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说完,凌妱也一手按着心口,吃力道:“表,表哥,阿妱给表哥请安。”
    说完却似已经耗尽了气力,虚脱地往一侧倒去。
    林嬷嬷忙搂过她,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然后抱着她对赵铖落泪道,“王爷,表姑娘在京中被人刺杀受伤,未曾痊愈就日夜兼程赶来北地,现在怕是已经撑到极限了。”
    赵铖转头吩咐侍卫道:“移张软榻过来,服侍凌姑娘躺下说话,顺便召周太医过来府中给凌姑娘诊治。”
    侍卫应声退下,赵铖便对两人道,“先起来坐下说话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林嬷嬷小心地扶了凌妱坐下,自己却未敢坐,只目光慈爱地给凌妱顺了顺衣服,这才又给赵铖行了一礼,站着回禀道:“王爷,旧年您离开京城没多久,表姑娘就到了京城,老奴遵照王爷的吩咐,将表姑娘安排到了外面住下,原本也无事,只需静待王爷回京即可。”
    “谁知到了年底之时,不知何人跟太后娘娘禀报说是表姑娘到了京中,太后娘娘就突然召见了表姑娘,还问表姑娘可有许配人家,表姑娘道是没有,太后娘娘便要强行给表姑娘赐婚。”
    其实此话之中稍有隐瞒,明太后之所以知道凌妱到了京中还特意召见,其实是凌太妃几次召了凌妱进宫说话,这才引了明太后的注意。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林嬷嬷也就略去了。
    她续道,“太后不安好心,表姑娘自然不肯接受什么赐婚,太妃娘娘为替表姑娘解围,无奈就道出了当年的旧事,就是先皇后娘娘生前,曾经和舅太太给表姑娘和殿下您定下了亲事,只是后来先皇后娘娘仙去,凌家又生变,这亲事便再未有人提起。”
    “太妃娘娘道,现如今王爷已经成亲,那定亲一事自然也就算了,奈何表姑娘性情贞烈,道一女不许二夫,她和王爷的亲事尚未正式解除,她就定要等见到王爷,退了和王爷的亲事,才好议亲。”
    听到这里不说赵铖吃惊,就是在隔间重活过一世的明珞都有些惊呆,竟然还有婚约,前世她到死也没听说过此事啊?
    不过明珞瞬间也有点明白过来,当年王府旧人为何待这位凌妱姑娘比待她这位正牌王妃还要当回事了。
    王府的那些旧人,都是先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在赵铖身边服侍的,与其说他们忠于赵铖,还不如说他们更忠于先皇后娘娘,这位凌妱姑娘是先皇后娘娘钦点的“肃王妃”,和她相比,自己这个被太后娘娘“硬塞”进王府的女人算什么?
    难怪前世赵铖也对这位凌姑娘百般迁就,任她住在王府,自己又被下人误导,这才误以为她才是他的心上人。
    赵铖没出声,明珞也不知道此时他面上的表情是什么。
    林嬷嬷看着面无表情的自家王爷,叹了口气,道:“王爷,老奴一直在先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后来又奉先皇后娘娘之命在王爷身边服侍,这婚约一事,的确是千真万确。”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凌妱,凌妱虽力竭,却并没有晕过去,看林嬷嬷看她,便慢慢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了一枚半月形的龙形玉佩,递给了林嬷嬷,林嬷嬷取过呈上给赵铖,道:“王爷请看,王爷身上应该有一枚凤形玉佩,这对玉佩就是先皇后娘娘放在你们身上的定亲信物。只是当年”
    林嬷嬷顿住,赵铖看着林嬷嬷,道:“只是什么?”
    林嬷嬷道:“王爷,老奴不敢欺瞒王爷,只是当年陛下并不太赞成这门亲事,朝堂复杂,陛下觉得,不宜过早给殿下定下亲事,先皇后娘娘也认同陛下的看法,便跟舅老爷和舅太太说,若将这亲事公布于众,反而可能给凌家还有表姑娘招来祸事,所以这亲事也就这样吧。”
    这样,是哪样?
    明珞有些无语。
    明珞无语,赵铖对这突然冒出的亲事则是无感,此刻他心里生出的只有一阵一阵的怒气。前世,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仗着这个婚约,才敢那样磋磨他的王妃,直至将她逼死,最后还敢对他瞒天过海,说她是自尽而亡?
    他治军多年,都从未有人敢这般大胆地欺骗背叛过他!就在他的王府,对他的王妃!
    他们是忠于他,还是忠于那个凌妱?
    他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只有那么些个片段,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就在他的王府,怎么就会有人敢那么虐待他的王妃,冒着他的名义毒杀她,这是他怎么想都觉得荒谬至极,不可思议的地方。
    现如今,他听着自己王府的管事嬷嬷,他记事起就在自己身边服侍的老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番话语,想到她竟有本事瞒过他留在府中的侍卫,千里迢迢带着这凌妱跑到北地,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赵铖越思,就只觉得越心惊可怕,紧握的拳头也是青筋暴露。
    而林嬷嬷看自家的王爷面色发沉,目光冰冷,却只当他是忆起先皇后和成武帝,忆起那些旧事所以才心情不豫。
    她眼圈发红,道:“王爷,不管怎么样,那些旧事都已经过去了,您和表姑娘吃的苦头也已经该到尽头了。好在,好在表姑娘此次虽被人追杀,受了些伤,但历经艰辛,现在也终于回到了王爷的身边,以后有王爷的保护,便再不惧那些妖魔鬼怪了。”
    谁是妖魔鬼怪?她说的是不是也包括自己,明珞思忖道。
    厅上的赵铖没接这话,只沉默了半晌后问道:“她被人追杀一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你未曾禀报却连本王都瞒了,私自带她来了北地?”
    林嬷嬷咬了咬牙,跪下道:“王爷,老奴斗胆,那些追杀表姑娘的人定是明家派来的。现如今,王爷不在京城,那京城就是太后娘娘和明家的天下,他们必然不能容和王爷有过婚约的表姑娘在世,定是想要除了她以免她威胁到明家女的王妃位置,否则,还有谁定要和表姑娘过不去,招招狠辣地要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此事老奴不敢大肆声张,可若留下表姑娘在京城,老奴怕表姑娘是活不到王爷您回京那日了,所以这才自作主张,带了表姑娘到北地寻王爷。情势所迫,还请王爷恕罪。”
    明家女,她竟然还敢唤他的王妃“明家女”!
    赵铖心中怒气勃发,但面上却是不显,只道:“此事为何不曾禀报而要私自行事?”
    林嬷嬷欲言又止,在赵铖的厉色下,终于道:“王爷,事关表姑娘性命,老奴不敢大意,若是禀告王爷,王妃怕也会知晓此事,若如此,怕表姑娘就到不了北地了。”
    第100章
    林嬷嬷跪着,赵铖面色冷厉,气氛凝滞。
    已经奉命让人抬了软塌侯在厅上的侍卫宁十三习惯性的面无表情,但实际心中已经惊到不能再惊,他知道这位林嬷嬷身份特殊,是先皇后娘娘的人,据说王爷就是她一手带大的,但他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还有,她那意思竟然是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说王妃娘娘欲暗中对那凌姑娘不利?
    还有先皇后娘娘竟然给王爷和那凌姑娘定下了亲事,而王爷还是不知情的?
    想到就在后面隔间听着这边说话的王妃娘娘,宁十三只觉得自己的冷汗嗖嗖的冒。
    他看都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神色,这若是在军中,这林嬷嬷就是有十条命,脑袋也搬家了。
    什么婚约,当年先皇后薨逝之时没跟自家王爷提过,先帝成武帝驾崩之时,也未曾跟王爷提过,那就是说那什么婚约就算曾经有提到过,后来也是没有定下来,你一个王府嬷嬷就敢领着人到王爷面前,说什么“非君不嫁”“终于回到了王爷的身边,以后有王爷的保护,便再不惧那些妖魔鬼怪”
    就算不关王妃的事,王爷也绝不会容忍这般自大,自作主张,还振振有辞的下属的。
    这却也是因着林嬷嬷以前虽然照顾了赵铖数年,但那是在赵铖小的时候,赵铖每日读书习武,从来不理会内院的事情,林嬷嬷自己自作主张惯了,之后赵铖就藩,她留在京城的王府,更是万事皆是她说了算。
    而这过去的十七年,她和赵铖没有过任何接触,就是赵铖回京,成亲之前,也都是几乎不踏入内院,所以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家的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于赵铖和明珞,和明家的那些是是非非,赵铖身边的侍卫暗卫都跟铜墙铁壁木头桩子一般,她从他们那里是得不到半点消息的,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外面传的那些,或者凌太妃告诉她的那些罢了。
    所以其实是被严重的误导了。
    “咳咳,”凌妱咳了两声,虚弱道,“嬷嬷,嬷嬷您别这么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吃力地站起了身作势欲给赵铖行礼,林嬷嬷见状忙上前去扶她,道:“姑娘你快躺下,你的身子要紧。”
    “嬷嬷,”凌妱握住了林嬷嬷的手,转头对赵铖道,“表哥,您别怪罪嬷嬷,是阿妱,”
    凌妱的眼里滚下泪来,她哽咽道,“表哥,是阿妱害怕,求了嬷嬷到北地来寻表哥的。”
    “表哥,阿妱自小就知道自己已经和表哥定下婚约,虽然阿妱那时家中生变,并不敢痴心妄想,但阿妱却也没想过另嫁他人。太后娘娘一直想给阿妱赐婚,后来阿妱又遇到几次意外,甚至有一次,阿妱去寺庙烧香的时候还遇到了匪徒,差点表哥,留在京中,阿妱实在害怕得很,这才苦苦求了林嬷嬷,让她带我到北地来寻表哥,真的是不关嬷嬷的事。”
    宁十三听得寒毛直竖,他觉得自家王爷应该是已处在爆发的边缘,便忙只作什么都没听到般道:“王爷,软榻过来了。”
    赵铖目光冷飕飕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冷冷道:“扶凌姑娘去榻上躺着吧。”
    宁十三身子一僵,扶凌姑娘,他?
    王爷想要做什么?他可不要这样的女人。
    但他也从不敢对肃王的命令有半分违逆,所以咬了咬牙,道了声“是”,就真的欲去扶凌妱,好在林嬷嬷动作比他快,已经先扶了凌妱去了那榻上,总算是解救了宁十三。
    赵铖看着林嬷嬷忙碌,他倒是真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位管事嬷嬷对自己这位表妹竟然如此上心,上心到可怕的地步。
    他道:“你们何时从京中出发过来的?”
    林嬷嬷忙禀道:“王爷,我们年后就出发了,表姑娘的身体不好,我们一路又是乔装低调行路,所以行了两个多月才到这云州城。”
    “不过王爷,我们到了北地,发现北地各州官府对外来之人都管得甚严,说是最近大魏边境和北鹘局势紧张,很可能就要打仗了,王爷,您当初过来不是要和北鹘和谈的吗,怎么会突然又要打仗?”
    这可是军事,赵铖看着林嬷嬷不置可否,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林嬷嬷咬了咬牙,道:“王爷,老奴还听路人说,此事是因为北鹘人对王妃娘娘不敬,欲刺杀王妃娘娘,所以才引得太后娘娘还有王爷您震怒,和北鹘人撕了盟约,此事可当真?”
    “王爷,这定是明太后和王妃明氏的诡计,欲以此计破坏北鹘和我们大魏的盟约,引起战事,如此好拖住王爷留在北地,王爷,您可千万要小心啊。”
    宁十三听得额角直跳。
    “王妃已有身孕,你们可已知道?”赵铖打断林嬷嬷的话道。
    林嬷嬷和凌妱听说明珞有孕俱是一呆。
    林嬷嬷一直以为自家王爷娶那明家女只是权宜之计,哪怕是在京中新婚时那几日和明珞也是如胶似漆,她也觉得那半是做戏,半是男人的天性。那明家女毕竟生得那般容貌,哪个男人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不会想着尝尝鲜?可她万万没想到,王爷竟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上了孩子!
    林嬷嬷面色转换,最后沉声问道:“王爷,这,此事可是当真?明氏的身孕,现在有几个月了?”
    “老奴和表姑娘这一路从京城到北地,因着表姑娘身体不好,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上躺着,甚少和人接触,并不曾听说明氏有孕一事,战事一事,是因为官府查得紧,客栈茶馆到处都有人再说,老奴这才听说一二的。”
    事实上是凌妱貌美,她们在路上遇到了好几起麻烦事,尤其是北地民风彪悍,男子看到心仪的姑娘就敢直接上前追求,所以她们虽然带了些护卫,但这一路上还是尽量小心翼翼,并不敢随意和人攀谈,怕招了人的眼,结果王爷还没见着,就先招了祸事。
    赵铖看了林嬷嬷一眼,道:“现在已经六个月。”
    那一眼真的是极尽忍耐。
    林嬷嬷皱了皱眉,犹豫道:“王爷,明氏的这个孩子”
    赵铖盯着林嬷嬷的眼神中杀意一闪而过,也是林嬷嬷非习武之人,未能察觉到,下面立着的宁十三却是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林嬷嬷怕不是疯了吧?还明氏明氏的,明氏是你能叫的吗?还真把自己当成王爷的娘不成?王爷的娘,那不是先皇后吗
    赵铖冷声道:“王妃有孕,闲杂的事情不要打扰到她。京中的事情,还有凌姑娘的事情,还请嬷嬷不要跟她提起,今日周太医过来给凌姑娘诊治之后,就先出府去住吧,无事就不要到府中过来了。另外,还请嬷嬷注意身份,王妃是入了玉碟,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明氏不是嬷嬷该叫的。对王妃不敬,是死罪,还请嬷嬷以后勿要再犯。”
    林嬷嬷脸色一白,王爷说对王妃不敬,是死罪?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肃王的话,让她们住到府外?
    林嬷嬷忙跪下道:“王爷,是老奴一时情急,见没有外人在,说话一时失了分寸,犯了大忌,还请王爷恕罪。只是,表姑娘伤重,需要休养,如何好住到府外?”
    “伤重更需要住到府外,王妃现在有孕,凌姑娘既然有病,若是把病气过给了王妃如何是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十三,你去安排一下。”
    赵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面上惊疑不定的林嬷嬷和凌妱,还有板着脸不会有丝毫表情变化,也绝对不会多言一句的宁十三。
    房间中,赵铖的表情冷硬如他身上的佩剑,还飕飕的冒着杀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还好明珞早已经习惯,知道他一生气就是这样,并不是针对自己。
    这样的他,前世单纯得跟个傻子的自己怎么会不误解害怕?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道:“王爷,此时不是应该我生气,王爷您跟我解释吗?为什么王爷看起来比妾身还要火大,需要妾身去哄一哄的样子?”
    赵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意,神色松了松,他没理会她的调笑,只道:“阿珞,我暂时留下她们,因为我想顺藤摸瓜,清一清王府,还有外面她们的势力。”
    他不能留下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隐患。
    明珞点头,道:“嗯,我明白。其实这事情我也想自己处理,不过,”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也不想让肚子中的孩子有一丝一毫危险,其实前世她滑胎之事,到现在她也不能肯定到底是谁下的手。
    她道,“不过,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什么危险,毕竟宫廷内的一些手段,我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所以还是先隔离开吧。”
    明珞说完话,抬头就发现赵铖一直在认真的看着自己,笑了笑,道:“王爷,我刚才这样说,是不是特别像恃宠而骄?反正,以前吃的亏太多,我没办法不防着她们。不过她们口中的意思,好像她们才是王爷的内人,妾身倒是外人呢。”
    赵铖咬牙,他自认从来没有纵容过她们,只是却不知道如何就把人的心给养得这么大了。
    他道:“你放心,此事我会一寸一寸的查,一寸一寸的清理。”
    也是一个警醒,你自认已经掌控一切,却不知道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能就养了一个大患,当年他父皇对先帝,不也是如此,他父皇虽担心先帝不能容他,但却绝没想到他为了杀他,能不折手段到那个地步。
    “不过王爷,先前听她们说起战事和外面的传言,现在满大魏差不多都在传此次北鹘和大魏盟约被撕毁的缘由就是妾身了,是不是若是北鹘和我们真打起来了,我就是那个红颜祸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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