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他勾起唇角:“你不是说我在胡说吗?我确实在胡说。”
    阿沅在房中用完了药膳,边喝茶边兴致勃勃问侍女道:“他们在饭厅吃得如何?有没有说那烧鸡好不好吃?”
    烧鸡是一整只烧的,为了让它看起来是完整的,烧完她也没尝味道。不过,她心里有一个莫名的信念,她酿酒酿得挺好的,那这烧菜应该也不在话下。
    绿绮和绿罗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视线转向刚从饭厅回来的小荷。
    面对着三个人期待的目光,小荷觉得压力颇大。她又不善撒谎,立马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将军应当是极喜欢的,只让江公子吃了个鸡腿,便把整盘菜挪到了自己跟前。”
    说完她舒了口气,不枉她在路上琢磨了一路,总算琢磨出了这个最好的答复。
    阿沅立马露出笑容,又咳了咳掩下去,假意道:“他怎么这么小气啊,那烧鸡可是我专门做了待客的。”
    小荷抿嘴笑,希望夫人不要再问了,但可惜事不遂人愿。
    阿沅紧接着问:“那江公子有没有说什么?”她相信程让肯定对她做的菜有偏爱,不管好不好吃,他都会吃完的。这种时候,只有江见杞的评价才算得上客观。
    小荷面上的笑一僵,表情变化颇明显,绿绮绿罗立马发现了,对视一眼赶紧抢着答道:“小荷不是说江公子才吃了个鸡腿吗?想来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呢。”
    小荷跟着点头:“是啊,江公子才吃那么点儿,没说什么。”
    阿沅半信半疑:“真的吗?程让还说他很喜欢吃烧鸡的啊,居然不多吃点,是我做的不好吃吗?”她陷入了怀疑,脑子里又将之前看的食谱过了一遍,她的步骤应该都是对的啊。
    不对,她好像没有买醉仙楼大厨特制的独家酱料秘方!据说醉仙楼招牌烧鸡的精髓就在于此。
    她站起来:“我去走走消消食,你们不用跟着,快去吃饭吧。”
    看夫人轻快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几位侍女无奈地看看彼此,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夫人这性子是好是坏。只希望将军能一直这般待夫人,那夫人也就可以一直这么开心下去了。
    阿沅走到饭厅外,看见他们二人正推杯换盏,桌上的烧鸡还剩半只,表皮上泛着油光。
    她深呼吸一口气,面上端起温柔可亲的笑意,款款走入厅内招呼道:“江公子。”
    江见杞手一颤,杯里的酒溢出少许,他赶紧起身拱手:“见过嫂夫人,嫂夫人唤我江三便是。”
    “不必客气,寒舍酒菜简陋,招待不周了。”
    程让拉过她坐下,略一想就明白她过来干嘛了,赶紧趁她不注意给江见杞使眼色,眼神在烧鸡上一掠而过。
    江见杞先是疑惑不解,想了想面上如恍然大悟:“嫂夫人太客气了。这酒席这般丰盛,就是这醉仙楼的烧鸡怕是买错了……”话音未落,脚背被狠狠踩了一下。
    阿沅宽和地笑了笑,好了,她知道客观且真实的评价是什么了。
    她语带轻松:“是吗,那我下次让去买的人注意些。”
    程让在一旁扶额,再抬起头来时岔开话题问她:“药膳已经用了吗?”
    她点点头,让他们自便,自己便在一旁看着。在她视线下,程让很快将剩下的半只烧鸡解决完毕,江见杞看得目瞪口呆,对自己的口味产生了怀疑。当初他俩明明口味差不多,怎么现在差这么多?
    “姑娘——夫人。”厅外一道稍稍沙哑的嗓音响起,阿沅抬头看去,竟是好久未见的留夷。
    留夷看起来黑了些,眼神则更加坚毅,阿沅惊喜道:“留夷姐姐你回来啦?”她回头向饭桌上两人稍稍致意,起身向厅外走去。
    程让皱起眉头,这留夷算是阿沅身边跟得最久的女护卫,为何会独自离开这么久?是阿沅叫她去做了什么事?
    江见杞则是愣在原地,对这人说是魂牵梦绕也不为过,寻觅好久也不得再见一面,如今却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那种迫切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
    这世间,大抵是真的有缘分存在的吧。
    第92章
    畦留夷忆昔,杂今往乱流。
    “此行如何?”阿沅边走边问,间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留夷。
    留夷面无表情,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眼底的脉脉温情,她微微勾了下嘴角,略缓和了些面上的冷硬,答道:“一切顺利,可惜没来得及回来参加姑娘的婚宴,姑娘就已经成了将军夫人了。”
    “回来就好,婚宴有什么要紧。你要不先去休息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个房间。”
    留夷点点头,伸手递过去一个珍珠流苏:“这是给夫人的新婚贺礼。”
    阿沅简直要受宠若惊,留夷一向清冷,没想到出去一次居然会给她带礼物。她接过,嘴甜道谢:“谢谢留夷姐姐,好漂亮!”
    “姑娘,何六爷似乎去了西北。”留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趁着还没走到房间,迅速禀报道,“听何家下人说,何六爷自您父亲调职入京之后,便离开了清州游历天下,最近传信回来是在朔州。”
    朔州情势有些复杂,因为自家姑娘之前就起意要去朔州,因而她一听何六爷也在朔州,便多打听了些。
    阿沅脚步一顿,何先生和江见杞都去了朔州?清州与朔州之间可隔了大半个穆国领土,为何要跑那么远?
    她恍然间觉得,她的生活轨迹有一种诡异的轮回之感,她十三岁时在清州复生醒来,遇见了许多人,兜兜转转间走了许多地方,也和最初认识的人都分开了,比如教她吹埙的何先生、教她诗词的木先生还有教唆程让喝花酒的江见杞。
    明明这几年间都未怎么听闻他们的音讯,但在她成婚前后,这些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并且,他们都与朔州有着或远或近的联系。
    仿佛,清州是开始,朔州是终结。
    阿沅茫然地看向前方,在程让去西北的大半年里,她的表舅徐先生终于还是带着木先生来见了阿娘,但是木先生却生了重病,听说只有朔北雪地里有一味药材能医治,徐先生当即便带着木先生踏上了西北之路。当时她满心担忧,只希望木先生能平安。
    然后在程让回来前,她在茶楼意外碰见江见杞,得知他已经在西北待了两年。再然后,如今又从留夷口中听闻了何先生的踪迹,竟也是在朔州。
    如果她的人生像一出戏剧,那这一切就好像开篇出现的人物在结尾处全部上了舞台。换句话说,这样差不多就预示着这出戏剧演到了尾声。
    她的人生要结束了吗?
    留夷看她一直没说话,神情带着不安,有些担心:“姑娘?您没事吧?”
    阿沅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感慨,何先生居然去了朔州,还真是挺巧的。”
    “巧也不巧,听说朔州产奇药,何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去那儿也不奇怪。”
    阿沅倒真不知道何家做的是药材生意,闻言略有惊讶,面上恍然道:“难怪如此。”每一个人去西北都有充足的理由能够解释,可她偏偏解释不了心里那股异样。
    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送留夷到了房间,又嘱咐了两句,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就心不在焉地撞上了人。
    程让揉揉她撞红的额头,轻轻吹了口气,看她面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轻叹着摸摸她的头发:“怎么了?留夷与你说什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沅回神,就像浑身卸了力气,整个人往他怀里一倒,赖着不起来:“唔感觉生活里的巧合太多了,让我很难受。”
    程让淡笑,将人再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就这么抱着她说话:“难受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不要憋在心里,或许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阿沅从他怀里抬头,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算了吧,我昨日还叫你给我出主意,你就光看热闹了,我现在都不敢见我阿兄。”
    程让无话可说,他是恨不得能看见林渡远的笑话,可这话不能对阿沅说。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江三刚刚跟我打听你的女护卫。”
    阿沅立马警觉起来,从他怀里脱身出来:“他打听什么?莫不是瞧上了留夷姐姐的美貌?”绝对不行,江见杞那个花心大萝卜,整天就知道喝花酒!
    程让狐疑,这种护卫出身,最重要的便是其貌不扬,免得引人注意。在他看来,这个名叫留夷的女护卫还是很符合这一点的,五官偏硬朗,英气十足,脸上永远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至少和美貌二字无太大关系。
    江见杞说她绝色倾城,还能解释为是他这些年没见到人,他自己过分美化形成执念,可怎么连阿沅也说她貌美?是他眼光出现问题了?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问题,他安抚性地摸摸她因气愤仰头而翘起的发梢,回想江见杞刚刚一脸丢了魂似的表情,忍不住给他解释:“也不是,据他说他之前和你的护卫有过一面之缘,一直想找她叙叙旧,并无其他想法。”
    这种鬼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太信,江见杞要是没什么非分之想,他就不会死皮赖脸打听了,连绝色倾城这种词都好意思说出来,让他以为自己瞎了。
    阿沅哼哼:“一面之缘叙什么旧,留夷姐姐都未必能记得他。”不过转念一想,留夷比她还大几岁,她如今都成婚了,若让留夷还是一个人保护她,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留夷从前是暗卫,几乎很少与人交流,后来变成了她明面上的护卫,也还是很少说话,冷漠都刻在了脸上。也许该让留夷尝试着多交朋友?当然,江见杞这人就不予考虑了。
    她想了想:“等晚上我去问问她,看她记不记得江三郎,若是不记得了,你就和江三说清楚,留夷姐姐最不耐烦搭理人了。”
    程让连忙点头,接着又装作无意间问起:“她既是你的护卫,为何这些日子不在你身边?”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阿沅雀跃道:“我的小外甥过生辰,我让她去清州给我送贺礼,顺便留在那边帮我打听了些事。”
    听见这话,程让的视线控制不住往她腹部遛了一圈,又克制地收了回来,阿沅还小,怀孕对身子不好。而且他们才刚成婚,急不得急不得。
    阿沅走在前头,随手在路边灌木丛里扯了片叶子玩:“我跟你说小外甥可好玩了,我之前也去瞧过他,小小一团。”她弯着手臂比了比大小,“窝在我怀里就这么一点,好轻好软,我都不敢用力。”
    说起小孩子时,她眉眼间一派天真笑意,看来是极喜欢的。
    程让逗她,模仿她也弯着自己的手臂,轻笑道:“你在我怀里也就这么一点,也特别轻特别软。”
    这是什么形容?她咬嘴唇,略蹙眉:“你胡说,我明明大多了。”话刚说完,额上就被轻轻一弹,男子清越的嗓音中还带着笑意:“你说这话就像个孩子一样。”
    “对了若要去朔州的话,行李得尽快准备好。”他顿了下,又问道,“你确定要去么?”此行朔州危险未知,说不得定阳王会来一出鱼死网破。他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不想阿沅跟着他处在那么危险的境地,另一方面,只有阿沅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
    阿沅瞥他一眼,垫脚将手中的叶子遮到他眼前:“一叶障目。”
    程让没听明白,拿过叶子一脸疑惑。
    “我当然要去。”阿沅笑眯眯的,“不然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就有理由去喝花酒了。不过——”她转身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与我阿父说的任务就交与你了,你上门时须得穿得厚实些,免得被他打疼了。”
    程让反应不及就被告知了这一高难度任务,忍不住低头无奈苦笑,面对岳父还不如面对林渡远,好歹林渡远还讲些道理。
    不过岳父大人打人却是不疼的,他回忆了下,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皮糙肉厚,比较耐打?好像林渡远就说过他被打得挺疼的。
    两家离得近就是方便,想什么时候上门便什么时候上门,当晚,阿沅说着“择日不撞日”,便推着程让去了隔壁。
    夏日炎热,太阳落山后余温仍在炙烤着大地,一家人便聚在凉亭里吹风闲谈。池里的荷叶绿油油一片,粉色的藕花点缀其中,不胜娇羞。
    徐氏让人将西瓜切成块,阿沅捧着盘子一口一块,一会儿就吃掉了一盘,看得程让眉头微皱,小声提醒:“少吃些,西瓜性凉。”
    徐氏看他这么关心阿沅身体,心里有些欣慰,至少这个少年郎对阿沅是真心好的。
    林尚却看得颇不顺眼:“阿沅才吃这么一点,不妨事,阿潮,你说是不是?”
    林潮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跟着点头,反正自家阿父说什么都是对的,稍不顺他意,就会比自家两个妹妹还难哄,还是顺着他吧。
    程让心头一哽,起了些不妙的预感,他今日之事还能说得出口么?隐晦地与阿沅对了个眼神,阿沅爱莫能助,朝他软软一笑。
    美人计!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出口:“岳父岳母,小婿今日有事想要请你们成全。”
    这话说的谦恭,但又有点不对劲。阿沅歪头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却听林尚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这个臭小子莫不是要抬小妾进门?”
    哦,原来是这里不对劲,成全这个词用错了。
    阿沅弄明白了,低头继续吃瓜。
    程让一脸懵然,赶紧一口气全说出来:“岳父您误会了!我是想让您成全我要带阿沅去朔州之事!”
    凉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潮给了他一个“很有勇气”的眼神,这可是在活生生挖他阿父的心头肉啊。
    阿沅见势不好,瓜都不吃了,悄悄拉了拉阿娘的袖子。徐氏稳坐如山,慢悠悠地执起茶杯,喝了口茶。
    林尚愣了好一会儿,看看自己夫人,没得到回应,硬气道:“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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