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沙发是灰白色的,软硬适中。客厅边就是餐厅,餐桌是大理石的。
    赵姮蹲地上,摸了下开关,上面有一点灰。她又仰头看吊顶,这房子的吊顶是周扬做的,灯和开关插座都是他安装的。
    赵姮慢慢走进厨房,洗碗机已经安装好,冰箱也已经放在了属于它的位置。
    为了散甲醛,橱柜门统统开着,只有一个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赵姮顺手打开,然后看见了包裹着燃气管道的防火棉。
    她突然泪如雨下。
    房屋中介接到赵姮的电话时很惊讶,“卖房子?”
    “是。”赵姮说。
    中介跟他已是老熟人,再次确定一遍:“你是说你在华万新城那套新房?你有心理价位吗?”
    赵姮报了价。
    中介一边查价格,一边问:“你是贷款还是全款的?”
    “贷款。”
    中介心里有数了,让她等消息。
    赵姮问:“最快多久能卖出?”
    “这个不一定啊,快的两三天都有,慢的没期限,怎么,你急着卖吗?”
    “是,很急,你帮我尽快卖出。”
    “行。”
    中介一口答应。
    可房子没这么好卖,那里房价虽然涨了不少,但一不是学区房,二周边还未开发,购房者选择多,不会在短时间内敲定。
    赵姮又找过两次中介,被告知没有好消息后,她握紧手机,坐在桌前,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拨通周余伟母亲的电话。
    第44章
    “赵姮?”周母稀奇,语气是带着凉意的笑。
    “余伟又来找过我了。”赵姮淡淡地说。
    周母沉默。
    赵姮赌周余伟不会跟他母亲说他们之间的事,他母亲并不知道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她没料错,周余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会跟他母亲交流自己感情方面的问题,因此周母没有犹豫,约定傍晚时分跟她见面。
    见面地点依旧在咖啡厅,周母的穿衣喜好仍是丝质的长裙,这类材质和剪裁能轻易衬托出她这个年纪的女性的雍容华贵。
    她漫不经心地托着咖啡杯,浅尝一口,然后一笑,“哦,想卖房?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我倒是还记得,你是如何斩钉截铁的说不卖的。”
    赵姮微笑:“我没想到余伟真的会在那里等我。”
    周母笑容微敛。
    “其实我也累了,”赵姮慢慢地说,“我跟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真的说断就能断,女人在这方面始终比男人要优柔寡断的多。”
    周母放下咖啡杯,目视着她。
    “我想了很久,我想换个环境,把房子卖了离开这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赵姮机械地说着这段台词,她有些走神,此刻她利用了她和周余伟从前的感情,真无耻,她想。
    “好啊。”周母道,“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就按之前的价吧。”她从包里拿出银行卡,像上次那样推到对面。
    赵姮看了眼卡,问:“上次的价?”
    “不然呢?”
    赵姮摇头,“不行,房价早升了,我也做完了全部装修。”
    “赵姮——”周母笑容高高在上,“你的房子如果能按你心理价位卖出去,你又何必来找我?别挑战我的耐性了,见好就收吧。”
    赵姮含笑摇头:“我确实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才想找个能一次性付清房款的买家。但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为什么要傻得倒贴卖房?大不了再等等吧。”
    周母眉头微蹙,赵姮的话她并不全信。这人年纪不算大,但从来不缺心机,她最不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儿子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仍对这人余情未了,这人的存在会耽误余伟的婚姻和事业。
    她家不缺这点钱,买房也不光是为了儿子,这毕竟也是一项投资。只不过白白送给这女人,她心有不甘。
    “算了。”赵姮拿着包起身,掏出咖啡钱摆在桌上,道,“不耽误阿姨您了,再见。”
    赵姮转身离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咖啡店门口,始终没听到周母的挽留。
    她攥着包,闭上眼,镇定片刻后睁开,走向公交站。她在站台等车,公车开来一辆,她没上,没多久开来第二辆,她眨了眨眼,迈脚向前,手机突然响了。
    “走了吗?”
    赵姮手机贴着耳朵,心底重重地松口气。
    卖房合同敲定,周母不要那些家具电器,单平价格基本与如今的市场价持平,赵姮计算一遍,说亏不算亏太多。
    赵姮第二日就把能退的部分家具电器退了,不能退的则找二手商回收。
    钱一到账,她先去银行办理贷款结清手续,接着去房产中心做不动产变更。
    另一头范律师在抓紧时间同受害者家属协商,她是专业律师,自然有她的谈判技巧,能抓住受害者家属心理转变过程。
    法庭除了判定刑事责任,还会判定民事责任赔偿,到时候这钱都是按照法律条文算得清清楚楚的,不会多给他们一分,甚至还有拖延给付的可能。如果对方肯接受她开出的合理的赔偿价格,对他们只有益而无害。
    谈判沟通持续数日,最后对方终于表示同意,周扬得知消息后,低头思考良久,才说:“我会先付清你的律师费,民事赔偿不管法院判多少,我出来后都不会赖一分一毫,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还清。其他的就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范律师道:“你如果是考虑钱的问题,那暂时不必担心了,赵姮会帮你给。”
    周扬一愣,抬头看向对方:“她帮我给?她没钱。”
    “钱是没有,但她有房子。”范律师说,“她把华万新城的新房子卖了就有了。”
    她说完这话,没见周扬有任何回应,她起先还诧异,不一会,却见他交握着的双手,手背经脉根根凸起,双臂在颤栗,再看他脸,咬肌紧绷,眉心紧蹙,眼神凶狠却死死压抑着,眼周渐渐泛红。
    她真担心对方再张口时是一嘴碎牙,范律师不禁叫了声:“周扬?”
    周扬倏地站起来,凳子猛倒地,范律师吓一跳。
    “我先走了。”他冲了出去。
    夜里八点,周扬走出电梯,站到赵姮公寓门口,按门铃,没有人应。
    他进楼时看见窗户上的灯影,家里有人。周扬再按,过了会拍门,贴着门板低声叫她:“赵姮,开门。”
    依旧没人应,“开门。”
    周扬拍打门板,继续叫:“赵姮,赵姮。”
    除了他的声音,四周始终保持静谧。
    “别卖房子,”周扬贴着门,声音微微打颤,“你别卖房子,不用……真的别卖。”
    他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回应,周扬从口袋掏出钥匙,有些混乱地翻找出公寓这把,正要插进门锁,忽然听见一句极轻极淡的话——
    “周扬,你给我听着,房子已经卖了。”
    他握着钥匙在门口站着,站了大约五六分钟,或者十几分钟,里面无声,他也没再说话。
    卖了,就是没再留余地。
    周扬拖着双腿走到楼下,夜幕深沉,他弯下腰,扶住膝盖,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疼。
    赵姮始终没露过一次面。她以前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四十小时赚钱,八小时休息。
    如今时间却冗长的没有尽头,她每天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只是一切行为都变得机械而空洞,那页手账就像是孩童的涂鸦,到头来只是一个回忆中的笑话。
    这天判刑结果终于下来。
    因周扬认罪态度良好,加之有受害者家属出具的谅解书,故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
    受害者为农村户口,按本地上一年度2015年农村居民人均收入为标准,死亡赔偿金为人均收入乘以二十年,共计四十二万。
    受害人五周岁双胞胎抚养费,以抚养至十八岁为限,共计二十七万三。
    丧葬费加精神损失费以及其他费用,共计六万零五百。
    加之请求获得受害人家属谅解,私下赔偿金三十五万,共计一百一十万三千五。
    去掉交强险赔付的十一万,周扬总计赔偿给受害者家属九十九万三千五。
    赵姮从范律师口中听到判决结果,“嗯”一声,没讲其他任何话。
    范律师思忖片刻,问:“周扬跟你联系过吗?”
    “没。”赵姮道。
    范律师不再多说了。
    周扬在法院判决结果下达之后,将自己在房中关了一晚,次日上午,他找出自建房业主儿子的那张名片,按照上面的电话,拨打过去。
    这老板姓梁,公司开在外省,国外也有业务,因打算与合伙人拆伙单干,他现在急缺人手。
    周扬缓刑期间离开居住地需要申请,因此与对方谈完,他立刻着手办理申请手续。
    这一忙就忙足整整一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当晚他躺在床上,双眼在黑暗中始终睁着,许久他才坐起,支着一条腿,在夜色下又待片刻,他才下地。
    慢行至公寓楼下,他在大门外点着一支烟,抽完后走到垃圾桶前,把烟蒂碾灭扔进去,然后走进大楼内。
    三分钟后,他站在赵姮门口,按响门铃,没等开门的意思,按完等铃声停止,他开口:“我申请了去外省。”
    过了会,里面门打开。
    屋中似乎只开了餐厅小灯,光线昏暗,她静静站在光影中,除了嘴唇变得干燥,似乎没什么变化,一同数月前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那天早晨,赵姮先起床,穿戴整齐后出门上班,他则先去附近银行取了两千块现金,然后回来这里慢慢收拾行李。
    很久没见了,周扬盯着她的脸,双眼不知不觉发热,他微垂眼眸。
    赵姮让到一边。
    周扬顿了下,抬步走进屋内。
    “去外省?”赵姮轻声问。
    “嗯。”周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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