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着的脸上登时涨红,永王满腔怒气强压不住,怒道:“放肆!”
    梁靖不为所动,寒冰般的双眸微垂,咬牙道:“我问你,玉嬛呢!”
    永王哪会容他放肆,盯着梁靖,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追随而来的侍卫领命,当即执剑扑上来。梁靖听风辨音,右手仍牢牢揪着永王,左手挥出对敌,听得背后有刀剑袭来,拉扯着永王斜退两步,疾风般避开。那剑刃未能伤到他,反倒蹭过永王的衣裳,险些割破锦缎。
    侍卫惊出满身冷汗,硬生生收了攻势,退后数步。
    这一下甚为凶险,不止永王和侍卫,就连厅内的梁侧妃都吓得脸色骤变,忙高声道:“晏平你做什么!快放手!殿下恕罪——”她急匆匆地走出来,还没到门槛,便见永王眼风扫过来,盛怒凌厉。
    请罪的声音卡在喉咙,她没敢再乱说,只向梁靖急道:“有话慢慢说,殿下身份尊贵,岂容你放肆胡来。快放手!若是伤着殿下,你如何承担得起!”
    梁靖只瞥了他一眼,便又揪紧永王的衣领。
    “别以为嫁祸给别人就能躲过去,那边都招了!”他压低声音,克制着将永王怒揍倒地的冲动,手背上青筋隐隐,连脸颊都在微微颤抖,“她在哪里?李湛——先前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这回你若伤她半根毫毛,我绝不手软!”
    言语刺耳,目光却更为锋锐。
    千军万马的生死场里闯过来,又曾万箭穿心浴血而死,这世上,除了那一抹柔软,梁靖再无畏惧的事。平日里克制收敛,将沙场练就的狠厉尽数藏起,此刻怒火攻心,他眼底浓云翻滚,大有伸手就能拧断对方脖子的架势。
    永王被他慑住,愣了一瞬,才缓过劲来。
    对着势如疯虎的人,强硬对抗无益,他打不过梁靖,只能服软。
    “她不在这里,你来晚了。”
    声音僵硬,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的态度。
    梁靖不信,两指箕张,竟是扼住他喉咙的架势,沉声道:“我已将人证送到了京兆尹,回头奉旨查案,谁的府邸我都能闯进去搜。殿下最好识相些,否则罪名落实,哪怕贵为皇子,也该与庶民同罪。今日犯上的罪名我自会领,殿下别以为我不敢!”
    “她不在这里!”永王本就气急败坏,被梁靖逼到这份上,更是恼羞成怒。
    两人剑拔弩张,旁边梁贵妃听得心惊胆战,忙道:“晏平你是在找人吗?”见梁靖瞥过来,忙帮着解释,“她真的不在这里!”
    堂姐的话终究比毒蛇更可信,梁靖腕间力道稍松,皱眉道:“不在这里?”
    永王恼怒不答,梁侧妃见永王没怪罪的意思,便试探着道:“是个姑娘对不对?殿下前日确实带了位姑娘来做客……”她迟疑着看向永王,见那位没阻止,续道:“我虽没见过,却知道殿下格外礼遇,没伤她半点。不过今早她就走了,方才翻遍阖府上下,都没有她的踪迹。”
    这话不像作假,梁靖看向永王,那位气得胸膛起伏不止,领口扯裂的锦缎随风轻飘。
    梁侧妃赶紧又劝道:“是真的。殿下搜遍了整个王府都没找见,我方才过来也是为了这事。那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在外有个好歹,真是叫人担心。”
    这么一说,梁靖倒是信了八分。
    方才强闯入府,他也留意过周遭情形,各处乱哄哄的,丫鬟仆妇们倒像是在找人。
    若果真是玉嬛设法逃走,那就能放心些了。
    且他强闯进来,本就是因赵锋嘴硬不肯招,进来探虚实。如今话说到这份上,便可确信玉嬛确实是被永王捉走。
    梁靖将永王审视片刻,手腕稍松,那劲道却带得永王踉跄两步才站稳。
    “既然殿下不肯放人,我便去请京兆衙门按规矩办事。”他退了半步,面色仍是冷沉,“公事公办,先礼后兵,殿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拂袖转身就走,脚下踩着风似的,片刻便拐过游廊,消失不见。
    暖厅跟前,便只剩王府众人面面相觑。
    这风波来得迅速,去得也快,永王只等梁靖走远才彻底回过味来。
    他自幼尊贵,旁人敬着他还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等耻辱?当着满府仆从的面,被梁靖威胁动手还毫无反击之力,简直是奇耻大辱!
    被压回去的怒气骤然凝聚,他随手抄过门口一盆水仙,狠狠摔在地上。
    侍卫仆妇跪了一地,就连梁侧妃都吓得跪在脚边,噤声不敢言语。
    永王双手握紧,几乎将手指捏断。然而把气撒在自家侧妃身上殊为不智,他脸色由涨红转为铁青,一脚踢翻那没用的侍卫,厉声喝命将侍卫统领招来,然后痛斥一通,重重责罚。
    惩治完了,想起方才梁靖的嚣张态度,那股怒气却仍压不下去。
    ——若是平常碰到这般情形,他必得报复回去,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可这回是他落了把柄在对方手里,玉嬛又是怀王跟前露过面的,哪怕闹到景明帝跟前,这些事翻出来,他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想来想去,这仇不能借景明帝的手来报,他又捏不住梁靖的错,只能压着回头清算。
    永王越想越觉得憋闷,险些气炸了肺腑。
    ……
    梁靖出了永王府后,便直奔睢园。
    相处了大半年,他还算了解玉嬛的性子。先前被捉走后阖府焦急,她若当真逃了出去,哪怕未必会现身,也会设法给谢鸿夫妇报信,免得爹娘担忧。
    到得睢园,因他近日为玉嬛的事跑了好几趟,管事径直带他往谢鸿的书房。
    书房里,谢鸿夫妇才拿到玉嬛找人递来的信,听说梁靖赶到,忙叫人请进去,将玉嬛托他们转致的信递过去。梁靖看罢,脸上焦急神色稍淡,却代之以冷凝——
    信上蝇头小楷整齐漂亮,玉嬛只说她有事远走,理由却含混不清。信的末尾,那行字却颇为刺目,她说此次离开,归期无定,负了婚约是她的错。若梁靖为此恼怒,可随意行事。将来侯爷跟前、太师跟前,她会去请罪。过后,便是谢他这半年的照拂救护,并愿平安顺遂。
    不长的一封信,梁靖却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抬起头。
    谢鸿夫妻俩就站在跟前,见状忙道:“如何,她说去哪里了吗?”
    “没说。”梁靖眉头皱得更深,“她也没跟你们说?”
    谢鸿叹气摇头,将那封看了数遍的信收起来,满脸担忧,“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瞧着乖巧听话,心里却有主意。晏平,老实跟我说,你们先前进进出出,是不是在打韩太师那案子的主意?”
    梁靖目光微顿,“她……”
    “我明白了。”谢鸿看他神色,便能猜出来。
    玉嬛在信中说有要事离开,却不曾吐露详细,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孤身离开京城去办?先前他就有猜测,因玉嬛不肯提,便先没过问,谁知这孩子闷声不响,竟办出这么件事儿来。
    纵然有这封信报平安,信誓旦旦地说她会妥善行事,不出差错,每过几日便寄家书,可她孤身出京,又是个年少的姑娘,怎不叫人担心?
    谢鸿急得热锅蚂蚁般,又瞧着梁靖那封信,“她怎么说?”
    “就是……报平安。”梁靖没提她对婚事的打算,因玉嬛此举太出乎意料,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为太师平反冤案的事,两人先前都是协力去做,这回玉嬛孤身出京,不止瞒着谢鸿行踪,连他也排除在外,是何缘故?
    隐隐有猜测浮起,梁靖暂时无暇深想,见夫妻俩着实忧心,便安慰了一阵,而后辞别,去安排人手打探玉嬛的行踪。
    ……
    京城外,玉嬛一身少年书生的打扮,买了匹温驯的马备着,正在官道旁的茶楼里慢慢喝茶。官道上客商往来,她藏在窗扇旁边,不露形迹,只偶尔探头往外,瞧瞧官道那端是否有期待的人过来。
    ——去灵州的第一步,是守株待兔。
    第48章 第48章
    玉嬛宿在客栈, 连着等了三天, 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身影。
    官道修得宽敞平整, 冬日里百草尽凋, 枯黄的路面上,两列军士骑马开道, 后面则是三十余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各有盔甲齐整的军士轮流守着。队伍里打头的是一位小将, 身上穿着兵部官服, 腰间却悬了宝剑,英姿飒爽。
    此人名叫韩春, 是灵州司马韩林的儿子。
    灵州都督李辅性情耿直,从最底下的无名士兵摸爬滚打, 凭着血肉换来的战功擢拔到如今的地位, 对先帝和景明帝都极为忠心。他盛年丧妻后并未另娶, 膝下又无子嗣, 在军中这么些年, 凡事只为朝廷考虑,极少谋私。他身边最倚重的两位, 却没这等纯粹刚直的心思——
    长史徐德明是萧相的表亲,这几年苦心钻营,谋的便是这一方军权,不止为萧家添底气, 更能给永王添副羽翼。司马韩林曾跟随李辅数年的, 也是出身寒门, 早年曾跟太子的舅家有过交情,见太子有意打压嚣张跋扈的世家,便心向东宫。
    永王和太子在灵州角逐,多半是借这两人之手。
    韩春这回奉命往灵州,不止是送这些开春要用的东西,想必也是借机亲自帮太子递话,为开春后的那场角逐早做打算。
    玉嬛若能与他同行,不止省些路上的麻烦,到灵州后,还能早些见到韩林。
    不过两人素不相识,贸然凑上去着实突兀,她也不着急,慢吞吞地下了楼梯,待那一队车马过去,便骑了那匹枣红的母马,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到了晚间,便多花些银钱,住在官驿附近的客栈,次日仍紧跟着赶路。
    官道上人来人往,军士们起初只当他是赶路的学子,不曾留意。
    谁知走了两天,那一身青衣的瘦弱少年还慢悠悠地跟着。这事儿古怪,末尾压阵的小头领留了意,特地跟韩春禀报一声。韩春听闻,对那少年倒有些印象,遂留意看了两趟,果然见玉嬛紧盯着队伍,半点都没落下。
    这意图就很明显了。
    这日傍晚队伍投宿驿站,韩春见玉嬛也跟着住了进来,便留意记下了位置。
    待用饭后军士们安顿完毕,便往玉嬛住处去。
    ……
    客房里,玉嬛才吃完饭,正闲坐着慢慢喝茶。
    听见扣门声,她立时猜得身份,却还是隔着门问道:“谁?”
    “韩春。”
    玉嬛装作不认识,“韩春是谁?”
    “……”这话若认真回答,委实奇怪,韩春只好屈指扣了扣门扇,“你这两日跟着我们,究竟是何用意?”直白问完,等了片刻,就听屋里脚步轻响,旋即反锁的门被打开,里头眉清目秀的少年孑然站着,面露歉然,“原来是韩大人,失敬了。”
    她方才还粗声哑气,这一下却没掩饰,女儿家的声音便展露无疑。
    韩春反倒有些怔住了。
    先前留意时,他只觉得此人身量瘦弱,面貌太过秀气,却也没多想。如今听见这声音,再一瞧那秀气的眉目脸颊,心里登时雪亮——难怪,难怪!他将玉嬛上下打量了两遍,忽而笑了笑,“原来你是个姑娘。”
    “叫大人见笑,请里面说话。”玉嬛让开路,请他进门后倒了杯茶递过去。
    韩春也不客气,在椅中坐稳,瞧着玉嬛,只觉此女容貌姝丽,满头青丝被玉冠束在顶心,脸上没了厚沉冬帽和披风竖领的遮挡,格外秀致。不过他性子还算正直,打量两眼后边挪开目光,免得叫人误会有轻浮邪念。
    玉嬛便自笑了笑,坦白道:“既然大人瞧出来了,我也不隐瞒,确实是有意跟着的。”
    “哦?”韩春眉梢抬起来,“借便同行?”
    “对。家兄在灵州失了音信,我心里实在担心,怕他出了岔子,只能北上去寻。不过我孤身一人,赶路实在不便,见大人的队伍也往北边走,趁着这几日同路,便先跟在后面,也能免些麻烦。大人恕罪,我这里并无恶意。”
    她说得言辞恳切,且这几日确实乖觉,不像藏奸的样子,韩春便信了五分。
    “令兄在灵州?”他随口询问,带点审视的味道。
    玉嬛笑着摇头,“兴许在灵州,兴许不是。只是他先前寄来家书,说身在灵州,我也只能先去那里打探。”说着,垂眸顿了一下,喃喃道:“但愿他在那里一切安好。”
    这话说出来,自己先觉心里一酸。
    ——他的亲兄长早已死了,前世查得明明白白,虽早已接受事实不存奢望,想起来,心里仍难受得很。
    韩春瞧她面露凄然,反倒有点歉疚,“是我唐突了。”
    “大人客气。”
    “既是如此……”韩春迟疑了下,瞧着玉嬛并无恶意,这一路又没有旁的动静,便先打消戒心,道:“我也要往北边去,你若怕孤身不便,往后便跟在队伍后面。只是须注意分寸。”
    “我明白,多谢大人!”
    韩春点了点头,不好在她屋里多逗留,便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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