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一毛钱, 十章一块钱, 一百章才十块钱!土豪们!来包养我吧!  “小舅舅?”周江顾不得生气,看着他的脸色犹豫半天小心地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张阴森森的脸。
    “我去洗手间。”
    “哦, 好。”这糟糕的面部表情原来是被尿憋出来的?他还以为小舅舅跟他一样对周卑的不请自来感到愤怒呢。
    宿郢从座位上站起来, 看了台上那个弹钢琴的马尾青年一眼,理了理袖子, 黑着一张脸大步出去了。
    这该死的系统, 给他安排的任务对象竟然是周卑!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交际花”的周卑!先不说周卑本身其实是姐夫周建平的私生子, 光对方那堆说不清的情史和乱七八糟糜烂的私生活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结果现在系统跟他说, 周卑就是他的任务对象?
    他强装镇定地出了大厅,进了男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洒了两捧水洗眼睛,希望自己眼睛再次睁开后会发现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周卑,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 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 为其送终。
    完成十次任务, 即可结束轮回。
    脑中机械的电子音连续响了两遍后便销声匿迹了,任凭宿郢怎么头脑风暴也召唤不出来。消失之彻底就如同十几年前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 脑子里响起一声系统激活后再杳无音信, 若不是昨天这系统再次出现, 正式发布了任务, 他可能以为一切都是幻觉。
    这任务听起来不过短短一句话, 但实际却含了好几层意思,分别规定了内容,时限,任务完成标准,甚至预告了周卑的结局。
    光帮助不行,还要追求。光追求到了不行,还要让对方满意,含笑而终。让对方含笑而终还没完,最后还要送终。
    真是见鬼的任务!
    宿郢深深吸了口气,扯了几张纸擦了手和脸,平息了下心情。饶是他打心底里无比抗拒这个任务,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放弃的念头。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地轮回了太久,早已经厌倦了。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次次的轮回中有多绝望,多忐忑。他穿越过无数的世界,穿成过无数个物种,从猪马牛羊、飞禽走兽到人类,几乎不存在他没有尝试过的活物的身份。
    穿越的时间也不定,时长似乎也是随机的,他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死。常常一觉醒来,或者走路走着走着,他就变成了不一样的人或者动物。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又为什么停不下来,他也记不起他是谁,也忘了这一切的在哪里,只隐隐约约明白,他似乎带着什么使命,而这个使命,是为了一个人。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为的这个人是周卑——一个无法言说的堕落者。
    “舅舅?”
    听见这声音,宿郢身体僵了一僵,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扎着马尾、头顶码着四个红字任务对象的周卑。
    周卑穿着一身简洁妥帖的西装马甲,里边衬衣最上边的领扣解开了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他身材修长,穿这种修身的衣服看起来比模特还有气质。宿郢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他露出来的脖子上纹着一处纹身,被领子遮了大半看不清是什么,有一缕延伸到了喉结,像是花丝儿。
    “好久不见,舅舅。”周卑像是没看见宿郢那明显的皱眉,依旧笑盈盈地叫着这个膈应人的称呼。
    “不用,我是周江的舅舅,不是你的舅舅。”宿郢道。
    周卑是他姐夫周建平的私生子,跟他一点的血缘关系都没有,若不是周卑最后被周建平带回了家,而宿芩云为了跟周建平赌气又将这个私生子故意留了下来,哪儿有现在这让人膈应的一幕。
    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怼了回来,周卑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失态,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好久不见,宿先生。”
    他这时心情还很复杂,想到之后要跟周卑这样的人在一起牵扯十年,他就没办法好好面对对方,因而只是随便敷衍地点点头,与周卑擦身而过,大步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坐席上时,台上已经换成了一个唱美声的女孩子,声音大得要穿透耳膜。周江见他回来了,连忙问:“舅舅你见着周卑了没?”
    宿郢应了一声:“怎么?”
    “周卑他刚刚跟我爸吵起来了,我爸让人把他轰出去了。”周江伸过头凑在宿郢耳边悄咪咪道。宿郢被台上吵得没听清,又让他大声重新说了一遍,还是没听清。周江说第三遍的时候,刚好台上唱完最后一句,这回终于听清了。
    “吵起来了?”
    “是啊,还是周卑主动挑衅的我爸,哎哟给他牛坏了,连我爸那个土皇帝都敢惹。”周江幸灾乐祸道。
    “怎么吵的?”
    “不知道,刚开始我爸还顾忌着周围没几个人认出他给他面子,让他弹完琴就下来了,周卑下来后跟我爸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生日快乐,我听见了,另一句是在我爸耳朵边悄悄说的,没听见,但他说完那话我爸当时就气得差点跟他动手,说让他等着。”
    “等着?”
    “我爸威胁人时的常用语。”
    周建平不是个好惹的,他因为周卑那个居心叵测的妈,对周卑本来一直就瞧不上眼,多少年都是给点钱把人扔在外面寄宿学校里混日子,家门都没怎么让进过。周卑十八岁成年以后他连钱都不给了,让人自生自灭,连着四年都没见面,还以为这样算断绝关系了,生日宴也根本没有通知对方,却不想周卑自己找上了门,还正儿八经献上一曲高难度钢琴曲。
    要知道,周江在他之前刚好献丑弹了一曲磕磕巴巴的“秋日私语”以表孝心。前后一对比,简直就是碾压式袭击,周江不气才怪了。
    这下好,周卑主动上门找晦气,被周建平让保安“请”出去了。这么一闹,周卑在周建平这里更是做坏了印象,以后少不了要被周建平找人整整,要让周江说,对付周卑呢,最好直接找警察去扫黄,把周卑这家伙扫到局子里去,免得在外面“作恶多端”,坏名头还要他们来背。
    “这么多年不见,专程跑来一见面就来挑衅你爸,他图什么?”
    周江撇嘴:“我怎么知道,管他呢,跟我没关系,他那种人跟我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可能这儿有问题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宿郢若有所思,没接话。过了会儿又问:“对了,你妈今天没来吗?”
    “我妈?画室呢。”周江说,“你姐你还不知道,她是艺术家,瞧不上我爸这种暴发户作风,这种酒宴她会来才怪了。”
    “也是。”
    “对了,舅舅。”
    “什么?”
    “我有个朋友钢琴弹得不错,想找个兼职,你那西餐厅不是缺个弹琴的吗?能让他去兼职吗?也不用多给,他就想赚点外快。”
    “行。”宿郢挑了一筷子素菜吃。由于自己曾经穿成过各种动物,所以他现在只吃素,一会儿还要应酬,先吃点垫垫肚子。
    这种酒宴对于成年人来说,主题不是吃饭而是喝酒。他作为宿家唯一的儿子,宿家第二把掌柜的,虽然这宴席的主要人物并不是他,但敬他酒的人依旧排起了长队。他挨着敬完,喝了差不多三斤白酒后,借着自己上厕所的借口尿遁了。
    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澄澈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点点。北方深秋的夜风有些渗人,白天中午、屋里屋外是两个温度。除了一年四季坚持跳广场舞的大妈,少有人在这时候出没了。
    宿郢今天没开车,也没叫司机来。酒店离他的公寓并不远,他准备走着回去。
    快走到小区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去一个超市买了三根火腿肠。白天路过前面的人工湖时看见了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当时赶着去办事,就没来得及做什么,匆匆略过。此时想起来,他就想去看看那狗。
    走得快到了他才想到既然是流浪狗,那怎么可能会在一个连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的湖边一直待着呢?他看来是真有点醉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火腿肠,叹了口气。既然买了就去看看吧。
    人工湖并不大,但风景很好,四周种了不少柳树,夏日时绿树成荫,花鸟成趣。只是这个季节就清冷了许多,可湖面依旧在路灯下泛着粼粼波光,孤寂而安静。
    “想不想吃?”
    一个听过的声音从湖边传来。他走近几步,看到了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弯着腰拿着火腿肠逗狗的周卑,逗的刚好就是那条残疾狗。
    周卑相当恶劣,他每次将火腿肠放到离狗很近的位置,等到狗伸头来够时,又猛得拿高。狗是缺了一条前腿,跳不起来,硬跳了一次还瘸着差点摔倒。见此情景,周卑哈哈大笑,马尾一颤一颤的晃。
    残疾狗被来回逗了好几次,后来也明白自己够不着,于是也不跳了,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看看周卑,再看看周卑手里的火腿肠。
    “想吃吗?”周卑把火腿肠又拿下来凑到狗的嘴边,狗鼻子动了动,张嘴要吃,就见火腿肠突然从眼前消失,而湖里传来一声物品坠入水中的轻响。
    “就不给你吃。”
    周卑把火腿肠扔到湖里去了。残疾狗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到湖边,低头闻着四周,想找到那美味的食物。
    “我扔湖里了,你跳进去找呀?”周卑笑眯眯地撑着头,对湖边的残疾狗说。狗听不懂他说话,理也不理他。
    “为了口吃的,你瞧瞧你成什么样了。”
    宿郢看不下去,拿着三根火腿肠走到周卑身边,道:“你最好先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自言自语的样子,跟个神经病一样。
    说罢,也不管周卑脸上惊讶的表情,径直来到那条残疾狗的身边蹲下,剥了手里的火腿肠冲狗晃了晃。狗连忙跑过来,不过并不吃,睁着双大眼睛央央地看着他,屁股上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甩动。
    “吃吧,都是给你的。”宿郢将火腿肠剥好,掰成段儿放到地上。
    狗试探着吃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看宿郢的脸色,见宿郢并没有什么反应后,又低头吃了一口。连续抬头观察了两三回,这才渐渐放心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一根就吃完了。宿郢又剥了一根给他吃。
    “没想到舅舅……宿先生这么好心。”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宿郢顿了顿,手上继续喂狗,头都没回地说。
    “那您要养这条狗吗?”周卑走到他身边蹲下。
    宿郢转过头看他一眼。
    周卑冲他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如果您不养的话,就不要喂它。”他摸了摸残疾狗的背部,道:“狗呢,是除了人以外最贱的一个物种,记吃不记打,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就能把你当自己的主人,以后你走哪儿,它都想跟着你,不管你怎么打它,只要肯喂它,它就会摇着尾巴回去,就算腿被打断了,还是会回去,除非……主人再也不给它吃的。”
    “所以?”宿郢转过头剥开第三根火腿肠,漫不经心地问。
    周卑愣了愣,笑道:“所以……您不觉得狗很贱吗?”
    “哦,那又怎么样。”
    “您要养吗?”
    宿郢没有回答,他一点点地给狗喂火腿肠,周卑也没有再说话,一直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喂。直到看见火腿肠全部被喂完后,周卑才又开口:“宿先生真是个好心人。”
    “你说够是除了人以外最贱的一个物种。”宿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马尾青年。青年穿得相当单薄,还是酒店里见到时那一套衬衣马甲,外套不知所踪,领口还开着,也不知道凉风灌进去冷不冷,但明显看得出周卑的脸色不太好,很苍白。
    “说说看,为什么。”宿郢重复一遍,“为什么人比狗贱。”
    周卑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笑了,这次是带着笑意的。他长得比湖水还清冽干净,笑弯弯的眼里盛满了月光,若只是看相貌,不知道比周江招人喜欢多少倍,真是完美诠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含义。
    私下听过许多关于周卑的真真假假的龌龊流言,不说真假,光是宿郢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真实的内容就已经让人无法接受了,不然他不会在知道任务对象是周卑后反应那么大。
    天知道多少人背后骂周卑是个“婊|子”,是个只要勾勾手指头给几张票子就能带上床的货色。名声之差让周建平提起这茬就恨不得提刀将周卑干干净净地杀了,或者直接穿越回十七年前,把周卑扔在外面直接冻死也不将人带回去。
    宿郢看了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和火机,抖出根烟来点上,叼在嘴里。周卑的回答对于他来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好奇。
    残疾狗已经吃完了火腿肠,此时见他站起来了,也一个激灵凑到他脚边,跟周卑一个姿势,仰着头看他。
    宿郢弯腰摸了摸狗头,然后一胳膊将狗捞到了腋下,狗也不挣扎,乖乖吊在他胳膊上。他慢慢吐出口烟:“不说算了,我回了。”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我不就是比狗还贱吗?”
    “怎么又这么早就醒了?”宿郢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不高兴地眯着眼睛含糊地问道。
    最近周卑的睡眠质量又不太好了,总是彻夜不睡或者过早地醒来,醒来后也不做什么,就坐在床头上静静地看着旁边的宿郢,害得宿郢好几次做梦都有一种自己被上帝之眼盯着的感觉。
    “不早了。”周卑看他醒了,下了床拉开窗帘。
    窗帘是遮光的,被拉开的瞬间,明晃晃的阳光射了进来,刺得宿郢一下子皱着眉缩进了被窝里。
    “都九点了还不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中午要去喝周江儿子的满月酒?”
    “当然记得,他都跟我说了几百遍了,敢不去么,他媳妇儿三十多岁才要上孩子,这不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我这个舅爷爷不去也得去,去了就是给钱,给呗。”窗帘都拉开了,宿郢没办法只得起来,满脸都是不高兴,嘟嘟哝哝地唠叨。
    “今天办酒席昨天晚上还非得把人喊出去喝酒,有什么可乐的呀,前几天乐乐就算了,都乐了整整一个月了,天天跟人叨叨,烦死了。”
    宿郢本来就有些床气,近些年又被周卑惯得连早饭都不做了,天天吃现成不说还小脾气大增,喊他起个床脸黑得跟什么似的,连穿个袜子都带着狠劲儿。
    他随便穿了睡衣,爬起来套上拖鞋就往洗手间里冲,要不是一泡尿把他憋醒了,恐怕周卑还喊不起来人。
    周卑跟在后边儿也进了洗手间:“中午我就不去了,你去就行了。”
    “怎么不去,周江不都说了让你去吗?”
    “我刚跟周建平吵了一架,不想去见那个老不死的。”周卑打了个哈欠,眼底下是浓浓的青黑,一看一整夜就没怎么睡。
    宿郢“嘿”了一声:“怎么还喊上老不死的了?之前不还一口一个爸爸喊得乖么,我还说他前些年没白打赏你,几千万撂给你就白得了一个好儿子,还顺便把我的辈分降了一辈儿,搞得一屋子人乱叫,才不过六十我看他就要老年痴呆了。”
    周卑听他不着痕迹地用“辈分”的事儿调情,没忍住笑了:“那周江是叫你舅舅了还是叫你哥?”
    “好问题,你去问他。”
    宿郢前一阵子被周建平叫去谈话,那架势简直是把他当女婿在训话。明明周卑刚开始认都不认他,自己在那儿倒是把长辈戏演全活了,一通没有丝毫逻辑的胡言乱语生生把周卑这没脑子的给感动得当场痛哭流涕,把人给认下了。
    过程极为荒谬,他过后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儿,后来才知道周卑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背着他跟周建平握手言和了。
    “我去问他干什么,我跟他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那为什么周江会请你?说吧,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跟周江也称兄道弟了?”宿郢洗了把脸,把他的毛巾旁边那一条也拿下来搓了几把,然后递给周卑,“我没强迫你跟他们来往,不想理就别理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的工作室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资源直接来问我要,不需要跟他们打太多交道,他们再有钱也不能全部给你,但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宿郢斜着眼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周卑笑了,抿着嘴摇了摇头。
    “不亲就不说。”
    周卑跟他杠上了,笑他:“你以前可不像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
    “嗯……很严肃,很凶,还特别会装正经。”
    宿郢拧着眉想了想:“是吗?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严肃、装正经我倒是承认,毕竟我是个当老板的,没一点儿威严还能行吗?不过你要说在你面前,我哪儿严肃了?”
    周卑笑而不语。
    “哎,说说。”宿郢边刷牙边用胳膊肘捣他。
    “那你说你有什么不一样?就刚刚的问题,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周卑开了淋浴,脱衣服准备进去冲澡。
    “我肯定不一样,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给你借个钱是要上头批准的,我就没有这个顾虑。”
    “嗯?”
    宿郢把口咕噜咕噜漱了,开着水龙头洗着牙刷,瞥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上头,我的钱都是你的,可惜你太有骨气,不要我的臭钱。”
    真是十年如一日地会调情。明明不是个深情的人,却偏会做深情的样子。
    饶是周卑早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笔,也知道宿郢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开心,他也依旧没办法抗拒这些甜言蜜语。
    他背对着宿郢低头笑了笑,进了浴室,关上玻璃门,拉上浴帘洗澡。
    十年的艾滋病对于他这种及时做了治疗、这样补那样锻炼的病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除了要小心伤口、不能有性.生活以外,跟普通的人没有太大的两样。
    只是最近一年来失眠愈加严重,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即使偶尔睡着也会做噩梦。
    梦的内容还是老三套,无非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一些受虐待的情景,跟周江吵架,被周建平打骂,赵立将跳楼之类的。
    当然最多的是梦见宿郢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滚蛋,并将一纸任务计划摔到他脸上,告诉他一切都是为了做一个神秘任务,一切对他的好和说出来的话都是假象和敷衍。
    他站在淋浴下闭着眼,让水流从自己的脸上耳边流淌下去。只有洗澡的时候,他才敢悄悄释放一些情绪。
    “怎么了,又不说话了?”宿郢拉开玻璃门,“别关这么死,小心缺氧。”
    “没怎么。”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说什么?”
    “说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了?我连架都没跟你吵过,怎么凶了?”
    周卑抹了把脸:“十年前你就是很凶。”
    宿郢正在洗手,闻言动作顿了顿:“十年前?”
    已经……十年了吗?
    “嗯,你跑到我的寝室来,什么理由都不告诉我,就威胁我要我跟你住在一起,不同意的话,你就要把我得了艾滋病的事告诉学校系里。”
    周卑仰着头让水冲在自己的脸上,一脸的平静。
    宿郢看了看浴帘内的身影,关了水龙头:“是……吗?已经十年了。”
    “是啊。”周卑道,“你刚不是还抱怨周江为什么要把自己儿子的满月酒摆得这么大场面吗?因为今天不仅是他儿子满月的日子,还是周建平的六十大寿,他很多年不过生日,今天也不大办,你可能就忘了。”
    是了,系统任务发布的那天是周建平的五十岁生日。
    刚好十年了。
    任务的最后期限。
    *
    宿郢还是把周卑强行带去了周江儿子的满月酒,同时也是周建平的生日宴上。因为他们之前在国外待了几年,加上周卑剪了短发,气质变化又实在太大,很多人并没有认出周卑来。
    周卑一直不喜欢社交场合,所以渐渐学会了在这种场合摆出一张不好接近的冷脸,在别人来搭讪前就将人吓走。
    宴会办的极大,包了五星酒店的三层楼。亲属们和重要人在第上面一层,下边两层则是同事、下属和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生意伙伴。
    周卑本来只想在下面两层混一混,但被周江找了过来,硬拉去了最上面那层。
    “你说你跑下面凑什么热闹,成心不给我面子呗?”周江三十三的人了,但还是很咋呼,逮着周卑就撅开了。
    “宿郢都让我在下面了,你管那么多?”
    “嘿,我说你怎么不上来,他让你在下面的?”周江一下子喜笑颜开,“你俩分手了早说啊,普天同庆普天同庆,今天礼钱就不用你搭了,自己留着,算我补贴给你的分手小红包。”
    周卑:“……”
    “走走走,他跟你分手是他的事,你现在也算是我兄弟了,你不是他的家属,可以是我的家属啊,走走走走走……”
    周江这脑回路一向比较清奇,比如之前跟陌生人一样处了那么多年,除非因为宿郢的缘故偶尔坐在一桌吃个饭,还被周江瞪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七八年前青年中二期还没过的时候,还跑来指着他鼻子骂他,甩给他一张支票让他离开宿郢。
    后来他自己开了工作室,还专门找人给他工作室使绊子膈应他。有时狭路相逢碰上了,还要摆出一张容嬷嬷的脸,翻他十几个白眼才走。
    从小到大两人的梁子结得太多了,数都数不清楚。周卑不记恨他完全是因为认同了宿郢说的那句“周江脑子不好使,别跟他计较”,对于这种温室的花朵,他向来是比较宽容的。
    可宽容不代表他喜欢周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看见周江那幅吊炸天的样子就想掉头走人。
    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瘟神突然跑来找他喝酒,跟他谈心拉家常,说什么他有了孩子才知道他当年做的有多错。
    一边说一边跟他碰杯灌酒,一口一个“兄弟”就喊上了。
    周卑想不通他受了什么刺激,只能将这“异象”归结于中邪。
    这些年受刺激的不止周江一个,周建平受刺激的时间更早。如果不是宿郢跟他挑明,他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前些年每次直播都给他疯狂打赏的那位大佬就是周建平,因为周建平的打赏,他直接净赚了几千万,成了平台最红的主播,在一段时间内还上了新闻。
    后来,他用这笔钱去开了一个工作室,专门教小孩儿弹琴。赚来的钱全部拿去做了艾滋病公益,帮了很多人。
    要说为什么这爷俩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可能其中有宿老爷子不少的功劳。
    话说宿老爷子的遗书里,将财产分了四份分别留给了宿母、宿芩云、周江和宿郢。按理说,虽然他退休后手里的财产并不多,但也不少,留下的那部分也足够让宿芩云和宿母正常地花销一辈子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十年前,宿芩云掉了孩子后,跟柳意和好了。准确说是柳意放不下宿芩云,跑去求了和好。但是宿芩云那时没了孩子,父亲又因自己的言论过失离世,接着周建平跟她打官司起诉离婚,将她转移财产的证据摆了出来,严重的过错几乎让她净身出户,连带着宿母都差点进了监狱。好在他们有钱,花钱摆平了这些破事儿。
    接着宿芩云跟宿母因为差点坐牢的事起了争执,宿母心脏病发,送去了医院,几乎把剩下那些钱花了个精光才把人救回来。
    救回来后活了一年,又在跟宿芩云吵架时病发,被气死了。
    周江对宿芩云完全失望,除了没钱给她一笔生活费,再也不想理会她了。
    连续的几重打击让这个从来没有受过挫折的高傲女人一下子垮了,整日以泪洗面,成了怨妇。人变得越来越偏激,说话愈加刻薄,常常说话夹针带棒,极尽嘲讽。
    作为她最亲近的爱人,柳意自然首当其冲,每天被她各种贬低,当成自己儿子一样训斥。
    一点儿不顺眼就要唠唠叨叨半天,一有不顺心就要拿柳意发气,说他除了长得好会说甜话勾引人,别的什么都不会也干不好,赚几个小钱就能高兴半天,没有半点儿志向和出息,养不起女人还要去勾搭,幼稚又愚蠢。
    她一边说,一边还要拿周建平跟柳意做对比,说周建平二十几岁的时候都已经白手起家,赚了好几百万了,要车有车要房有房,她要什么都给买,不像柳意,买个一千块的手链都还要这么琢磨那么琢磨,最后跟人讨价还价半天,买个八百八十八的回来。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她这句话,柳意时常自责,总是默默忍受她的挖苦讽刺。不过两年时间,他就从以前的爱说爱笑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陆洺发现了自家表弟的问题,连忙让家里人威逼利诱地把人留在了家里,强迫柳意跟宿芩云分了手。
    失去所有亲人的宿芩云后来基本是成了人见人厌的疯婆子。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她不愿意责怪自己,于是责怪起了周围的人。
    怪罪到源头,她就恨起了周卑。
    在好一段时间里,周卑只要一出门,就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有时候是遭人莫名殴打,有时候是被围追堵截,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人泼了硫酸,还好躲得快,只泼到了腿上和脚上,皮肤烂了一大片。
    再因为本身有艾滋的缘故,病情一度很严重,送到医院急救了很久,又在医院躺了一两个月才缓过来。
    查到是宿芩云干的后,宿郢怒火冲天,打算直接把宿芩云那个疯子送到监狱里去面壁思过。
    听到风声后,周江跑来求了周卑许久,让他私了不要把事情闹大。柳意和周建平也跑来,让他网开一面。
    全程只有宿郢一个人站在周卑这边,把这三个求情的都骂了回去。
    “求他网开一面?宿芩云来泼他硫酸的时候你们在哪儿?这亏的是周卑躲得快,泼了腿脚,要是泼的脸呢?你们还有脸来求他网开一面吗?”
    “以前的事我不管,我就想问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为他做过什么值得让他感恩的事吗?如果没有,你们拿什么情分来让他网开一面?”
    宿郢挨着指着周江、柳意、周建平说:“不是兄弟,不是朋友,也不是父子,请问,你们在用什么身份求他,陌生人吗?”
    没有人出声。
    那时候大家可能才意识到,周卑不欠他们什么。
    作为朋友,周卑没有从柳意身上得到友情;作为兄弟,周江从没把周卑当过弟弟;作为父子,周建平没有付出过一分的父爱,连那些年义务教育花的钱,后来周卑都尽数还了回去。
    周卑没有对不起他们什么,也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什么,如果要说得到,那得到的也是厌弃和憎恨,
    厌弃和憎恨的源头,则是周卑本人无法进行选择的出生——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可以,没有人想做一个错误,也没有人想从一开始就错,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周卑还是选择了原谅宿芩云,私了了这件事。
    从那以后,周江、柳意、周建平对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一两年来,几人的关系已经达到可以坐到同一桌说笑的程度了。
    这在曾经是周卑难以想象的,是连做梦也不敢去幻想的事。
    最近,周卑常常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十年的一切都是个梦,美好过了头。所以他总是不愿意睡觉,怕睡着了一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盗梦空间里那样,梦和现实倒错,醒来发现一切都是虚无。
    十年时间太短,过一天就少一天,多一秒也好。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还想继续再做做这场梦。拉着宿郢的手,再跟他走一段路,听他说一句虚假的“我爱你”。
    直到最后一秒。
    宴会持续了很久,桌上的人都喝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尤其是宿郢、周江几个重头人物,几圈子下来没一个清醒的了。
    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等到散场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来“认尸”,只有宿郢一个人落单躺死在沙发上时,才有人意识到,宿郢家的那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哎?周卑的电话怎么打通了没人接?人去哪儿了啊?”
    “爸你看见周卑没?”
    “没有?那谁见周卑了?怎么把宿郢一个人撂这儿跑了?他俩难道吵架了吗?”
    宿郢趴在沙发上慢慢睁开了眼,鼻子里呼出的全是酒气。
    “别叫了。”
    “小舅舅,你可醒了,你家周卑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周江的妻子问。
    宿郢醉醺醺地笑了下:“知道。”
    “知道呀,那太好了,他去哪儿了呀?打电话也打不通,我还想让他来接你回去呢,都这么晚了……”
    沙发上瘫着的男人迟钝地想了又想,大约十分钟后,才想到了之前通话的内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没了表情。
    叮咚,第一个世界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九,目标任务已经圆满死亡,请宿主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在任务目标的坟头前献上一束花。
    “他去……河边了。”
    第二天乔小爱的生日,刚好是星期六,赵果带着她和她的朋友出去玩了一天。可能乔小爱也知道赵果是最后一次为她这么花钱,于是也可劲儿地造,把赵果带出来的两千块花了个精光。
    晚上场子散了的时候,她还没忘记问赵果要了那条项链。
    赵果是被折腾的真无语了,把项链给她后,当着她的面儿把自己光溜溜的两个口袋翻出来:“这下满意了吧?你们女人真拜金。”
    “呸。”
    “还不准人说。”
    “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就看脸!”
    赵果:“那咱们……”
    乔小爱:“分分分,你以为我还要缠着你呀!给你,十块打的钱,不用还了!”
    说罢,这拜金姑娘头发一甩哼着曲儿就走了。一直走到赵果看不到的地方后,才停了歌,垂下眼,过了会儿吸了吸鼻子。
    目送乔小爱离开后,赵果这才松了口气。从今天白天乔小爱对他的亲密态度来看,他确实以为乔小爱还会缠着他,所以才花钱花那么痛快,想着一会儿说分手会好说一些。
    为了打消他爸的疑虑,可以说他已经相当卖力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了昨晚在操场上苏印吻他的情景,虽然就那蜻蜓点水的一贴,却让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又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苏印喜欢他,不高兴的是苏印挑明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他不可能跟苏印堂而皇之地谈恋爱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让他去明目张胆地搞同性恋,不如让他去死,这种会让他丢尽脸面、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的事他绝对不可能干,更没办法想象他爸妈亲戚朋友还有同学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都会指着他骂“变态”吧?
    他打死也不要被别人骂变态,所以他和苏印没有可能,只能当朋友,不可能再有别的。只是……他还不想跟苏印绝交,也不想跟苏印拉开距离,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跟苏印保持亲密的滚系。可是保持亲密关系的话,就不能是普通朋友了。
    怎么才能既跟苏印好,又不弄成拖泥带水的关系,这是个难题。
    辗转反侧一夜,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借着过元旦的理由,他问他爸要了一千块,买了一堆进口零食,放进书包周一一早背去了学校。
    到教室后,他给班里每一个桌上都放了一颗糖,给关系好的放上一包小零食。发完以后回来,趁着宿郢还没来,把提前单另准备好的一袋零食放进了宿郢的桌柜里,还将斟酌许久才写好的“好人卡”放了进去。
    相当“自然”地做完这一切,他刚坐到座位上,宿郢就进班里来了。
    “早上好。”
    “哦,好。”
    宿郢在旁边坐下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头一天的作业,口气很自然:“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写。”赵果周六陪着乔小爱去玩了,周日写“好人卡”写了一整天,根本没做。
    “怎么不写?”
    赵果说:“懒得写。”
    宿郢叹了口气,把写好的作业本扔给他:“还早,赶紧抄一抄吧。”
    赵果惊奇道:“你不是不让我抄作业吗?”
    “那是之前。”
    “现在呢?”
    宿郢看了看他,笑着问:“你不是已经跟乔小爱分手了吗?现在还有动力考大学吗?”
    这话说的。
    就算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赵果浪子回头好好学习是为了跟乔小爱考到一个地方去,但他知道宿郢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不然的话,宿郢干嘛在他和乔小爱还没分手的时候就那样拉他的手,跟他暧昧,还在他们分手以后就亲了他,挑明这层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是为了谁这么卖力学习难道宿郢还能不知道吗?这简直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伪君子。
    赵果气哼哼地站了起来,弯腰跟宿郢说了一句,然后出去到外面打篮球去了。早上只要不是班主任的自习,他就不怕。
    宿郢听到他的话后,惊讶地挑起了眉。看着赵果走出教室门后,他手伸进抽屉里,摸出了赵果刚刚说的给他的东西。
    一袋子零食。
    他愣了两秒,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刚准备塞进去时,又看到袋子里的信。犹豫了一瞬,他把信拿出来,展开,一共有两张纸,上面那张上写着两句话,字很丑。
    苏印,我们做好兄弟吧,一辈子的那种。
    如果你同意,就在下面这张上面签上“致赵果,苏印”。
    下面那张纸,就是之前被赵果扯掉的那张笔记本上抄写的情诗:致橡树。
    宿郢看着这两页纸和两行字,一时无话可说。他想,这个赵果真是渣得很天然。
    想跟他好,又不想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语言和暗示来拴着他,既要维持表面上的“兄弟”关系,又想要保持私下的暧昧亲密。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鱼和熊掌兼得。
    如果是以前,宿郢是不可能同意这样的“霸王条款”的,他活了一把岁数了,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能光明正大的关系。只是经历了那些关于赵果的“噩梦”以后,他反而觉得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既可以满足赵果的愿望,达成他追求的目标,还可以避免“出柜”,以防噩梦中那些场景的出现。
    刚刚好,那就这样吧。
    他把那张抄了致橡树的纸放到上面,拿出笔在下面签字:致赵果,苏印。
    本以为以苏印的脾气,要么看不懂他的“深意”,要么看懂了跟他烧上一场火,反正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淡定地就签了。
    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以至于赵果看到那几个字时都有些不敢相信,生怕他不知道其中的深意,隔三差五反反复复地问了他很多遍:“你真的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你确定?”
    “确定。”
    “但是……唔。”
    一个月后,宿郢把他压在他们秘密幽会的小旅馆的床上深吻,直把他亲得气喘吁吁,才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我知道,不就是明面上的好兄弟,实际上见不得光、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名分的地下情人吗?”
    赵果闻言,抿着嘴不说话,看着他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复杂。
    宿郢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我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学习,跟我考到一个城市,好吗?”
    天高皇帝远,离开这个县城,离开赵父赵母,把赵果控制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想必那个噩梦就无法成真。想到梦里赵果的惨叫,他想带着赵果离开这个城市、甚至出国的念头就愈发地浓厚。
    “你头发长长了,有点扎手。”他又摸了把赵果已经长出短毛的脑袋。
    “扎手你别摸啊,小爷脑袋是你摸的吗,谁准你动了!哎哎!越说越来了,还不停了是吧?干嘛,别过来,我不吃你这一套……唔……”
    “不吃这一套?”宿郢一边断断续续地吻着他,一边抽空问。
    “唔……”赵果抗议的声音逐渐淹没在宿郢甜腻腻的亲吻里。
    唇舌相接的水泽声和暧昧的喘息细细地飘在两人之间。赵果的脸和脖子已经变成了粉色,亲了一会儿,他嫌不过瘾,直接翻身跨坐在了宿郢身上,抱着他的脑袋继续。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不可能没有反应,在即将擦枪走火的时候,宿郢按住了已经开始扒他衣服的爪子。
    “苏印,我要摸你!”赵果理直气壮道。
    “不行。”
    “行。”
    “不行,你还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点。”
    赵果思索半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羞涩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裤裆:“其实已经不小了。”
    宿郢:“……”
    小子,你可真敢想。
    *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赵果和宿郢的友谊传说传遍全校上下。
    高三上时,宿郢因为各科奥赛成绩突出,直接被京城大学提前录取。因为长期以理科生都需要仰望的分数霸占全校文科第一名,全市联考第一名,全省联考第一名,苏印的大名早已闻名四方,给苏家娘俩长足了面子。
    两年里,光各种奖学金、参赛奖金宿郢就已经拿到手软,攒下了七八万,他拿着七八万去买了一点股,做了一个门户网站,又赚了十几万。这些事被宿郢表妹苏慧那个大嘴巴传到学校里去,散播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全校师生没有不知道他宿郢的,连他们班主任都悄悄来问他要是手里有些钱,买什么股票比较好。
    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是,凡是跟宿郢交好的同学成绩都上升很快,比如孙珲、李姝,曾经二本线上下的人,现在都成功攀到了一本线,比如江雪、乔小爱,一本已经十拿九稳,还有个辍学一年高三才回到学校的差生吕一翔,因为篮球职业赛打得好,被某个大学破格录取了。
    一连串巧合看下来,宿郢简直就是一条锦鲤。
    因此,他成功成为了本县城第一位免考上京城大学的传奇。
    而赵果就是另一个传奇了。
    一个到高二为止都还是让各科老师头疼、被家里放养的校园混混头子,自从跟学神宿郢做了同桌,近朱者赤,浪子回头,网吧不上了,架也不打了,整天跟着宿郢屁股后面看书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纵然赵果不是块学习的料子,但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加上宿郢见多识广因材施教又教得极好,两年过去,他的成绩还是上了四百。
    这个分数按理说是上不了好学校的,但赵果一心要跟宿郢考到一起,于是自动跑去学了体育,准备考京城的体育学院。刚巧他身体素质不错,篮球打得贼好,学体育倒是也学得如鱼得水,根据前几次考试的情况,考个好学校不在话下。
    赵果的案例格外励志,常常被老师们拿出来鼓励后进生,连带着赵父赵母也受了不少夸赞。
    儿子的变化父母看在眼里,他们也知道如果不是宿郢每天牺牲自习时间、休息娱乐时间、甚至自己的学习时间给赵果补课,就赵果那种连初中生都不如的木鱼脑袋是不可能有如今的成绩的,于是赵父赵母也没那么讨厌宿郢了,想着宿郢万一以后有了大出息,那还能帮衬一下自家傻儿子,抱着这种想法,赵妈妈私下还鼓励赵果多跟宿郢在一起玩一玩。
    因为这个,赵果以各种借口问他们要了不少钱补贴给宿郢的事儿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都是小钱,花点小钱给自己儿子买个好榜样好朋友不容易,于是也不加阻止。
    一直到高考前夕,在赵果的强烈要求之下,为了让两个孩子能够一心一意地在一起学习,赵父赵母还专门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给两人,请了保姆按时按点过去做饭洗衣,两人同吃同住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巨大改变,赵父赵母对宿郢的信任度极大地提高,平时竟然格外放心,只有休息日才会偶尔去看一眼。
    高考前三天学校布置考场,全体放了假,学生所有的物品都搬回了家里。
    赵果把东西放到家里后,转头就跑到了出租房里去,说是要跟宿郢进行最后的冲刺复习,直到考试,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赵父格外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儿子。”
    赵果离开后,赵妈妈看着保姆蹲在地上整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心血来潮也要去帮忙收拾收拾,一边收拾一边好心情地跟保姆聊自己的儿子,听着对方的吹捧和夸奖,脸都笑开了花。
    收拾着收拾着,她听保姆说:“哎呀,这好像是……情书啊?哈哈,现在的小孩子,真有意思……致橡树……”
    赵妈妈听到这里,猛地想起了两年前她在赵果桌上看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情书,一时也来了兴趣,伸头去看,这一看就看愣住了。
    似乎还是那封情书,只是这次有署名。落脚处写着:致赵果,苏印。
    “太太,太太?”
    赵妈妈猛地扯过情书,手颤得厉害,反复看了两遍后,狂奔上了楼。
    赵家已经煽起了不安的火苗,而出租屋这边却依旧风平浪静。
    苏桂英的家屁大点地方,宿郢的资料好几摞,不太好放,于是直接把东西搬到了出租屋,准备考完就卖了。
    他正在收拾东西,赵果就进来了。这混小子没轻没重的,一个蹦子跳到他背上,直接把他压得一膝盖跪在了地上,磕到了麻筋,登时腿木得没了知觉,难受得不得了,偏偏这罪魁祸首还嘻嘻哈哈地笑。
    “考完我们就解脱了,你可说了考完要干什么来的,不准不算数啊?”
    宿郢无奈道:“什么算数不算数,你是才三岁吗?自己不知道自己多重?赶紧给我下来,腿都给我磕麻了,估计都青了。”
    赵果听见这话,连忙从他背上溜下来:“青了?不会吧,我看看?”说着他要去扒宿郢的裤子。
    “停,我是膝盖磕了,腰可没事儿。”宿郢扒开他摸到腰上的手,“别闹。”
    “嘿嘿,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啊,那我不信,我要检查。”赵果嬉皮笑脸地开黄腔,噘着嘴要去亲他,行事做派活脱脱一个小流氓。
    宿郢一把把他脸按到边儿上去:“考完再说,今天还要复习。”
    “反正考完也要查,现在查不也一样吗?”他色胆包天地要去摸宿郢,被宿郢冷冷地一眼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行行行,不摸就不摸,那亲一下,该行吧?”
    他硬是凑了上去,宿郢不行也得行,绷了脖子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被亲到了。
    “行了?那学习吧。”宿郢拿了个本子站起来,“你也拿个本子过来,我给你讲答题技巧。”
    “答题技巧有什么好学的,不如教我‘嗯啊’技巧。”
    “嗯啊?”宿郢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果嘿嘿两声,把他脖子一搂,凑在他耳边色.情的叫起春来:“就是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宿郢毫无反应,抱着胳膊看他表演,等他表演完,毫不留情地拖着人去讲课了。
    *
    赵父赵母来到出租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挨着坐在一侧,一个认真讲题一个认真听讲的情景。
    赵果有些惊讶:“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宿郢:“叔叔阿姨好。”
    两人之间保持着再合适不过的距离,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赵父开了口:“没事,就来看看你们复习得怎么样了。”
    有什么事,等高考完了再说。
    这几天,借着照顾的名义,赵妈妈留在了这里,一直到高考结束。赵妈妈在的这几天,赵果非常规矩,即使在赵妈妈看不见的地方,也不会去碰宿郢一下。宿郢知道他格外忌惮他们的关系暴露,所以也很配合他,除了学习讲题都不在一间屋里待着。
    苏桂英也来出租屋待了一天,但因为跟赵妈妈天生不和,当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事跟赵妈妈吵了一架,铁青着脸回去了。宿郢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说让他好好考试。
    其实宿郢已经报送京城大学了,考不考都一样,但是为了考完给赵果估分,他还是去考了。两天后考完出来时,学校校园里哭的哭笑的笑,十八岁青春的最后一场戏就这样落幕了。
    刚出考场门,他就给赵果打了电话,想问问考试情况,但赵果没接。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接。
    他以为是赵果把手机关了静音,于是直接到了赵果的考场去找人,可是去了以后并没有找到人,碰到认识的同学,问了一嘴,结果同学说赵果已经走了,是被他父母接走的。
    他先给赵妈妈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一声,挂了。接着,他又给赵爸爸打了电话,通了没人接。过了一会儿,他又给赵果打了一遍。
    这下接了起来。
    “喂,你在哪儿?”
    是赵爸爸接了电话:“赵果他有事,暂时不能接你的电话。”
    “嘟嘟嘟……”说罢,电话就挂了。
    宿郢已经很久没到过赵爸爸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跟他说话了,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立马上了心头。
    好的坏的,只要来了就拦不住。
    他没有直接找到赵家去,而是给苏桂英打电话,谎称班里要聚会今天不能回去,在同学家里睡。得到同意后,他转头去了出租屋,在屋里等人。
    一直等到了深夜,赵果也没有回来。
    赵校霸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从办公室出来,跟章鹏又放了两句狠话,然后前呼后拥地回到教室,一进门就准备去找苏印这个“罪魁祸首”麻烦,却没想到他座位旁边那位置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没。
    怒火噎到嗓子眼儿。
    “操!苏印人呢!”
    他才吼完,就见吕一翔指了指他背后。
    “这儿呢。”宿郢接水去了,他可能真的有点发烧了,头重脚轻不说还渴得慌。一进门就听见赵果那直男在嚷嚷,头瞬间大了两号。
    赵果找到冤家,一下子撒开火了:“苏印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之后在哪儿坐,反正你给我滚远点儿,别在我眼前碍事儿,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要还有这种事儿,我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你都得挨揍,我现在看见你名字就恶心,他.妈.的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恶心事儿!”他说着说着,又对着全班骂开了,“干这逼.事儿的最好别是咱们班的,不然我迟早得逮着人!”
    接着又七荤八素地骂了一通有的没的,直到历史课老师进了教室,才翻了几个白眼消停下来。
    刚准备回座位坐下,一打眼又瞧见宿郢坐在他位置旁边儿了。
    上高中以来,为了不让赵果带坏别的同学,老师们都给他安排的高级专座,让他只能单人单机地耍,想联机都找不着人。但是赵果势力大,硬是把孙珲和吕一翔给安置到自个儿四周了,好在一个前桌一个隔壁组,联机不方便,也闹不出多大动静,老师也就懒得管他。
    这学期班里进了苏印,因为没地方坐,于是就给临时安到了赵果边上。没想到效果挺好,自从苏印去了,赵果再也不在课上到处折腾别人了,只折腾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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