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慎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问太医:“世子情况如何?”
    太医刚刚落下最后一针,抬手擦擦汗回道:“从疹子来看,误吃的东西量不少,由体内往外发,表面密集,再晚个一刻钟,恐怕就回天乏术。”
    “挺狠。”赵祁慎负手到身后,“什么时候能醒。”
    “一会臣起针再诊诊。”
    “得了,魏锦跟朕到西边去。欢喜你再跑司膳房一趟,给你们魏公公弄点吃的,饿着肚子可办不了事。”
    欢喜应是往外去,顾锦芙随着他到西次间,让他示意在挨着窗的太师椅子里坐好。
    他这会才问:“想到什么了?”
    “穆王世子自导自演吧。”
    “一顿酒真喝出感情来了?他拿着命赌,给我递把落到首辅和付敏之脖子上的刀。”
    她沉默片刻,摇摇头:“司膳房掌勺那个太监死得有蹊跷,即便穆王世子想以此来博得我们的信任,那不应该有人死才对。”
    这死了人,难道不是变相证明穆王府的渗透到皇宫,天子怎么可能会真的去信穆王府。所以这个人是用来挑拨的。
    “这才有趣。”他还是笑。
    顾锦芙撇嘴,有趣个屁。
    死了人只能说明还有人在淌浑水,越来越乱了。
    赵祁慎说完后却闲闲坐着喝茶,甚至还有心情问她饿不饿。
    他这样子顾锦芙只当是心有成竹,摸了摸袍子上的折痕说:“饿。”
    他就笑了:“真能,都这样了,还知道饿呢。”
    她闻言直想翻白眼,这不是他问的么。她哼笑道:“司膳房又死人了,穆王世子吃了不该吃的,穆王世子这刀没递好,反倒要割伤你的手。明儿首辅就该来质问我,怎么管的内监,番厂的事儿得先打个浪。”
    “饿着还能转脑子,我们的魏公公真得朕心啊。”
    顾锦芙懒得理会他这种阴阳怪调的夸赞。穆王世子自导自演,那么短时间内司膳房就死人了,首辅和付敏之的人是真有本事,如若赵祁慎身边没有暗卫和番子,恐怕真要被控制得死死的。
    她不说话,赵祁慎又问:“他们瞅准了你欺负,你准备怎么办?”
    她露了个灿烂的笑:“当然是能动手就不动嘴,先甩一巴掌给他们试试滋味。”
    赵祁慎盯着她带狠的笑脸,心里感慨,这股狠劲究竟哪里来的,真是近得他多学坏了。
    穆王世子醒来的时候,欢喜提着食盒也回到景阳宫。
    顾锦芙没有跟过去,这个时候是主子们谈心的时候,她就不凑这热闹了。欢喜带回来的是一碗馄饨,她不客气地就坐在西次间里一口一个。
    等吃饱喝过茶,赵祁慎还没有回来,她伸个懒腰来到厅堂,发现邵轩就站在外边。
    今晚云层有些厚,折住大半的月亮,夜色昏暗,倒是显得他那双眼眸越发的亮。
    她探头听到东边里间还在说话,索性抬脚了屋,来到邵轩身侧,微仰着头看他。
    邵轩还是那副拘谨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头也垂了下去。
    昨天有一瞬间觉得他莫名熟悉,如今靠近再看,又没有那感觉了。
    顾锦芙在暗道奇怪,盯着他眼角的疤问:“邵轩,你这儿怎么伤的?”
    她突然发问,邵轩似乎是被吓一跳,缓了片刻才回道:“是被尖锐的石头碰伤。”
    “有些年头了?”
    他实话回道:“是,近十年了。”
    近十年,那个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现在也就那么个年纪了。
    十年.....顾锦芙就转过视线,抬头看庭院上方的月亮,这个皇宫都四四方方的,连看出去的天都是。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笑说:“倒是挺有缘份。”
    差不多十年前她家遇到变故。
    邵轩可能是没听明白她的话,低垂着头不语。
    片刻后她又问:“你一直跟着穆王世子?”
    他倒是说话了:“并不是,小的是八年前遇上的世子,世子当时还未受封。”
    顾锦芙本来还想问他先前是做什么的,在侧回身的时候转念一想,这跟审犯人似的,穆王世子若是知道恐怕得不高兴。
    她就把话给咽了回去,正好瞧看见天子明黄的袍摆,她露出笑走到门边虚扶他:“世子可有大碍?”
    赵祁慎先是看了她一眼,凤眸再淡淡撇向离得很近的邵轩,直接握上她胳膊:“太医说只要退热了就无碍。你们好好照顾世子,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朕。”
    后面的一句是给邵轩说的,邵轩已经跪在地上应是。
    赵祁慎这才带着他的魏公公往外去,走到宫门的时候低声问她:“你这查人家底呢?”
    敢情他都听到了啊。顾锦芙很淡然地说:“就是好奇,欢喜说他谈吐不俗。昨儿在乾清宫和现在,他一直在我面前装傻子,丁点话风都不露,所以多问几句。”
    “嗯,原来你喜欢用缘份一词给人套话。”
    他意味不明扫她一眼,这下就成她眨巴眨巴眼装傻,她刚才就是觉得十年这个时间有缘,没其它的意思。被他阴阳怪调的说出来,似乎就暧昧了。
    她不说话,赵祁慎嘴上可没就这样放过她,说道:“你不觉得我们才叫有缘份吗?我父王还是皇子的时候,你父亲查清诬陷我父王的案子,如今我这当人儿子的,要反过来帮他女儿查案。你还就那么巧被我捡着了。”
    “被你捡着不是巧,我就是奔着建兴走的,一路也没少吃苦头。你总是爱上街,打听打听,就能撞到。”
    “嗯......魏公公打小就会算计人心啊。”
    他笑了声,想到当年她跑到跟前说‘我是顾寺卿的女儿’时凶巴巴的样子,居然也不怕把她丢衙门去。
    顾锦芙听着褒贬不明的话嘿嘿一笑:“谢您的夸了。”
    反正她脸皮厚,全当是夸赞。
    “咱俩谁跟谁,以后都要炕上一头睡的。”
    说不过两句,他正经样儿就没有了,顾锦芙一阵无语。
    两人都沉默片刻,就又听到他说:“穆王世子刚才说他并没有吃那些豆腐丸子,他吃的是虾仁干,自己带的,还说这是他父王吩咐,要为我打开局面。”
    就是表忠心了。
    顾锦芙脚步一顿:“所以还是我们后来猜想那样,就是有人也想借着穆王世子朝我们发难,结果正好碰一块儿了。”
    赵祁慎长吁气:“是吧。”
    他两字带着不确定,让顾锦芙皱了皱眉,想问他是不是想到什么别的,结果他拉着她手很不要脸地说:“晚上还陪我睡吧。”
    她险些就要当众殴打皇帝。
    回到乾清宫,赵祁慎也不着急沐浴,而是坐到书案后看折子,顾锦芙知道他是在等消息。
    她就搬了椅子坐到他边上,挑出几份着急的折子递给他。他头也没抬:“把今儿下午你说的,与赋税相关的都写下来。”
    她一听就来精神,让欢喜再拿一套笔墨,就跟他挤一案头写折子。他时不时抬头看她越发与自己相近的笔迹,会指出哪个字写得不工整了。
    两人安静呆一处,不说话时也是温情。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顾锦芙几乎是瞬间就抬起头,杏眼里都是期待。
    来人正是卓宏,半跪在案前禀道:“陛下,抓到人了。”
    还真抓到人了!
    顾锦芙站起身,赵祁慎头也没抬:“去吧。”
    他总是能看穿她心思,她抬起脚就要往外走,下了台阶又停顿下来,回头看灯火中的他:“您不去吗?”
    “我等她来。”
    她略微思索,再没有犹豫与卓宏一块儿前往慈宁宫。
    宫里的夜寂静无比,顾锦芙被戎衣卫簇拥着,前头是提着唯一一个灯笼的卓宏。她耳边除了整齐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无比清晰。
    慈宁宫里却与外头是截然两个世界一般。
    庭院里站满拿着火把的戎衣卫,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被按在地面上,刘太后就站在庑廊下,见她前来眼神冷而厉。
    顾锦芙面对她这样的神情反倒是笑了,遥遥于她一礼说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你们这是要反了?!”
    刘太后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极力让自己冷静。
    顾锦芙眸光一转,语气不觉也冷了下去:“娘娘这话要问跪地上这人才是。”
    这人衣着凌乱,可是从皇后屋里挖出来的。
    刘太后听着她的声音,被寒夜的风再一吹,浑身发冷。
    她现在其实就是硬撑着,她根本不会想到赵祁慎大胆到叫人直接杀进来,根本就措手不及。人就在皇后床上,皇后正光着身子......一切来得太快。
    可赵祁慎那头又怎么能算准时间的,整个慈宁宫应该是秘不透风。
    顾锦芙见刘太后无话可说,轻轻笑一声,眉眼间全是恶意:“娘娘若觉得一个不够,臣那头还有一个。娘娘可还记得秀琴,她若是明天跟李大人一同出现在朝中,娘娘觉得会不会很热闹?”
    ——秀琴?!
    刘太后眉心猛然一跳,秀琴不是死了?!
    此间有一个戎衣卫拉扯着一位宫女上前,那宫女是常在刘太后身边伺候的,脸色惨白,被拽得鬓发凌乱。
    宫女被丢到卓宏脚下,那名戎衣卫禀道:“千户大人,这个宫女想自尽,被属下先行发现。”
    顾锦芙就蹲下身看那名宫人,大约已经猜到她的作用,想到近来频频出入慈宁宫的|刘|家|国舅爷。
    “国舅爷的人?”
    她一句话让宫女抖如筛糠。
    看来是确定了,她再度站起来,理理袖口,手尖摸着金银线交织的锁边,扬声说:“太后娘娘,淫|秽宫闱,混淆皇室血脉是什么样的大罪,应该不用奴婢再细说吧。您曾经是皇后,掌着后宫,应该比臣更清楚。”
    “魏锦,这是你们嫁祸。”被逼至死角,刘太后亦不认输,“有本事你就真让这些人都到朝堂上与哀家对峙!”
    “臣以为何必闹到朝堂上。”
    她淡淡笑着,刘太后被她这话说得有些糊涂,在努力地思索是不是此事还有转机。
    顾锦芙又说道:“臣这个时候让内阁和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大人们进宫一趟就是,宫里还有太医院,更有懂验身的嬷嬷。这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一验就分明,真闹到朝堂,没得把家丑扬天下,连着陛下都要为您蒙羞。”
    “——娘娘您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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