇就直接上了战场,却各个精神抖擞,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
    他们交锋时已临近傍晚,因此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两方就匆匆分开,各自退回营地休整。
    荣桀吩咐后勤兵晚膳准备的丰盛些,又特地安排未上战场的护卫营守夜,好叫前锋营多休息一晚。
    等用完晚膳,三位将领又进了大帐。
    荣桀今日虽然也在前方,却未曾碰到敌方的将领,他问道:“你们可曾碰到敌方将领?”
    底下几位将军对视几眼,却不约而同摇了摇头:“未曾。”
    荣桀不由皱起眉头来。
    他还是觉得业康这此行十分蹊跷,主帅不知道躲在哪里,根本不曾露面,而业康的士兵们也不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看上去确实操练许多时日,可到了战场真正厮杀的时候却露了怯,一看就是新兵蛋子,没见过血跟见过血的到底不一样。
    说实话,这两年来他们东征西战,荣桀确实觉得有些疲倦。可大业未成,百废待兴,也实在不是他能歇下来的时候。
    他说道:“这业康军也真是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那主帅能躲到什么时候。”
    然而次日清晨,当荣桀跟士兵们一起用过早膳,准备上战场的时候,却发现对面营帐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无。
    荣桀有些纳闷,便叫顾瑶兰领一队士兵过去探查。
    两刻后,顾瑶兰便骑着马溜达回来,对荣桀回禀道:“王上,敌方说今日休战,不打了。”
    荣桀顿时惊在那,他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叫不打了?”
    顾瑶兰表情怪异,她憋着笑说:“出来同我商谈的是个百夫长,瞧着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一双腿吓得直颤,说出来的话倒也算是冠冕堂皇,一听就是别人教好的。”
    她说罢,掐着嗓子学对方的语气,也不知学的像不像。
    “我们将军说了,越国士兵长途跋涉赶来,十分辛苦,我们也不能欺人太甚,不如大家都休战一日,也不算我仗势欺人。”
    荣桀沉默半响,扭头去问雷鸣:“我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不过仗势欺人这词儿是这里用的吗?”
    雷鸣也一直憋着笑,听完荣桀的话,不由“噗”的一声笑出来。
    倒是顾瑶兰还严肃些,她皱着眉头说:“王上,我觉得业康那边有些不太对劲,他们兵营里十分安静,压根就不像有人的样子。”
    荣桀立即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而雷鸣也低头思索起来。
    倒是雷强大大咧咧的,张嘴便道:“这帮孬种,不会是跑了吧。”
    荣桀顿在那里,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雷强。
    这位越王身上的气势实在惊人,雷强被突然看了一眼,心里一紧,腿上一软,竟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雷鸣惨不忍睹的看了一眼弟弟,忍不住当着荣桀的面骂了他一句:“瞧你这点胆儿。”
    荣桀都没心思去关注兄弟二人之间的官司,他不由重复了一遍雷强刚才的话:“他们倒真有可能跑了。”
    雷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上这么一说,倒是在理。”
    虽说雷强是他亲弟弟,但同英明神武的王上比起来,雷鸣自然更愿意听荣桀的,哪怕荣桀跟他弟弟说的是同一件事,他都觉得荣桀是更有道理的那一个。
    顾瑶兰也沉了脸,忙道:“王上,不如我再去前方勘察一番?”
    荣桀摆了摆手,低头沉思不语,他这一沉默起来,帐篷里的几人便都不敢大声喧哗。
    约莫一刻钟之后,荣桀缓缓抬起头来:“今日先不急,便叫战士们再休息一日,明日咱们再看,这业康军到底是跑了还是有备而来。”
    等人都走了,荣桀便自言自语道:“这位吴将军,倒也真是个人才啊。”
    几个心腹或许没想明白,他却把这事儿看了个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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